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峨的大山郁郁葱葱,只有一些黄黄红红的杂树,透出一些秋意。
大山的路,即便是盘山公路,也非常简朴。
路面被这边陲特有的暴雨和无数的重卡撕扯下,变得坑坑洼洼。
当卡车冲过弯道时,车子卷起的碎石扑簌簌直落向万丈深渊。
悬崖就在车厢的一侧。
每一次大转弯,都像是一次豪赌。
吴司机的车却开得很稳,一边开,还一边摇头晃脑唱着山歌。
粗犷野性的山歌,飞了一路。
却苦了卡车货箱里的陈月生。
他在了大山一辈子,却是第一次被颠簸得七荤八素,连肉干都没胃口吃了。
1980年运木头的大卡车,不是后世那种有着方方正正货柜箱的大货车。
这种卡车就是用木头栏板高高拦住,把木头堆在上面的车斗。
陈月生只觉得两边的山景都在疯狂倒退。
吴司机的车开得又野又快,那个年代的山路,也根本就没有监控时速的摄像头。
他是资格最老的老司机之一,车技牛得很。
冲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中,他还不是想开多快就开多快。
“狗日呢老吴,你是不是故意的哦!”陈月生骂骂咧咧。
这吴司机,他也认识。
他是大山的第一猎人,没事就在山里转悠,和林场上的工人还有司机都时常遇见。
他送些野味给这些人一起吃,他们则会请他喝酒抽烟。
所以,他早就知道这些木头车出去的规律,老吴的车,他也认得。
他是特意挑的吴司机的车。
想着大家熟悉,要他送他去京市,也比别人容易些。
他如果不干?
陈月生猛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猎刀。
雪亮的刀尖反射出清晨的阳光。
陈月生满意地笑了。
他要去京市,枪是来不及重新搞了。
这把猎刀却也跟了他多年,老虎都杀得!
他正嘿嘿笑着抚摸尖刀。
又是一个大转弯扑面而来。
陈月生只觉得身体猛然被甩向悬崖的方向。
说是迟,那是快。
他手中的猎刀蓦地出手,狠狠扎在离他最近的木板上,那股强劲的冲击力,才好歹缓了缓势头,没让他真的被甩出去。
山路颠簸得让人恶心。
陈月生一双眼,都是凶光。
如果说从前和吴司机有什么酒肉情谊,被这三番四次差点要命的急转弯,也都给甩没了。
*
车子开得十分顺利,很快,就要出了这连绵大山。
前方是最后一个卡哨。
因为山里的军营是前线部队,所以进山出山的车辆,也有岗哨在这里检查。
陈月生的心都提了起来。
浩浩荡荡一大列各种各样的车,都在前面排队,这辆运木头的车也慢慢放缓了速度。
看见前头检查车辆的绿军装,陈月生心里头直发虚。
他不由自主偷偷到处张望。
果然,看见不远处贴了一张布告,是张男人的画像,别人看起来如何他不知道,他自己一眼就觉得那是他。
陈月生只念过小学,布告上的字,他认不全。
但,那是通缉他的布告!
他就是知道。
陈月生像一只壁虎一样紧紧贴着冰冷的木头,他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
怎么办?
杀出去?
他看一眼那些绿皮子肩膀上的枪,汗水都下来了。
别说他现在没猎枪,就是有枪在手,也轰不过这么多支枪啊。
抓了老吴当人质?
这念头刚刚一起,死去的记忆就开始攻击他。
那天晚上在山神庙,他的猎枪顶着楚星的头,威胁陆宸烽把枪放下。
明明有人质在手,结果呢?
那个死婆娘和小白脸配合默契,小白脸开枪了!
轰烂了自己的手腕骨。
光是想到,他就痛得钻心。
一腔的愤恨,在心里烧得他恨不得轰烂这个世界。
但,生死关头,危险就在眼前。
他再凶悍,也不敢轻举妄动。
眼睛突然看见边上露出浅黄色木质的金丝楠木,他是经验极其丰富的猎人,山里的木头,当然也都认得。
立即有了主意。
他快速将金丝楠木拖过来,挡在他昨晚睡觉的那个凹槽上。自己重新躺了进去。
身上的肉干,远远丢在一堆香樟木底下。
又抓起一把香木渣,撒得纷纷扬扬,到处都是。
他最清楚,自己久在这木头车斗里,闻不到肉干的味道有多香。
刚从新鲜空气充盈的山林走过来的军人,却很可能一下就闻到了。
香樟木的味道浓郁,足以遮掩肉香。
金丝楠木的味道足够掩住他的人味。
至于其他,他也只能和老天爷斗运气了。
陈月生拖着他的猎刀,躺进了那个凹槽。
又将重重叠叠的金丝楠木,拖过来些,遮的严严实实。
除非有人上了这车斗,一块块木头搬开检查,否则很难从外边看见他陈月生。
如果……如果那当兵的走背运,真要上车检查。
他只有冒险试一试抢枪杀人!
