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闻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雨幕中,仿佛带走了周遭所有的声音和色彩。季知予却像被钉在了校门口那方湿漉漉的水泥地上,雨水溅湿了他的裤脚,带来冰凉的触感,但他浑然未觉。
手心里的那枚小太阳书签,滚烫得惊人,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那股清冽的薄荷气息似乎还萦绕在鼻尖,与他自己不受控制逸散出的栀子花香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陌生而令人心慌意乱的氛围。他用力地、更紧地攥着书签,指甲几乎要嵌进卡纸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他孤独世界里产生的又一重幻觉。
“季知予?”
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是同班的一个Omega同学,正和同伴挤在一把伞下,好奇地看着他。“你没事吧?站在这儿淋雨?”
季知予猛地回神,像受惊的兔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将握着书签的手藏到身后,脸颊迅速烧了起来。“没……没事。这就走。”他语速极快,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低着头,匆匆冲进了依旧淅淅沥沥的雨里,奔向公交站台。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稍微冷却了他滚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但手心里那枚书签的存在感却愈发鲜明。公交车摇摇晃晃,车厢里混杂着湿漉漉的雨具和人群的味道。季知予缩在角落的座位,悄悄摊开手掌。
小太阳的笑容笨拙而温暖,金色的光芒似乎能穿透这阴霾的天气。“愿你的世界,常有晴天。”那行字迹清晰有力,一如路闻至给人的感觉。他为什么要送自己这个?是因为同情吗?还是……别的什么?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翻滚,每一个都让他心跳失序。他从未收到过这样的礼物,一份完全出乎意料、直击他内心最柔软处的礼物。这比任何昂贵的物品都更让他不知所措。
回到家,那股熟悉的、混合着烟酒和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父亲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母亲在厨房默默忙碌。季知予低声打了招呼,便想溜回自己房间。
“站住。”父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惯有的威压,“怎么这么晚?又死哪儿野去了?”
季知予身体一僵,背对着父亲,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平稳:“下雨,等雨小了点。”
“哼,就知道磨蹭。”父亲没再深究,但不满的情绪弥漫在空气里。
季知予快步回到自己狭小的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外面世界的风雨和家庭内部的低气压,让他感觉自己像被夹在缝隙里。但这一次,他摊开手心,看着那枚小太阳书签,心底竟奇异地生出了一丝微弱的力量。他将书签小心翼翼地夹进了那本他最珍视的硬壳笔记本里——那是小姨送他的生日礼物,他用来记录偶尔涌现的思绪和片段,或许,可以称之为最初的“写作”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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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返校,季知予怀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走进教室。他几乎不敢看向那个已经坐下的身影。直到他在自己位置坐下,那股清冽的薄荷味淡淡飘来,他才不得不面对。
“早。”路闻至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同,自然得像只是过了一个普通的周末。
“……早。”季知予的声音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他飞快地拿出课本,正襟危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一切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余光始终无法控制地瞥向旁边,心脏在胸腔里敲着混乱的鼓点。
路闻至似乎并没有特别关注他,依旧认真地听课,记笔记,偶尔和前排的同学低声交流几句。他的态度如此坦然,反而让季知予觉得自己之前的兵荒马乱有些可笑。也许,送书签对路闻至来说,真的只是一次随手的、微不足道的善意?就像他之前借笔记、提醒值日一样,只是他良好教养的一部分?
