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图书馆里的灯管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像是某种疲倦的昆虫在头顶盘旋。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薇尔芙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屏幕上的文献资料，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
浓缩咖啡还能让她保持两个小时的清醒，还有一周就是最终的截稿日，薇尔芙想在困意上涌前尽可能地多写一点。
就在她渐入佳境的时候，一只手突然落到她的肩膀上。
还左右磨蹭了两下。
薇尔芙的身体瞬间僵硬，像是被电流击中的小动物。那只手毫不客气地在她背上游移，带着令人厌恶的暧昧意味四处摸索。这种恶心的感觉让薇尔芙汗毛倒竖，如果她是只牙尖爪利的野猫，此时一定已经弓起脊背向冒犯者低吼。
但她不是无所顾忌的性格，而来人也不会给她轻易反抗的机会。
薇尔芙咬牙转过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在看清那张可恨的脸之后下意识攥起拳头——
基恩·马洛里，D13基地的负责人，性别男，爱好女，是全基地最热衷于权.色交易的混蛋，偏偏又在不了解内情的人面前装得风度翩翩。
“薇尔芙，我亲爱的小鸟。”基恩的声音温和得像是在朗诵诗歌，金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虚伪的光泽，“又在废寝忘食地工作？我说过多少次，要注意休息，否则你的身体会比你先撑不住的。”
基恩绅士地笑着，仿佛刚从某本礼仪手册里走出来的标准模板，就连鼻梁上的无框眼镜都恰到好处地反射着光线。任何不熟悉他的人都会被这副道貌岸然的高知学者模样彻底蒙骗，就像薇尔芙一年前初到D13基地时那样。
那时她刚从联邦理工大学毕业，怀着满腔热忱投入科研工作，却不知道自己早已被这头披着羊皮的狼盯上。
一年来，基恩的骚扰就像潮汐一样周而复始，时而汹涌，时而平静，有时薇尔芙以为他已经对自己没了兴趣，但下一次出人意料的搅扰又会告诉她，水流只是在缓慢地上涨，而非彻底消退。
不知何时就会迎来没顶之日。
指甲在手上抵出深深的白痕，薇尔芙挪开身子让他的手落空，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基恩先生，我还有工作要完成。”
“别这么见外，”基恩朝她迈近一步，眼中粘腻的笑意让薇尔芙后背发凉，“我们是同事，不是吗？如果你有需要，我很乐意提供给你力所能及的帮助。”
同事？薇尔芙在心中冷笑。
哪个同事会在深夜装醉闯入她的宿舍？如果不是那晚她恰好在图书馆查资料到很晚，后果不堪设想。何况哪个同事会在会议时趁着讨论的空隙，把手搭在她的椅子边上，想要借着桌子的掩护摸她的膝盖？她至今还记得那支圆珠笔戳进他手背时，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
也许是被笔尖戳的太痛，基恩一边用那种看死物似的眼神盯着她，一边在桌下把手慢慢地收了回去。时值酷暑，基地中的空调却把建筑内部维持在22度，薇尔芙庆幸自己反应够快拦住了基恩，一双手却是披上外套也缓解不了的冰凉。
最过分的是去年的新年庆祝派对。基恩竟然在果汁里动了手脚，幸好薇尔芙急着回实验室查看数据，那杯加了料的饮料被丽莎误喝。这件事说起来也足够荒诞——
丽莎本就对基恩暗送秋波，这次意外反倒成全了她“上进”的心愿。从那以后，两人开始狼狈为奸，每天在基地里上演一幕幕虚假的温情戏码不说，丽莎还会主动在基恩狩猎时帮他遮掩。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基恩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但现实就是这样，亲爱的薇尔芙。你想调动到别的基地？那需要我签字的同意书。”
用力咬牙，薇尔芙光是听见基恩的腔调都想要作呕。但事实远比想象中恶心，她只是个刚毕业的初级研究员，不要说基地人员迁移这样相对重大的事情，就连每个月二百星币的咖啡补贴款，基恩如果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拒发，薇尔芙一样是无可奈何。
基恩的手掌再一次不合时宜地贴上她的后背，这一次比以往更加肆无忌惮——
仿佛一条湿黏剧毒的蛇，他的手沿着她的脊背缓缓游移，像是顷刻间就能把她的衣服腐蚀出黑色的洞。
忍耐。僵着脸再次避开，竭力按捺下濒临爆发的反感，薇尔芙在心中默念着这个词汇，就像念诵着某种苦涩的祷文。
忍耐。
这实在是一个没有后台的人能够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
基恩第一次对她显现出企图的时候，薇尔芙还天真地相信着正义和公平。严词拒绝基恩的暗示，她立刻给总基地写了一封详尽的投诉邮件，为了能让基恩面对铁证再无辩驳之力，她甚至强忍着厌恶，把基恩那些意味深长的话回忆了一遍又一遍。然而邮件如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直到基恩在一周后把她叫到办公室，在薇尔芙戒备的眼神中，基恩先是将那封邮件的内容打印好放在她面前，而后温声细语地告诉她：“知道吗？基地网络上的每一条消息我都能看到。”
