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月生汗如浆出。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他连动都不敢动,呼吸都不敢呼吸。
对方可是解放军!
他只能强行忍耐,将猎人等待猎物的大心脏发挥到了极致。
手中的刀把却握得更紧。
刘班长浑然不觉,上了车。
他上车只是例行检查。
军用手电筒的强光,沿着木头缝到处照。
吴司机忽然愣了一下。
他忽然快步走过来,满脸堆着笑:“刘班长,你看,都跟以前一样,全都是贵木头。单子都在,也没超重,我再不走,可是真来不及了!”
“你慌啥!”刘班长斜他一眼。
吴司机陪着笑:“我们这种行路人,几点到哪都是有规定的,如果耽搁了,就有可能错过饭铺,吃不上饭。错过旅馆,睡不了觉。”
“刘头,你晓得的,我开车野。为啥野?还不是生怕时间赶不上。我等得,蓉城码头上的老板可等不得!”
他忙又陪着笑,正想塞点啥好处才能快点走。
谁知,刘班长突然一声暴吼:“出来!我看见你啦!”
吴司机被他吼得一哆嗦,牙关都在打颤。
刘班长只是目光炯炯地看着那堆横七竖八的木头。
车斗里死一般寂静。
没有任何人出来,没有人影,也没有人声。
他又等了好半晌,吴司机颤声问:”刘头,谁啊?有人躲我车上了?“
他忙东看看,西看看。
刘班长回头看了他一会,嘿嘿一笑:“没有人,我就开个玩笑。”
他说的轻描淡写,是不想引起吴司机的恐慌。
这只是例行检查,他临时起意试了一试。
手电筒光,又向车斗死角照了照,他这才跳下了车。
“走吧,老吴。路上开稳点。”
吴司机高声答应:“好嘞!谢咯,刘头,回来我给你带五粮液!”
“行了,行了,别胡咧咧,你才几个钱,带屁的五粮液。给我好好生生把命带回来就是!”刘班长摆了摆手,示意放行。
吴司机将车上的护栏又重新竖起,这才笑着快步走到驾驶室前,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一脚油门,大卡车呼啸而出。
刘班长这才笑着走向下一辆车。
正在这时,哨卡的值班室里,电话铃声忽然响彻。
在后头检查另一辆车的哨兵,快步跑过去接了电话。
只见,他“啪”地行了一个军礼:“班长,营部陆营长电话。”
刘班长一听,心神一凛。
陆宸烽陆营长啊!
军营里不是要事,不会轻易电话他们哨卡。
何况,这还是营长亲自打来的。
他忙小跑过去,接了电话。
“报告营长,哨卡刘卫东正在岗位执勤!”刘班长精神抖擞。
电话另一头,陆宸烽快速下达指令:“哨卡,请执行紧急戒严。立即封锁道路,重点盘查所有山里出来的车辆,尤其是林场的运木车。”
“袭军重犯陈月生极度危险,我判断,他很可能借运木车出逃。务必查清楚每个死角:汽车底盘,驾驶座座位下,车斗木头堆缝隙处!”
“是!是!我这就查。”刘班长下意识立正。
等到陆宸烽挂了电话,他才突然意识到,今天一大早,运木车已经出去了好几辆,包括刚刚老吴的车。
刘卫东翘首看向前方,只见大山巍峨,盘山公路高高低低,曲曲折折,那辆军绿色的重卡早已经开得影子都不见了。
他心里有丝懊悔,但,随即又想,老吴的车,他刚刚都亲自把过关的,没问题。
走了就走了吧。
刘班长忙大声命令其他哨兵:“营长命令,即刻封锁哨卡,仔细排查所有车辆。尤其严查所有林场出去的运木车。重犯陈月生可能藏匿其间。”
“是!”哨兵们齐声回答。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此人极度危险,手上有人命,大家伙千万小心了。"
哨兵们齐声答应了,开始格外认真地盘查每一辆车。
尤其是大卡车,每一辆都翻身上去,仔仔细细地翻查。
他们一丝不苟地执行着任务,却谁都没想到,任务对象早已经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
重重叠叠的绿色一望无际。
西南多山,这里的山更多更险峻。
重卡轰鸣,出了这座大山。
前方却还是起起伏伏,山连着山。
在他们司机界有句老话:“技术不过关,别来云贵川。”
就是因为这边的路况,在还没有高速公路的年代,简直分分钟车毁人亡。只有艺高人胆大的老司机,才有本事走这条路。
吴司机显然就是其中很有本事的那一波。
他这一次不知为什么,开得稳得多,重型卡车明明是在崎岖的山路爬行,却一路都没什么颠簸。
连歌声都没有,气氛十分安静。
此时,后车厢车斗中,一只手猛地推开了掩盖住他的金丝楠木。
露出一张凶悍的脸。
陈月生大口大口喘着气,身上的土布衣衫,都拧得出来水。
那是刚刚他的汗水打湿的。
在哨卡,解放军全都荷枪实弹。
上卡车来检查的,只有刘班长,但在离他不远的另外几个车辆,都有人手正在检查。
刚刚,他上车又是用手电筒照,又是四处翻木材,已经令得陈月生一颗心都像是要蹦出来一样,跳个不住。
那句突如其来的:”出来,我看见你了!“
更是平地惊雷,差点没把陈月生吓尿。
幸好,他是老猎人,在那样极度惊吓的情形下,硬是稳住了,咬紧牙关一动不动。
没被姓刘的给炸出来。
车子一路飞驰,离黑虎村和那座军营越来越远。
和其他那些运木头车的,因为目的地不同,也早已分道扬镳。
此刻,荒山野岭中穿行的,仅仅只有这一辆重型卡车。
陈月生死里逃生,整个人松懈下来,瘫软在卡车车斗中。
车一路都在开,躺了不知道多久,他才翻了个身,坐起来。
忽然咧嘴一笑,伸出手,用刀柄使劲敲车斗与驾驶座相连的车壁。
“砰砰砰!”
