乔尔森第一次见到京栒霜的眼泪。
他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在向别人告白，为那个人不准确的回应而伤心。
她最喜欢的……应该是他才对。
应该是他才对……
毕竟他是那么像阿佩斯。
他得到过她的偏爱。
他曾像阿佩斯一样舍身救她。
他只是比明骞晚来了一点而已。
乔尔森沉默着和京栒霜回了繁盛兰亭。
京栒霜一到家就套上围裙进去厨房，乔尔森坐在餐桌旁，透过玻璃门看着她。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和母亲下班回来就钻进厨房忙碌，小小的妮可则在地垫上爬来爬去自得其乐。
孩子总觉得这样平淡的生活会是一辈子的基调。
正如十一岁失去双亲时，他觉得睡一觉世界又会变回原样。
睡一觉醒来世界当然没有变回昨天，父母不会再回来，他和妮可也不能再回到那个简陋但温馨的居所。
那么现在呢？
穿着围裙做饭的京栒霜也显得不那么真实。
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
……
……
……
一切本不该是这样的。
她是那样耀眼的人，却在巨变前同样无能为力。
……
如果她没有失忆的话，她还是那个照耀他生命的太阳，亦是在夜晚不可得的月亮。
正如她最喜欢的，应该是他。
……
京栒霜煎了一份牛排，上面撒了一些香料，放了后院种的薄荷叶做装饰。她把盘子端到乔尔森面前时，他低着头，好像在发呆。
“怎么了？乔……”
乔尔森抬头，眼睛红红的。他说：“姐姐向明骞告白了，为什么？他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姐姐，不要相信他好不好？”
他抓住京栒霜的手腕，泪珠一颗接一颗往下掉，“姐姐，你失忆了，你忘了，你喜欢的人是我啊。姐姐，你因为我和你的前男友长得像，所以在看到我的时候对我一见钟情把我带了回来……”
“你说这辈子都会爱着我的，京栒霜，你说等你从鹰城出差回来就和我正式求婚……我等你回来的时候有多煎熬你知道吗？结果一回来你失忆了……你还觉得自己以前也喜欢他。”
乔尔森咬着牙：“不可以！你不能把我带回来让我爱上你又抛弃我！不可以……”
京栒霜错愕了一瞬，乔尔森紧紧抱住了她，“姐姐，你快点想起来好不好……不，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什么都忘了也没关系，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爱你的呀。姐姐。不要离开我……不要、喜欢、别人……”
乔尔森松开手，脸上满是泪痕。
他盯着京栒霜的眼睛，“只想在家做饭也很好啊，我会努力工作养你的。”
“我……”
乔尔森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牛排，没嚼几口就往下咽，“真的……很好吃……姐姐做什么都是最棒……的……”
京栒霜连忙制止他，“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别吃了！”
乔尔森停下来。
“我真的不知道……我也很痛苦……抱歉。我给大家带来了这么多麻烦……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会负责的。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可以吗？”
乔尔森第二次看到了京栒霜的眼泪，这次是为他而流。
月亮终于落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了……
他笑了笑，“会负责？真的吗，不许再忘记了，姐姐。”
他俯身过去，京栒霜闭上眼睛，睫毛颤了颤。
乔尔森几乎快要吻上她。
但他最后只是像明骞一样，伸手拭去了她眼角的泪水，“不早了，姐姐快去休息吧。晚安。”
第二天，乔尔森去了和京栒霜第一次见面的便利店。
便利店投影闪了闪，广告从“部分八折优惠”变更成为了“部分五折优惠”。