这个认知让季知予莫名地感到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这样就好,保持距离,才是安全的。
然而,变化还是在细微处悄然发生。
语文课上,老师布置了一篇随堂小作文,题目是《雨》。其他同学大多开始描写雨景或抒发愁绪,季知予握着笔,眼前却浮现出路闻至撑着黑伞、递给他书签的画面。他犹豫了一下,摒弃了那些宏大的感慨,只是极其细致地描写了雨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空气中混合的泥土与青草气息,以及……那一瞬间,在潮湿阴冷中感受到的、来自另一个人掌心的、短暂却真实的温度。他没有提及任何人,只是忠实记录了一种感觉。
下课铃响,他几乎是习惯性地想把自己的作文纸藏起来。
“写得很好。”旁边突然传来路闻至的声音。
季知予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用胳膊盖住了作文纸。
路闻至似乎笑了笑,并没有强要看的意思,只是看着他说:“很真实,能让人感受到那种……雨中的安静和一点点暖意。”他的目光坦诚,带着纯粹的欣赏,没有任何窥探的意味。
季知予的脸又有些发热,心里却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他……看懂了?哪怕只是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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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课测八百米,永远是季知予的噩梦。他体能不好,每次跑完都像去了半条命,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这次也不例外,他几乎是最后一个跌跌撞撞地冲过终点线,然后便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气,眼前阵阵发黑。
一瓶拧开了瓶盖的矿泉水递到了他眼前。
他抬头,模糊的视线里是路闻至清晰的脸。阳光有些刺眼,照在他微微出汗的额角。
“慢慢喝一点。”路闻至的语气很平常,仿佛这只是同桌之间再正常不过的互助。
季知予愣愣地接过,冰凉的液体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救赎般的清凉。他注意到,路闻至自己的那瓶水还放在不远处的台阶上,没有打开。
“谢谢……”他喘着气说。
“不客气。”路闻至看着他,递过水后便自然地退开了一步,给他留出空间,目光望向跑道,“耐力可以慢慢练,不用急。”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说“你已经很棒了”之类的安慰话,而是给出了一个非常“路闻至”式的、冷静而实用的建议。这种不掺杂过多情绪的方式,反而让季知予更容易接受。
类似的小事开始增多。路闻至会“顺手”多带一份早餐的三明治,理由是“家里阿姨做多了不吃浪费”;会在小组讨论时,不动声色地将最复杂的资料整理部分揽过去,留给季知予更擅长的资料查找和文字梳理工作;甚至有一次,季知予的笔滚落到路闻至的椅子下,他弯腰去捡时,闻到了对方校服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味道的薄荷香,而路闻至只是在他捡起笔后,淡淡地说了一句“小心点”。
他的关心和靠近,始终保持着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和分寸。像薄荷的气息,清凉提神,却不会过度刺激;又像他引导型的性格,总是在前方不经意地照亮一步之遥的路,却从不伸手强行拉扯。这种温和而持续的渗透,比任何热烈的追求都更具瓦解力。
季知予那颗习惯于回避和紧缩的心,在这润物细无声的暖意中,冰壳正一点点融化。他开始在路闻至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观察他。看他解题时微蹙的眉头,看他打球时飞扬的发梢,看他与别人交谈时从容的姿态。他甚至开始在意自己当天的穿着是否整洁,笔记是否做得足够认真。那本夹着小太阳书签的硬壳笔记本里,开始出现一些零碎的、无人知晓的句子:
“今天天气很好,像书签上的太阳。”
“薄荷的味道,其实闻久了,会有一点上瘾。”
“他今天好像有点累。”
他并不知道,这种隐秘的记录,正是一个写作者最初的情感积累和观察训练。路闻至成了他沉默世界里,最鲜活、最重要的观察对象和灵感来源。
而路闻至,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季知予细微的变化。那个总是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的Omega,偶尔会在他看过去时,不再像受惊的鸟儿般立刻弹开视线,虽然依旧会迅速脸红,但至少,那层坚冰出现了裂痕。他会在他递过东西时,轻轻说声“谢谢”,声音不再那么颤抖。甚至有一次,路闻至故意“忘记”带一本参考书,季知予犹豫了一下,竟然主动将自己的书往中间推了推,小声说:“可以……一起看。”
那一刻,路闻至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柔软得一塌糊涂。他看着季知予微微泛红的侧脸和轻轻颤动的睫毛,像看着一株终于愿意在阳光下舒展枝叶的含羞草。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内心却涌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比解出任何一道难题都更让他满足。
他知道季知予是特别的,像一株在墙角安静生长的栀子,需要的是耐心和适宜的阳光雨露,而不是疾风骤雨。而他,愿意做那个守护者,用他所能做到的最温柔的方式。
放学时分,夕阳将天空染成暖橙色。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形。气氛有些微妙的沉默,却不尴尬。
“明天……”路闻至开口,打破了寂静。
季知予立刻抬起头看他,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路闻至顿了顿,语气自然地接下去:“明天数学课要小测,别忘了复习。”
“……嗯。”季知予轻轻应了一声,心底有一丝小小的失落,但更多的是松了口气。果然,是自己想多了。
走到分岔路口,路闻至停下脚步:“我往这边。”
“我走这边。”季知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好。”路闻至点点头,看着他,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明天见,季知予。”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那一刻,季知予仿佛又看到了那枚小太阳书签上的光芒。
“明天见。”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一点点。
他看着路闻至转身离开,挺拔的背影融入金色的夕阳里。然后,他收回目光,握紧了书包带子,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这一次,他的脚步似乎轻快了一些。
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那抹清冽的薄荷香,与他心底悄然绽放的栀子花香,无声地交汇,编织成一个无人知晓的、关于明天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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