“砰砰!”
一下下,像要砸进人的心里。
正在前座专心开车,连歌都不唱了的吴司机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
他不想惹麻烦的,麻烦还是找了上来。
他呆了一瞬,突然伸手,将车上的磁带机打开了。
美妙的歌声,瞬间流泻在整个山野中。
“月亮出来亮汪汪,亮汪汪,想起我的阿哥……”轻吟声清脆婉转,仿佛月光挥洒在整个天地。①
这歌声就如凤凰的啼叫,空灵剔透,像是能掩盖尘世一切的烦恼。
这是云省最著名的民歌《小河淌水》,美得如同天籁。
吴司机的心思全不在歌声上,他心神不宁念念叨叨:“走吧,快走吧,就当我从来没见过你,我也什么都没听到。”
他为了方便对方跳车走,故意将车速都放缓了。
另一边,用刀柄砸了半天车壁的陈月生,听到突然飘出的清亮歌声,一双牛眼瞪了半天车壁,目光像是要烧穿铁壁,直接穿透到驾驶室。
他侧耳听了会歌,忽然张嘴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
驾驶室中的吴司机惴惴不安,也不知道人走没有。
他根本不敢停车去检查车斗,只好继续不紧不慢地开。
明明透亮悦耳掉歌声,听在他耳中,也像是软刀子在一下一下锯他一样。
他忽然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
忙看了一眼后视镜,吴司机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一个人影正从车斗中翻出来,像猿猴一样攀在车身上,正朝着驾驶室一点点挪。
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不是他的酒肉朋友陈月生,又是哪个?
吴司机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对着后视镜看了又看。
终于,一脚踩在刹车上,停了车,打开车门。
陈月生马上钻了进来。
“赶紧开,老吴。”
吴司机叹了口气:“月生,你咋跑我车子里来了嘛!我这都是大木头,没得值钱的。”
陈月生没好气地说:“你当我是什么人?咱们是朋友,我咋可能抢你的钱。”
吴司机喃喃:“是,是朋友。”
他缓缓踩下油门,大卡车开始龟速爬行。
陈月生递给他一根肉干,他木然地接过,咬了一口。
发现香得很,吴司机开始大嚼起来。
陈月生嘿嘿一笑,也摸了根马鹿肉干出来,开始吃。
两个男人各怀心事,却吃得香极了。
吃着,吃着,陈月生抬头问他:“老吴,有酒没得。”
吴司机苦笑:“没得,我要开车,哪个敢喝酒。”
陈月生像根本没听见,伸手就在车子周围摸索,拉出一个储物盒。
一下子拎出一个玻璃瓶子,笑得十分得意:“老吴,你休想骗我。这不是酒,是什么?”
说着,他就打开瓶塞,对着瓶子灌了一口。
“够劲!这高粱烧霸道!”陈月生美美地赞叹。
他又喝了一口,吃了几口肉干,这才说:“老吴,刚刚谢了。多亏有你,那个绿皮子才没能搜彻底。”
他的眼斜睨着吴司机:“但,你是好久发现我的嘛?咋个发现的?”
他很肯定,老吴早就发现他了。
他一脸期待地看着对方。
老吴在目光炯炯下,招架不住,终于说了:“我都是打开了围栏才晓得。月生,你聪明得很,晓得用金丝楠和香樟木的香气来掩盖你的人气和带来的肉气。”
“可,我在林场干了二十年了,啥木头没闻过,一打开围栏,我就晓得,这绝对不是纯木头的味道。”
①引用自地方民歌《小河淌水》,很早以前就流传这首歌了,1947年尹宜公收集整理。到现在都有很多种版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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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只差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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