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半暗的天色,虞知春打开了铁锅的盖子。
木盖掀起的一瞬,熟悉的鱼香扑面而来,热气腾腾的,好似连他脸上的几抹灰都能化开。
虞知春仅是看了几眼便知晓,鱼片虽然煮熟了,但还少些嚼头。
今日与前几次的做法不同,因着要配上新挖的婆婆丁一起吃。
便要配上卷着,一口吃一个,有些嚼头会更好,他就喜欢这般吃法。
他把灶台重新烧起,见雪白的汤底有些冒泡后,才合上了盖子,剩下的交给时间炖着就行。
不过这点时间虞知春也闲不下来,他先是舀了盆清水,把手洗了又洗,仅几下清澈的水就变得浑浊。
虞知春把盆子端到灶房外,扬了下手便把脏水泼了出去。
一遍还不够,他又接连洗了好几遍手,确认指甲里一点泥点也没了后,才停罢。
手是洗干净了,哗哗的水声却半点未停歇。
只见,虞知春从那块灰布里拿出来了好几捧婆婆丁,随后,把根茎没入水中,泥巴在盆里化开,清澈的水再一次变得泥泞。
但婆婆丁却显得更为翠绿,等虞知春洗干净今晚要吃的份数后,鱼汤冒泡的声音早咕噜噜的响个不停了。
听到这个声音,虞知春倒一点不急,锅盖被他掀开,白热的蒸气争先恐后的冒着,比一开始还要急迫。
虞知春拿起一旁他早就摆放好的勺子,舀了一口汤尝了下味道,舌尖被烫了下,味道刚好,下些婆婆丁进去,盐巴也能少放些。
因为婆婆丁自身带着味道,或炒或蒸或煮,都是一道调口的神器。
更不要说还跟虞知春的拿手绝菜配在一起,那只会锦上添花。
婆婆丁在下进汤里时,有一点需要注意的,那便是要把根部给裁剪了,否则入了汤底,根茎会浮上来。
虞知春觉得这样不好看,所以除了第一次做时不熟悉外,他都会把婆婆丁的根给切掉。
然后把叶子再剁的碎碎的,像沫一样,只留五六个整片的叶子放入其中。
虞知春在屋里做饭,闻景元则在院子里,他就着葫芦瓢里的水,把手和脸洗净了。
因为窦家只有洗漱的盆只有两个。
窦阿娘倒是给闻景元拿出了一个让他用,但闻景元拒绝了,他怕是虞知春的,他怕虞知春会生闷气。
因为小哥儿的领主意识很强。
见人摆手拒绝,窦阿娘便不再强求,这玩意反正也小鱼要带到闻家的,算是娘家的添彩物。
小夫夫一人一个,她拿出来的这个,自然是给闻景元的那个。
这般想着,窦阿娘深觉闻景元拒绝的对,现在用了不好,就得到新婚夜用才好。
窦阿娘拿着盆回了屋里,重新把东西放好后,她才出来,这个时候闻景元已经收拾妥当了。
叫闻景元奇怪的是,窦阿娘竟然一句问他情况的话都没有。
他进门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模样,但心里也算有数。
总归好不到哪里去,又是摔坑又是挖土的,胳膊上的袖子还短了一节,实在称不上体面。
果然如他所料,他在水缸里瞧见了自己的样子,比想象中还要狼狈,他的绑起的头发上有一根插着的树杈,很细很小,但完全支楞了起来。
像是有人恶作剧一般插在上面。
看到枝杈的时候,其实有一秒,闻景元还怀疑过是不是虞知春的杰作。
但也仅一秒,对方不是走在他身旁,就是走在他身前,并没有作案的时机,动机的话,闻景元不做评价。
所以,这有可能是他在掉入坑中时,本在杂草上的枝杈,莫名搭了下他这个顺风车,跟着一路来到了窦家。
早在洗手前,闻景元便把那根小枝杈拽了下来,趁着窦阿娘进屋的间隙,小枝杈被他抛到了院墙外。
窦家院墙建的并不高,目测比之他家来说,要少了一米有余。
就是这般狼狈,窦阿娘也一个字未提,人不问,闻景元也不会上赶着说。
这样也好,就不用想着该如何帮虞知春打掩护了。
实际上,若是闻景元一人回来时这般,窦阿娘早就拉着他问东问西了,甚至问不出来都不叫人走。
但因为跟着虞知春出去的,自己娃什么个情况她太清楚了。
见闻景元如此潦草的回来,她真的一个字不敢问,不敢听,生怕触及到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她突然觉得虞知春说的太对了,是啊,去哪找闻景元这种识趣的孩子啊!