他进去拿了两瓶冷饮和两个三明治。
一个理货机器人路过他的身边，收银台也不是当初那个女生了。
他结完账，去到附近一个有些偏僻的街区公园，坐在最隐蔽的角落里的长椅上。
差不多五分钟后，有人坐在了他右边。
乔尔森把冷饮和三明治递过去，随后拆了自己的那份吃起来。
明骞看了他一眼，也默默打开了包装。
过了一会儿，乔尔森吃完了三明治，把包装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喝了一口冷饮，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明骞。
他说：“我讨厌你。”
明骞说：“不难看出来。”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很讨厌你。”
“那很凑巧了，我也是。”
乔尔森冷哼一声，把头转过去，靠在椅背上，身体却还是紧绷着的。
“我和京栒霜就是在这附近相遇的。她救了我，然后把我带回去。不知道她有没有和你说。”
“没有。”
“哦。”乔尔森眼神有些放空，“不过你肯定知道，我和阿佩斯长得像，所以她才会多看我一眼。”
“嗯。”
“说起来我其实是无身份者，我的妹妹也是。她也没告诉你我有一个妹妹吧。我的父母在我十一岁的时候被警署的人抓走了，那之后我带着妹妹像下水道的老鼠一样东躲西藏。所以，我真的很讨厌你。”
“我知道。”
“京栒霜带我回去，给了我食物和住所，还帮我弄了身份证明……真是很好的人。”
乔尔森突然笑了笑，“不，她一点都不好。你说呢？”
明骞摇头，“她很好。”
乔尔森并不在乎他的回答，“我真是……很嫉妒你能比我早认识她。昨天她和你告白，你高兴坏了吧？”
“……”明骞沉默了，“也许吧。得到了很想要的东西，其实没有很开心。”
“为什么？”
“我想你知道为什么，不然你不会约我出来。”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
乔尔森先移开目光，他说：“我妹妹在父母被带走后不久就出事了，变成了植物人，我不仅要每天出去寻找食物，还要想尽办法弄到药品和器械维持她的生命体征。那种食不果腹，闭眼怕没有明天的日子，明骞你没有过吧。”
“唔，确实没有。我很同情你。”
“这样的日子也并非从我十一岁开始。从有记忆开始，我就开始和父母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在普通的屋子里，在破旧的房间里，在没有阳光的地方，等待他们。”
乔尔森肩膀颤抖着，“遇到她的时候我感觉世界是那样不真实，怎么会有人愿意在对别人毫无了解的情况下就伸出手呢？啊……抱歉，我昨天一直在回想过去，到现在还深陷其中。”
“理解。”明骞说，“世界有时候就是很不真实。”
乔尔森继续说：“让我想想，我还该和你说哪些……对了，昨天我和她说，其实她爱的是我，她对我一见钟情，打算从鹰城回来就和我结婚。她相信了我，并且很愧疚。”
“哈……”
明骞笑出了声，“然后呢？你打算和她结婚？”
“如果京栒霜想要结婚，不管新郎是不是我，我都会……作为京栒霜最亲近、最值得信任的人站在她身边。”
乔尔森也笑，“好了，然后她说需要一些时间接受，为了避开我去了线下的厨艺教学班。而我，该去看望我的妹妹了，她在龙城治疗，我也很需要时间。”
他站起身，“最近南茜姐要陪着驰凛，我要出门一趟，就拜托你，好好照顾她了。”
“我当然会。”明骞拍拍乔尔森的肩膀，“你真会给我找事做。”
“因为我讨厌你啊。”
乔尔森从黑暗里走到灯光里，坐上一辆车离开了。
明骞坐在长椅上，慢慢地吃完了三明治，垂着脑袋，直到快十二点才回家。
他打开安理会平台，还未进入资料库时，屏幕右侧飞出一只蓝闪蝶。
随着蝴蝶翅膀的摆动，一行浓稠的黑色字体突兀地浮现。
“你为什么不申请参选鹿城安理会高级成员？”
明骞的心跳几乎漏了一拍，他第一反应是担心自己被谁黑入账号监视了。
最近“无”组织针对安理会成员的事件不少，如果是他们做的，那么他会很危险。
不过比较关心他参不参与的这事的，好像只有闻人盼仙。
一个普通职员。
难道……
好吧，他的思维太发散了。
实际上，只有管理者安和会在这里和他对话。也只有它能在这里和他对话。
