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食过饭,闻景元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知道是古代本就起得早,吃饭早,还是村里就这般。
反正闻景元这几日,都是晨熹时起的。
起这么早,他也没什么事干,便决定把院落好好打扫一番。
虽然早之前,每隔几日,大嫂都会来收拾一番。
但距离上一次,也已经很久了。
况且,现如今的闻景元也不准备,也不会去麻烦人家,特地过来,就为给他扫个院子。
所以,等何翠翠进了门,就发现,她家小叔子,正拿着一团鸡毛,正对房梁来回起跳,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等人扭过来,脸上还包了块黑布。
何翠翠仔细瞧了瞧......这不是该贴身穿的里衣吗?
她真要小叔子去挂灯笼?
一时之间,何翠翠有点怀疑,刚刚那个信誓旦旦的自己了。
“阿嫂,找景元何事?”
说话还这么文绉绉的,莫不是从小跟在老爷子身边的缘故,怪不得跟他哥长的没半点相像。
一个长得五大三粗,整张脸黑黢黢的。
一个长得白里透红,整张脸水嫩嫩的。
除了体格子没长开,看不出来,剩下的,何翠翠觉得没半点一样。
其实这就是何翠翠冤枉闻林树了。
家里父母都健在时,他也还算个俊秀端正小伙,就连县里都有上门给他的说媒的,只多不少。
但自从父母走后,闻林树不得不撑起这个家,幼弟身体不好,哪怕有闻老爷子留下的钱财,没过几年,便剩的不多了。
再有,也是他给闻景元留的那份娶妻钱。
出去跑商,跟屠户学手艺,有时碰见老天赏饭,再去县里卖点鲜菜。
一年到头,就这么风吹日晒的养活了弟弟。
也娶上了个自己心仪的媳妇。
如今弟弟的病也好了,对闻林树来说,没有比现在更顶顶好的时候了。
不,还是有的。
“找你去挂灯笼,正好一会你也拿俩挂上。”
何翠翠来回寻摸了一番,院子里的树早在初冬就落的不行了,闻景元单行影只的向她问好。
不知怎的,这么一瞧,仿佛比以往多了几分寂寥。
与平常她来看的时候不同,那时只觉得枯枝落叶,打扫起来麻烦的很。
同样,以往这个时间,她是见不到闻景元的踪影的。
不知道去哪里寻摸着玩了。
哪像现在,乖乖的打扫院子,叫他哥他嫂省心。
“好。”乖乖的闻景元应了一声,“阿嫂你等我放下东西。”
何翠翠看着小少年进了里屋,她没跟着进去。
白日里天凑活着,算暖和,没夜里凉。
等闻景元到了闻大哥家,才发现不对劲。
大哥明明在家,嫂子为何还要专程去寻他来挂这灯笼。
虽然心里奇怪,但闻景元还是手脚利落的,把两个灯笼挂好了。
一东一西,板正极了。
白天的灯笼不亮,但若随风微动,也别有一番意韵。
“你瞧大元,就是利落。”何翠翠在一旁夸赞道。
闻林树扶着梯子,看人稳稳地下来了,才道:“是,随我。”
听到两口子的夸赞,闻景元摆出一副羞涩的表情,“这不过是景元力所能及的事情,大哥和阿嫂,才是照抚景元颇多的那一方。”
这话叫何翠翠连拍了闻林树三下,她的声音一点不带压低:“你瞧,我就跟你说了,大元不得了了,说的话都能赶上县府里的师爷了。”
何翠翠没在县里见过师爷,但她见过还没进县府里的师爷,那人当年也是满口文绉的话。
何翠翠能瞧出来,走南闯北过的闻林树,能瞧不出闻景元的不对吗?
他自然也晓得,但他却觉得理应如此。
早在很小的时候,闻林树便随父母进了县里生活,那时,他被身为童生的父亲教导识字读书。
可惜,他闻林树对刻在书本上的东西,那是半窍不通,余出的半窍也仅识两个大字。
也算比村里人强了些。
再后来,弟弟出生,从小便展现了惊人的天赋,什么四书五经,小小年纪就能背的朗朗上口。
因此,他老爹也不纠着他去读了。
全权培养起他的弟弟,闻景元。
那时候,他家所有人,包括邻里乡亲,都认为他弟弟是个有造化的人。
谁料到,一场高烧带走了弟弟的聪慧。
那时,闻家什么法子都用了,却半点不见效果。
后来,不知怎的,来了个四处游历的道士。
那个道士问,他弟弟是不是在东南方,失了魂。
闻家父母皆惊,因为他们正是回村过年节时,闻景元发的高烧。
村里的赤脚大夫治不了,开不出药,而那场冬雪下的又异常大。
最终,等他们赶回县里时,弟弟已经烧的昏了过去。
这一昏,就迷失了整整十年。
好在,那道士给了一解法,说趁早些回到失魂之地,时机到了,那丢失的一魂自然会找到回来方向。
而现在,闻林树便觉得,自己那个聪慧又腼腆的弟弟真的回来了。
可惜,爹娘却没能看到。
不过,弟弟回来了便好。闻林树这般想着。
“是啊,真像。我瞧着要比县府的师爷还要好。”闻林树道。
何翠翠以为闻林树不过随口一说,同样,闻景元对这句话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第二天,吃过午饭后,他被闻林树拉着进了一间小屋子。
那间屋子,早在闻景元刚到这里时,便注意到了。
因为,他的院落不大,只有三间屋子。
一间铺着青瓦的卧房,一间没有开过火的灶房,还有一间便是面前这个,落了锁不大的木屋。
闻大哥拿着一把用红绳绑起的钥匙,打开了这间许久未开的房屋。
“捂着点口鼻,灰尘大,好久没打扫过了。”闻大哥推开了木门。
吱呀一声,屋子里的装横映入闻景元的眼帘。
首先,是一张由木头打造的桌子,桌子下放着一个可供人倚靠的座椅,镂空的椅栏靠背,正严丝合缝的抵在桌边。
而桌面,则堆放着一摞整齐的书,细数下来,十几本有余。
显然,这是一间有主人的书房。
主人并不难猜,闻景元知道,是原身的父亲、闻童生,生前的书房。
他先前以为这不过是一间仓库,没想到,竟然是书房。
古时候的纸和笔极贵,更遑论,书这种东西了。
大多可遇而不可求,当然是对穷苦人家来说。
“大哥,你把书放到我的院子里,就不怕,有手脚不干净的,拿了这些东西去。”闻景元放下了捂着口的手。
闻林树笑了下:“不怕,村里人,没谁家会让孩子识字读书。”
说来心酸,大家吃饱饭都是难事,又哪里来的钱,买练字读书的纸呢?