不仅毫无怨言的跟着夫郎走,出事了,还想着帮夫郎打掩护。
在窦阿娘眼里,此刻的闻景元就是俗话说的那种,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那种好夫婿。
这么想着,窦阿娘不禁心虚的很,怎么这娃就不傻了呢,呸呸呸,自己说什么呢,便是不傻了才好。
心虚掺杂着愧疚下,窦阿娘去给闻景元冲了碗糖水,家里的碗是不多,但小鱼也要成婚了,走动了多了,她便去买了几个。
这不,眼下就用到了。
“谢谢婶子。”
闻景元接过窦阿娘递来的水,小口的喝了起来,微微烫,却刚好是能抚开他一身寒气的程度。
这种水温最适合国人的体质,窦阿娘还在里面放了点糖丝。
甜度也是刚好,虽没有虞知春泡的甜,但挺适合做开胃的饮品。
“叫婶子做什么,小鱼都叫翠翠大嫂了,你便学着,叫我阿娘便成。”
窦阿娘坐在小板凳上,和蔼的笑道:“你看看合适不,阿娘想着一会就吃饭了,便没放太多的糖,要不然这么多好吃的,胃口被顶了就不好了。”
闻景元没听说过,人喝糖水还能顶饱的,但想到这个时代粮食产量的问题,和糖的金贵程度,他也明白了几分。
“小鱼小时候便是这般,晚上喝了糖水,不管我怎么叫,他都不吃饭,说是撑得肚子难受,实在吃不下。”窦阿娘描述的绘声绘色,闻景元却心口蓦地一疼。
从窦阿娘的言语中能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喝过糖水,但虞知春却知晓糖水的珍贵。
所以每次窦阿娘给他喝了糖水,他便讲不用吃饭,是因为,他想把饭留给窦阿娘吃,哪怕只给家里省下一点口粮。
这种日子闻景元过着没什么感觉,甚至会想这是成大者必经的磨难。
后来他也在课本上,学到了孟子的《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知道了原来真的有人,早已走过了他所走的路子。
他所经历的苦难,在此对比下,都算不上什么。
可是一想到小小的虞知春,经历过那些,什么苦心志,劳筋骨,饿体肤。
他就想……他就想发明时光机,回到过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这样想太过浅薄,但闻景元只想这么做。
他活了两辈子,心动却是第一次。
说不上第一次见到虞知春是什么感觉了,如果硬要形容,那就是命中注定。
所以,闻景元一直明白,他对是虞知春一见钟情。
幸好两辈子没白活,一见钟情的人是自己的夫郎,未来的。
否则,他还真得仔细研究一下,这方面的著作。
顺便联想了下虞知春的性格,闻景元又默默庆幸了一番。
说曹操曹操到,虞知春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推门进来了。
他推开门的那只手,还拿着一个瓢,与闻景元先前净手的那块瓢很像。
不过形状不一样,同样能看出来是葫芦,这个葫芦中间却被什么东西锯断了。
只留了小半个带瓣的圆状物体。
“阿娘,帮我拿一下勺子。”
早在虞知春开口前,窦阿娘就已经站起了身迎了上去。
她瞧着虞知春泛红的指尖,想帮人接过汤,但又怕碍手碍脚的碰坏,最后只能埋怨的说了句:“你这孩子,阿娘都说多少次了,让你端汤的时候垫块布,次次说,次次不听,真是......”
窦阿娘气急,见虞知春还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又说不出什么话来了,这孩子总是这般,顾得别人顾不得自己。
“阿娘,别生气了,我给你赔一个大大的不是。”
虞知春把鱼汤放到桌上,俏皮的对着窦阿娘眨了下眼睛,手上动作却是不停,边舀汤边说:“瞧瞧,今天我做的婆婆鱼汤可半点不带有糊味的。”
本来还在生气的窦阿娘一听这话,嘴角也不耷拉了,还微扬了下:“又打趣娘。”
如此,这话题便算揭过去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才是正经事。
等到窦阿娘坐下时,虞知春已经把罩着的那块白布掀开了,里面的三道菜也现了出来。
“阿娘!”虞知春大嚎一声,伸手直接把窦阿娘揽了过去,“怎么回事,咱家是不过了吗,吃这么好!算了不管了,吃到肚子里才是真,快开动。”
只见,桌上的摆着的三道菜,不仅每一盘都带着肉,其中一盘里竟然还放了一整只的鸡。
讲真的,闻景元已经很久没吃过鸡肉了,依稀记得,上一次吃鸡肉还是他上大学的时候。
食堂里有各种数不清的用鸡做的饭,黄焖鸡,咖喱鸡,鸡公煲,小炒鸡,鸡排饭,椒麻鸡,瓦香鸡,甚至增肌期吃的都是鸡胸肉,还有卤鸡腿。
他们这些大学生实则更是一大群黄鼠狼。
但窦阿娘今日做的这只鸡,吃入口中时,仅能品到鸡肉本身的鲜味,还有点点的麻椒感,应该是放了花椒。
看到碗边的花椒,闻景元思考了一瞬,这个时代已经有人,开始用花椒入味了吗?
他之前在大哥那里吃饭时,并没有见过大嫂用花椒做作料,用的最多还是盐巴,且粗盐掺细盐。
是因为这东西卖的很贵吗?
不对,如果贵的话,窦阿娘肯定不会使的。想到虞知春处理鱼的方法,闻景元一下明白了,这肯定还是小哥儿发现的。
虞知春刚夹了一块蘑菇到口中,还没咽下去,就对上了闻景元的双眸。
这一次那双漆黑的瞳孔好像褪了些颜色,莫名多了一丝让他品不出的意味。
硬要说的话,这人的眼神,怎么那么像......像饿狼看见血肉时的样子。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