蓝闪蝶渐隐，管理者安和的对话框占据了屏幕。
【管理者安和：你为什么不申请参选鹿城安理会高级成员？】
【明骞：申请表不是抽奖券，而且我不觉得我能胜任。】
【管理者安和：你前半句说得对。我不觉得你不能胜任。】
明骞扯了扯嘴角。
【明骞：谢谢你的信任，我都不敢出去和人说我能当十二席之一，你作为管理者，竟然觉得我可以。】
【管理者安和：你应该会期盼自己成为。进入安理会的每一个人，都期盼自己站在顶层，我想，这也包括你。】
【明骞：没错，我确实期盼过。但不是现在。现在的我没有足够的代价可供支付。】
抛开其它因素来说，就算管理者安和会选中他，他也只会成为一个靶子。
鹿城安理会高级成员没有哪一个能接纳他，容忍他走进那里。
况且……
管理者安和真的是觉得他有胜任的能力而选择来“劝”他的吗？
明骞虽然在鹿城安理会待的时间不长，但他也察觉到管理者安和与整个安理会有着没被摆上台面的矛盾。
如果只是为了暂且虚无的“权柄”，就去选择成为一个提线木偶、一个靶子。
诚如他所说，他目前支付不起这个代价。
【管理者安和：我明白你的顾虑，也尊重你的选择。希望你不会后悔。】
如果是别人说“希望你不会后悔”，明骞还能品出几分阴阳怪气。
但这是管理者安和，一个AI，明骞只能品出几分“希望不要”的真诚。如果它是真人，后边应该还会跟着叹口气。
【明骞：谢谢，要是后悔了我会和你说的。现在能帮忙给我一下权限，让我查点资料吗？】
管理者安和应该是真叹了口气，因为它沉默了两秒，才给明骞的账号提升了临时的权限等级，之后便没再和明骞继续对话。
明骞之前就在背地里调查过乔尔森。
他当然不想让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待在京栒霜身边，太危险了。
但他最多调查到乔尔森是无身份者且没有犯罪记录的人。
对普通民众来说，这种人意味着无害、可以随意欺负。
而对明骞来说，这种人往往最危险。
譬如他曾经抓到过的敛初。
那个粉发女孩无身份、无犯罪记录，却很熟悉警署的流程，包括如何消除犯罪记录。
她面对监狱系统失灵时的暴动很是自如，毫无慌乱，后来还出现在奥斯汀死亡区域的附近。
再说回乔尔森，他要怎样在身为一个无身份者，独自一人的情况下做到养活自己，还能保持无犯罪记录。
敛初大概是因为熟悉流程，而他……
是因为什么呢。
明骞根据乔尔森提到的时间点筛选警署的抓捕记录。
那个时间段鹿城确实很是混乱。
伴随着城市的快速扩张，一再调整过的规则总会在某一天突然爆出bug，带来严重的事故。
于是规则不断查漏补缺，直至臃肿不堪，繁复之极。
混乱便一天多过一天。
不仅仅是鹿城，其它几个城市也是。
最后安理会给管理者安和增加了算力又多开放了一些权限重新梳理了一遍规则才算暂时解决，让城市系统平稳运行至今。
明骞在一堆文件里翻找。
乔尔森给了他两个身份编码，但两个身份编码只对应“已死亡”状态。明骞猜测乔尔森并没有和他完全说实话。
他的父母很可能并不简单，身份编码也很可能是钻了漏洞套用别人的也说不定，所以乔尔森和他妹妹才没有身份证明。
深夜，明骞靠在柔软的沙发里，手指轻叩着桌面。
既然乔尔森那么肯定他的父母是被警署的人抓走，那前来抓捕的人一定是穿了警署的制服才让乔尔森快速辨认了他们的身份并且记忆深刻。
可是他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抓捕记录。
如果连安理会平台都无法查到相关资料，那么……
明骞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站在窗边，看着桌子上散落的几十个光幕窗口。他的背后，是繁华、看似平静的鹿城。
他不想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尤其是，他现在正是警署的警员。
可此刻，他只能猜想。
那一天闯进乔尔森家里的人背后，又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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