“你还想读书吗,大元。”问林树拿着鸡毛掸子,开始扫桌面上积的灰。
在这之前,他先把那一摞书小心的移开了。
还?是原身吗,闻景元没在记忆里寻到过一点,自己读过书的印象。
但大哥这么说,定然是有过的。
一缕风吹了进来,不仅吹起了屋内久不见光的尘埃,还撩开了摆于最上方的几张书页。
风停页止,闻景元清晰的看到,一行不算大,却又异常工整的字迹。
是由小楷誊抄的一句诗词:‘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
闻景元走上前,拿起了最上方的这本书,书被保护的很好,但时间不免还是给予了些痕迹。
抬手拍落封面的细小尘埃,闻景元翻开这本三字经,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翻到最后一页,他瞧见右下角,写有一行落款。
‘顺泽十二年,季春十有八日,幽州太平县杏柿村闻兆荣留。’
闻兆荣便是闻童生,也是闻景元的爹。
闻林树在一旁没有打扰,直到他看见,闻景元的手指覆盖在了那一小行字上,他才道:“还记得吗,这是父亲当年不分昼夜,抄写下来的。”
说实话,闻景元并不记得。
但却不妨碍他,在看了这些端正古雅、又饱含爱意的字迹时,内心哗然的动容。
一代传一代,没有条件则创造条件,哪怕让高山低头,叫河水让路。
也要把书读下去,也要此代代绵延,也要祖坟冒了青烟。
“不记得了,大哥。”闻景元合上了书本,“但,我想读书。”
闻林树听了这句话,直直的把手中掸子放下,他放生大笑了两声。
好像终于把当年的苦意,放了出去。
“哈哈!好,读,读书!大哥供你。”闻大哥上前两步,握住了闻景元的手,“不记得便罢,记起了那颗读书的心,便好。”
闻景元笑了笑,没有抚大哥的一片好意。
这么多年以来,大哥能一直养着一个,不知何时能好的傻弟弟。
此等情谊,如再生父母,论得长兄如父。
不是他三言两语的推脱客套,能讲明的。
若真如此,反而会寒了大哥的心。
只愿以后,他当高中举,以来回报。
......
夜幕低垂,月悬西柱。
两人耗了一下午时间,终于把这间小书房,打扫了干净。
当然,打扫屋子要不了这么长时间,耗时最长的,还是闻大哥,找了木匠,来修缮这些上了年纪的木头。
整个木屋全部来了个大清理,就连房上的悬梁,闻大哥都叫人修了又修。
雪也重新扫了又扫。
虽然找了木匠,但两人也没有少干一点活。
所以等到了饭桌上,不免皆多添了两碗饭。
直叫何翠翠心疼的不行。
“哎呦,大元长身体,吃得多是好事。但你闻林树是怎么一回事,下午又没去上地,干嘛吃老娘这么多饭,作甚啊!”
说归说,她见闻林树的碗又空了,忙再添了一碗。
见此,闻大哥道:“半碗就行,多了吃不下了。”
“你还知道吃不下了啊,我寻思你今个要把咱家老底吃空呢。”何翠翠把碗里的半两饭拨到了自己碗中,她见两人架势不对,没敢给自己盛多。
“阿嫂,都是大元的不是,下午让大哥帮忙修缮了下屋子。”闻景元放下碗筷,如是说道。
何翠翠眉心一拧:“屋子?什么屋子。”
瞧了眼埋头扒饭的,半声不吭的闻林树,她敲了敲碗沿。
“大林子,如实招来。”语气凉凉的。
让闻景元默默在心里,给他大哥点了个蜡。
闻林树此刻觉得碗里的米都是苦的,大元咋这么个傻,他还没想好怎么跟翠儿说,叫大元读书的事。
瞒着媳妇是不好,但他没办法,若是不瞒着,翠儿定是不同意的。
闻景元对他大哥的想法,那是了如指掌。
嫂子不同意供养小叔子读书,本就理所应当,闻林树能瞒得了一时,能瞒得住一世吗?
所以,闻景元便想了个法子。
早点挑明,至少,不会伤了夫妻俩的心。
等到嫂子言明不同意,大哥断然不会与他讲,只会偷偷接济他这个穷弟弟。
那个时候,还很远。
况且,闻景元并不认为,以自己的能力需要接济。
如果他连这点能力都没有,别说读书了,怕是养夫郎的钱都没有。
想到夫郎,闻景元的心思又被勾远了。
还有不到几日,他就要成亲了啊。
两辈子加一起,他还是黄花大小子,头一遭。
是该准备些东西了。
但眼下,还是得先处理哥嫂的感情信任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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