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空气凝固得如同三九寒冰。
新科探花郎,一个不过弱冠之龄的青衫少年,手持玉笏,身姿挺拔如竹,正慷慨陈词,细数修建梨花苑如何劳民伤财,与民争利,言语犀利,字字如刀,直指御座之上的你。
满朝文武皆屏息垂首,冷汗浸湿了里衣。谁不知陛下最厌臣子指摘其享乐之事?上一个这般直言的老御史,如今坟头草都已三尺高了。
所有人都以为,下一刻便是雷霆震怒,血溅丹墀。
然而,御座之上,你(拓拔琰)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微微前倾了身体,那双总是慵懒或冰冷的眸子里,倏地燃起两簇异常明亮的、近乎兴奋的火焰。
这眼神……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劲儿……这清澈又固执的愚蠢……
太像了。
像极了多年前,那个同样一袭青衫、首次立于这大殿之上,便敢为了区区灾民,直面君威,声音清越地说着“臣恳请陛下”的……江迢。
那时的江迢,也是这般,如同未经雕琢的璞玉,带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风骨与理想,干净得……让人忍不住想亲手染黑。
你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目光饶有兴致地在那张年轻甚至尚存几分稚气的脸上逡巡,完全无视了他口中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辞。
立于百官之前的江迢,将你这细微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握着玉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陛下眼中那熟悉的、看到新奇猎物时的光芒,让他胸腔里瞬间涌起一股极其陌生而又汹涌的情绪——那是针对于那个酷似自己过去的影子的、尖锐的危机感与嫉妒。
那探花郎终于陈述完毕,跪伏于地,一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姿态,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死寂。
你却忽然轻笑出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有意思。”你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愉悦,“探花郎……勇气可嘉。”
你没有说“言之有理”,也没有下令拖出去砍了。这模棱两可的态度,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
“此事,容后再议。”你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退朝。”
说罢,你起身,目光似笑非笑地扫过下方垂首的江迢,意味深长,随即转身离去。
百官面面相觑,劫后余生般暗暗松了口气,却又满腹疑云。
唯有江迢,依旧僵立在原地,感受着那道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探究与比较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青衫探花郎退去的方向,眼底深处,是翻涌的暗潮。
第二个江迢,已悄然入场。
退朝的官员们如同潮水般散去,你却故意落在了后面,在通往宫门的漫长御道上,不期然地,又遇见了那个青衫身影。
他正独自走着,背影挺直,带着几分落拓与不甘,与周围那些步履匆匆、低眉顺眼的官员格格不入。
“喂,林卿。”你闲闲地开口,叫住了他。
那身影一顿,缓缓转过身,见到是你,依礼作揖,动作规范却透着一股疏离:“陛下。”
他的声音清朗,没有旁人面对你时的颤抖与谄媚,甚至……你敏锐地捕捉到,那垂下的眼帘下,飞快闪过的一丝若有似无的厌恶。
不是恐惧,是厌恶。
仿佛你是什么玷污了他眼中清明世界的污秽之物。
轰——
这一丝厌恶,如同火星溅入了油库,瞬间点燃了你全身的血液!一种久违的、近乎战栗的兴奋感沿着脊椎窜上头顶。
多久了?多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纯粹、不加掩饰的抵触了?
江迢早已被你驯化,他的挣扎都带着沉沦的媚意。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他像一块刚刚出土的、棱角分明的寒冰,尚未被你的权势与威严磨去锋芒。
你几乎能想象到,将这冰雪握在手中,感受它一点点融化,或是……强行碾碎时,会是何等美妙的触感。
你踱步上前,逼近他,无视了他因你的靠近而瞬间绷紧的身体和更加冷硬的嘴角。
“林探花似乎……对朕很有看法?”你的声音压低,带着蛊惑般的危险,目光如同实质,在他清俊却写满倔强的脸上流连。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里燃着怒火,却依旧竭力维持着臣子的礼仪:“臣不敢!臣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你轻笑,伸手,几乎要触碰到他紧握的拳,“那爱卿觉得,朕是个什么样的君?”