陈月生警惕地盯着车斗外边。
他所在的车越开越近,一个穿绿军装的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像是踏在陈月生的心上。
*
与此同时,侦察营营长办公室。
陆宸烽几乎一夜没睡,一张英俊的脸上,都有了些许胡茬。
眼睛下面乌青。
他还在拿着那张他和赵强亲自跑出来的测绘图,一点点研究,陈月生究竟可能躲在哪。
安南猴子他琢磨得多了,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比他们还熟悉地形的大山第一猎人,他不由模拟起陈月生的习性和思维。
他点了点白板。
写下两个字:兽语。
这两次的挫败,都是因为手下士兵没想到这人竟然懂得沟通野兽。
群狼听他的召唤,毒蛇受他的驱使。
这听起来简直像天方夜谭。
陆宸烽却并没有惊讶。
在这边境呆的越久,他越知道民间有很多奇人异士,谁都不敢小瞧了。
他的手指不停在测绘图上敲击。
不知不觉,朝阳的晨光已经透过玻璃窗,披洒在了他的身上。
他蓦地看到了地图上的一个标志。
林场?
林场!
是了!
他是陈月生,如果想走出这片大山,会怎么做?
陈月生有伤在身,又被通缉。
不管城乡公交,还是出了这里的绿皮火车,他都绝对不敢去坐。
去坐,公安那边的布控,立即就能把他翻出来。
如果,他是他,会怎么做?
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躲在林场里,伺机上一辆开出纹山的车。
出去了,再设法拦另一辆车,从此就像狼入了山林,鱼游进大海,再难找他的踪影。
“赵强。”陆宸烽猛然吼了一声,立即有战士去把赵强叫来了。
“报告营长,赵强到!”赵强推开门,行了个军礼,站得笔直。
“你火速带几个人去林场,给我上上下下搜仔细了,每一个木头堆都不能漏。给我上天入地都要翻出陈月生。”
赵强:“是!”
他感受到营长的急迫,立即小跑出了办公室,召集了自己排里的几个战士,风风火火朝林场跑。
赵强刚走,陆宸烽还是放心不了。
他一伸手,拿起桌上的电话筒,拨了个电话:“总机,我是陆宸烽,接山脚哨卡。”
*
军人越走越近,陈月生的一颗心狂跳,像是要跳出胸腔一样。
他握猎刀的手,又更紧了一些。
不过,驾驶室比他反应更快。
车门很快打开了,吴司机飞快钻了出来。
立即摸出包烟,抽出一根,恭恭敬敬递了上去:“刘班长,今天又是你值班啊?抽根烟,提提神啊!”
“少来这套!”刘班长笑骂,“说过你多少次了,咱们解放军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你这一见面就掏烟的毛病,几时才能改改?”
吴司机笑嘻嘻说:“嗨,不是,就是大路上遇见个甩方向盘的,咱们不也得打一庄,抽烟这事,就是你抽我的,我抽你的。哪里谈得上拿针拿线?”
刘班长板着脸:“赶紧收起来,我不抽烟。再说了,你这拉的都是木头,你还敢抽烟,要一颗火星子飞到木头堆里去了,大火烧起来,燎了你小子的络腮胡事小,要把这卡车木头给烧了,我看你拿什么来赔!”
看刘班长提到安全隐患,吴司机也不敢笑了,忙将烟揣得严严实实。
他小心翼翼递上驾驶证和单子。
年轻的班长接了单子,看了几眼:“老吴,这趟又是去四川啊?”
“是的呢!蓉城是西南枢纽,我们最珍贵的木材,一向都从那里走。那边的加工厂,都是合作多年呢!”吴司机如数家珍。
刘班长点点头,他和这些林场司机也是老打交道的,对他们熟得很。
不过,熟归熟,检查还是要仔细检查的。
毕竟,林场离营部重地不远。
他拿着单子,朝着车斗后方走过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陈月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刘班长挥了挥手:“老吴,放下护栏,我看看木头。”
“好嘞!”吴司机殷勤地答应了,立即打开围栏,露出堆叠得高高的木头堆。
刘班长一眼看见到处都是木头屑,皱了皱眉:“这次怎么这么乱?”
吴司机不好意思地挠头:“刚刚唱山歌唱上瘾了,开车就有点飘,连木头都遭不住颠簸了。幸好,我这车没其他人,不然,不早被甩出去了?”
他开车开得野,刘班长也是知道的。
顺口嘱咐一句:“开车小心点啊,家里婆娘娃儿还等着你。”
说着,抬腿就要跨上卡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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