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淳不解,又问了个“为什么”。
冲动而出格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凌安用一个马屁糊弄了过去:“章淳总战略眼光深远,跟着您,一起在制造业出海这个模块做大做强嘛。”
这实在也不是什么高级的场面话,章淳当然也没当真,全当他是开玩笑,只是在公司死气沉沉的严肃气氛里习惯了,凌安的这种惬意被归因于他的海外经历,章淳也欣然接受,长久紧绷的精神也难得放松,便对他摆了摆手,道:“招你进来,我是希望之后可以转我团队的业务线或战略岗的,好好干吧。”
“是,一定。”
章淳见他半天没动饭团,便不再跟他聊天,重新拿回笔记本电脑,盯着屏幕,作沉思状,经过了一阵沉默。
其实一行字都没看进去,鼠标半天都没动一下,凌安看在眼里,感觉实在好玩,尽管章淳努力隐藏自己的脆弱,可坐姿还是出卖了他,搭在桌边的左手手肘看起来不堪重负,托着下巴的手掌更是尽显疲态,挤压起细腻柔软的一点面部皮肤,凌安看他双目无神的样子着实有趣,又有点可怜,便几口快速吃完了饭团,几乎没怎么咀嚼,叠好包装袋,打算走人,留章淳在这儿清净。
走前,他问:“章淳总等下去哪里休息?”
“嗯……?”章淳太困了,有些迟缓,满脸疑惑,如梦初醒。
“章淳总又约了朋友?”
他不是第一次在凌晨的便利店遇到章淳了,上一次,上上次,都只是简简单单打了招呼,那时章淳便用“约了朋友”糊弄了过去。
然而。
章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自己的社交,即便有生意场上、同圈层的社交,也绝对没有能频繁深夜见面的私交关系。
凌安对这一切了如指掌,却没有拆穿。
“凌秘书一个人住么?”
这次,章淳不答反问。
“嗯,”凌安报了个小区名,“在郊区。”
章淳太困了,脸上挂不住任何伪装的表情,语气里有点犹豫,但他真的太想找张床伸展胳膊腿地睡一觉了,最终还是问出了口:“我可以,去你家借住一晚吗?”
像店外的那只三花,投向凌安的眼神里带着慵懒的求助。
按照ABO平权协议,如果一名Alpha上司,对Omega下属提出这样的要求,公司的平权部门一定会代为提起诉讼,将意图不轨的上司告上法庭,直至获得公正的判决。
但作为Beta,又作为下属的凌安,且同为男性,面对上司这样的请求,除了以个人空间不愿被打扰为由,似乎也没有更好的理由去拒绝。
更何况凌安本来就没打算拒绝。
不过,凌安还是欲擒故纵了一下,带着一点犹豫地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我家地方比较小,这会儿只能打车过去了,得半个多小时,不知道您介不介意……”
“没关系,我睡沙发也行。”章淳收拾起了笔记本电脑,刚才他其实一行都没看进去:“打车的钱我会报销给你。”
凌安不差那点钱,也不可能真的让他睡沙发。
从冰凉的便利店出来,感受到阵阵暖意,章淳在背靠着马路的长椅上坐着等待凌安召车,闭着眼睛,感受着自由的风。
随夜风摇摇晃晃的丝兰花,荡在凌安的心上。
许是吹了那一阵子风的缘故,上车后,章淳反而清醒了一些,又开始为自己冒失地行动感到担心。
凌安在的士副驾,从后视镜里偷偷瞄到了后座人的表情,给予了一点安慰,他主动道:“今晚的事,我会保密。”
章淳吸了一下鼻子,扫眼看过前排座椅,他小声道:“谢谢,凌秘书。”
前座的凌安思索着该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里聊点什么,平日里两人只有工作上的交流,难得今天能有这么轻松的场景。这是他无数次奢想过的情景,未必在出租车上,可总归类似,大学时他发现章淳会在夏无空调,冬无暖气的旧图书馆里过夜,便有一整年都在那等候到凌晨再回家。
偶尔也如愿撞见过几次章淳昏昏欲睡地拖着疲倦身体落座,对着随手找来的书发呆,或托着下巴小睡,稍有一点响动便会被惊醒,就算如此,也不肯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回家更睡不安稳。
凌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无数次想鼓起勇气上去打个招呼,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家。
但又无数次放弃,骗自己,下次一定。
等到遥遥无期的下次再遇到,凌安又总是再怯懦。
那时的他,没有能力给那只有家不能回的小流浪猫一个稳定的荫蔽。
当下他终于有底气,重新出现在章淳的世界里,凌安要帮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他此行回来就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三年,五年,哪怕再来十年,凭他现在的能力,章淳想要的一切,他都能帮章淳实现。
凌安还没来得及从一箩筐的话题里选出最合适的那个开口,手机“叮咚”一声,是收到一封邮件。发件人是是卡罗尔,他家族企业的顾问。
粗略扫了一眼,事关方才提到的十三号法案修订,凌安血压飙升。
内容实在紧急,不容他片刻搁置。
“抱歉,我可能要打个电话。是我国外的朋友,找我问旅行的事,有点着急。”他随口扯了个谎,心里一半是对痛失良机的惋惜,还有一半,是那封邮件点燃的焦灼之火。
“没事,你忙,我眯一会儿。”
他知道章淳不懂意大利语,但保险起见,还是讲了托斯卡纳方言,语气十分严肃,克制着戾气,却还是不怒自威:“早上好,伯德艾丁那边的情况,你详细讲。”
卡罗尔对老板的威严习以为常,答话语气尊敬,没多寒暄,直奔主题:“我们试着约伯德艾丁谈话了一次,但效果不佳,工会过去连续三届主席都是议会的人选,伯德艾丁这次无论如何也要安排自己的人上去。另外,我们查到,伯德艾丁的孙子今年从米兰法学院毕业,他们需要工会的影响力拉票,明年米兰区域大选,想弄一个大区的代表位置给他。”
“所以他拖着议会提十三号法案的修订,就为了送自己孙子上大区代表的位置?”凌安说着,小心地从后视镜里观察着章淳的情况。
确认章淳没有因为自己在电话里讲的话题有任何反应,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卡罗尔知道老板现在身在什么时区,所以尽自己所能简洁地答道。
“有议会的支持还不够,还想操控工会,还想要一个大区的位置,”凌安对伯德艾丁的过度贪心感到一阵烦躁,但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况且,一个大区代表要多少票,哪用得着工会?”