“只要我想，”基恩的声音将薇尔芙从回忆里拉回，“外界永远都不会知道D13基地里发生了什么。你觉得星网很发达，记者都怀揣着新闻理想，所以你就能从舆论上胜过我？”
别指望了，基恩冷酷地下了断言，D13基地每年都有两个跳楼指标，可星网上从来搜索不到这些意外去世的研究员的信息。
星网中的信息浩瀚如海洋，大部分人只能看到表层温暖清澈的浅湾，看到其中游荡的鱼类和珊瑚，但那些冰冷的、沉重的、无法公开于日光之下的，统统被倾倒进了几千米深处的裂隙。
固然有勇敢的下潜者会去探寻真相。
“但他们九死一生，”基恩轻轻地笑了，“小鸟，想想你辛苦拿到的学历，想想你的抱负，你也想和他们一样——”
“你还没说完吗？！”最在意的事情成了被人威胁的把柄，薇尔芙忍无可忍，一双蓝色的眼睛写满恨意："别太过分了，基恩！"
他却依旧保持着那副令人作呕的从容不迫，仿佛在高档餐厅里品评一支贵腐酒的香气：“这就是社会的规则，我亲爱的薇尔芙。像你这种出身贫寒的孤儿，我想捏死你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轻易。”
顿了顿，基恩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不忘初心：“但是话说回来，如果你识趣的话，我也可以帮你在三十岁之前变成高级研究员。想想看，那是多么美好的前景，你——”
"啪！"
一个耳光在图书馆里重重炸响，薇尔芙用尽全身力气扇在基恩的脸上。鲜少做出如此激烈的行动，薇尔芙身体的反应比思维更快。
手掌上火辣辣的疼痛都变得有些麻木了，薇尔芙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两条腿正因为高度紧张而不停地发抖。她的呼吸变得有点艰难，全身的神经尖叫着想驱动身体逃跑，但她的脚却莫名扎根在地上，一厘米也没有后退。
她太冲动了，薇尔芙的脸被血液冲击得发红，但心中却涌起一股畅快淋漓的快感。
“我劝你早点调整好心态，薇尔芙。”眯着眼把头转过来，基恩的声音带着蛇一般的阴冷。“接受我的示好，这对你我都有好处。否则等我没了耐心——”
他的嘴角扯出一个残忍的弧度，“你会变成丽莎的反面。”
“那个老鼠一样贪得无厌的女人，”基恩笑意不及眼底，“野心不小，能力倒是平平。但就是在我的‘帮助’下，她变成了今年的精英研究员，基金会发下了十万星币的奖励。”
他竟还敢当着她的面提这个？！
一周前，薇尔芙在抄送全基地的邮件里看到了丽莎的名字。L-i-s-a，出现在邮件开头的加黑加粗的字母。丽莎的名字后跟着薇尔芙无比眼熟的论文题目，那份她熬了几年才收集全数据的论文，竟然大咧咧地挂在别人名字的下面！
她的孩子被人偷走了，行窃者借此被人们冠以天才的美德，然而薇尔芙却只能站在庄重华丽的讲台下方，被迫扮演一个无能为力的母亲，眼睁睁看着本该属于她的荣誉化作照亮丽莎每根头发丝的闪光。
“够了！”
委屈和愤怒像两股洪流在她胸中积聚，再也无法抑制，薇尔芙猛地合上笔记本电脑，照着基恩的脑袋就是狠狠一砸。
清脆的啪啦声在地上回响，基恩的眼镜在撞击中飞出老远，笔记本电脑老化的边角保护壳也跟着崩掉一个。没有就此停手，薇尔芙一边发抖一边疯狂袭击，去联邦军校交换时学到的三脚猫本领有一个算一个都招呼到了基恩身上。
“你给我记住，薇尔芙！”没了眼镜的基恩像是一只到处乱撞的蝙蝠，他一边狼狈地护着头，一边冲着视野中模糊的人形放着狠话：“Bitch！Whore！这件事没完，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嘲笑出声，薇尔芙对朝着立式宣传牌叫嚣的基地负责人狠狠补上一脚。
跌跌撞撞地向门口摸去，基恩像一只落水的疯狗那样仓皇逃离。
周遭重归平静，基恩渐远的脚步声中，薇尔芙怔怔地凝视着地面上那已然散架的老式笔记本电脑。慢慢滑坐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薇尔芙背靠着高耸的书架，一时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该哭。
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
她明明一直都在忍耐。咽下每一次愤怒，吞掉每一句反驳。基地的负责人五年一轮换，基恩已经在D13享受了三年，按照惯例，她只需要再忍耐两年，等来了新的上司，也许一切就都会迎来转机。也许新来的负责人会欣赏她的才华，会给她应得的研究资源，甚至……会把被偷走的一切拨乱反正。
但她刚才真的太生气了。
基恩故意不审批给她足够的研究资金，她甚至连实验所需的部分原料都是咬着牙用自己的信用卡购买的。有些分期账单她到现在还没还干净，结果新鲜出炉的成果就这么便宜了别人。
今晚算是彻底和基恩撕破脸了，薇尔芙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一股血味在口腔里漫开。毋庸置疑，她不会有好日子过了：也许从明天开始，她的实验申请就会被无限期搁置，而那些进行到一半的项目也会被莫名其妙叫停。
两年太遥远了。
她必须马上给自己争取一条出路。
开文辽～想到不如写到！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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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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