车辆行向郊区,一路都是已陷入沉睡的城市光景,在流动中融化。
凌安心中不悦,望着窗外沉思,目光再次飘向了后视镜里露出来的一点章淳的侧脸,睡眼朦胧,头靠在车窗上,时而跟着车辆转弯晃动两下。
看来是真困了,信息素气味愈发不受克制地弥漫在车内,好在驾驶员“也”是Beta,否则完全是要被报警称性骚扰的程度。
凌安感觉自己此刻好似坐身在丝兰树下,白昼里,丝兰总是隐匿着自己的香气,只有入夜,为吸引前来授粉的丝兰蛾,才会幽幽散发出一阵清甜。
“毕竟五年之后才有下一次重选,伯德艾丁想求稳,不愿意冒险。”卡罗尔也很无奈,这些日子里他为此奔走各方,也始终无解:“不过,前天我见伯德艾丁,他又提起来和佐罗家的矛盾。”
那更是一团乱麻……
伯德艾丁、佐罗,以及凌安所背靠的卡莫拉家族同为意大利北部三大Mafia家族,不同于在凌安带领下已逐步完成产业转型的卡莫拉家族,前两者还依靠着倒腾各种信息素修改药剂的传统灰色产业维持运转。凌安实在不想再回去淌这滩混水,但形式总是逼人低头。
他在电话这边无声地叹了口气,所乘的车行过跨江大桥,打表计价上的数字已经远超他一日的薪水,可距离回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他希望抵达之前能和卡罗尔聊出一些结果来,这样回家可以和章淳一起,倒头就睡。压低了声量,凌安问:“怎么说?”
“伯德艾丁虽没明说,但有暗示的意思,想我们作为中间人,帮忙解决他们和佐罗家分管区域上的矛盾,不过这事比直接去和工会谈判,或者跟议会谈判,都要困难得多。”卡罗尔明白老板的烦恼:“而且这事得您亲自出面才行,所以短时间内,恐怕的确不好解决。”
凌安前阵子突然放下一切工作,动身前往遥远的B市。卡罗尔不清楚老板最近的动向,只知道老板近期都无法抽身,处理其它工作,卡罗尔全部都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唯独面对那两家一百多年的矛盾时,十分棘手。
按照原本的情况,卡莫拉家族已经彻底转型,不用也不愿再介入那两家的纷争。可现在事关EU运营中心选址,凌安不得不面对。
后座的人睡得昏昏沉沉。
前座的人在清新的花香里头痛欲裂。
“如果能约在周末,我可以回去一趟。”凌安也做好了远洋连轴转的准备,只要能解决问题。他需要稳住伯德艾丁,说服他放弃一些不切实际的贪婪,起码得放弃用十三号法案修订进程作筹码,而且得尽快,最少得赶在EU运营中心选址建设的下一次会议,也就是三周之后的那次会议之前,甚至更早,解决这事。
这是章淳上任后,第一个大项目。关系到之后他在公司的所有工作展开,尤其是出海业务的发展。所面临的多方博弈、压力自不必说。想到这里,凌安后脑发胀,总之,他得先解决伯德艾丁。
“有点困难,伯德艾丁家周五过聚礼日,周六家庭聚餐,佐罗他们则是周日弥撒,家庭聚餐。”
“那就只能是周一到周四?”
“现在看来是这样。或者您在那边是否有假期?我们可以看看能否利用您那边的假日,这边的工作日,来平衡时间?”
最近的假期也要到十月。
凌安实在忍不住了,骂了句脏话,后座的章淳似乎是受到他语气的惊吓,车内丝兰花的气息骤浓,凌安的怒意跟着平息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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