这是一个陷阱。
无论他回答“明君”还是“昏君”,都将万劫不复。
年轻的探花郎嘴唇紧抿,胸膛剧烈起伏,显然在极力克制。那双眼睛里,挣扎、理想、厌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交织碰撞,璀璨得惊人。
你看着他,就像欣赏着一件即将被自己亲手打碎的稀世珍品。
而你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廊柱阴影下,江迢静静伫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你眼中那近乎痴迷的兴奋,看着那年轻人身上熟悉的、令他刺痛的光芒,眸色深沉如夜,袖中的手,悄然握成了拳。
廊柱的阴影下,江迢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针,牢牢钉在御道上那对峙的两人身上。陛下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新鲜猎物的兴味,如同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碾磨。那青衫少年脸上刺目的清澈与倔强,更是不断提醒着他,自己早已失却的、也曾拥有过的模样。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就在那林探花被你逼问得脸色发白,几乎要维持不住臣子仪态,即将说出某些大逆不道之言的前一刻,江迢从阴影中缓步走出。
“陛下。”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却恰到好处地打破了那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你微微蹙眉,似乎不满他的打扰,但目光并未从林探花身上移开。
江迢行至你身侧,姿态恭谨,却无形中隔断了你与那少年之间过于接近的距离。他看也未看那林探花一眼,仿佛对方只是路边的一粒尘埃,只对着你躬身道:“陛下,关于南境军饷调拨的急奏已送至养心殿,需陛下即刻批阅。”
这是正事,亦是借口。
你瞥了江迢一眼,他低眉顺目,一如既往的可靠。但你岂会不知他那点心思?你心中冷笑,却也不急于戳破。这新得的“玩具”固然有趣,但逗弄身边这只已然养熟、却暗藏獠牙的猛兽,似乎也别有一番风味。
“哦?军国大事,耽搁不得。”你从善如流,终于将视线从那冷汗涔涔的林探花身上移开,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兴趣,转身便走。
走了两步,你又似想起什么,回头对着那依旧僵在原地的青衫少年,懒洋洋地丢下一句:
“林爱卿,你的问题,朕改日再听你……慢慢道来。”
那“慢慢道来”四字,被你咬得意味深长。
看着那少年瞬间更加苍白的脸色,你满意地转身,与江迢一同往养心殿走去。
直至走出很远,确定那林探花再也听不见,你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戏谑:
“江爱卿今日,倒是‘忠心体国’得很。”
江迢脚步未停,声音低沉:“臣只是尽本分。”
“本分?”你轻笑,“你的本分,何时包括替朕筛选‘可谏之言’了?”
江迢沉默了片刻,终于停下脚步,转向你。他的眼眸在宫灯昏暗的光线下,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压抑的暗流。
“陛下,”他声音沙哑,“那样的眼神,那样的不知死活……有臣一个,还不够吗?”
他终于撕开了那层冷静自持的伪装,露出了内里偏执的占有欲。
你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嫉妒与不安,如同欣赏着一幅绝美的画卷。你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划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感受着那细微的颤抖。
“吃味了?”你的声音带着愉悦的蛊惑,“可是阿迢,你看他……多像以前的你啊。”
这句话,如同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江迢最敏感脆弱的地方。
他猛地攥住了你的手腕,力道之大,让你微微蹙眉,但他眼底翻涌的,不再是纯粹的愤怒,而是一种混杂着痛苦、回忆与强烈占有欲的疯狂。
“不像。”他斩钉截铁地否认,将你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心口,让你感受那急促而混乱的心跳,“臣就是臣,世上只有一个江迢。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只能是。”
他盯着你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宣誓,也如同诅咒:
“陛下若觉得无聊,臣自有千万种方法,让陛下……再无暇他顾。”
他攥着你手腕的力道是那样大,眼底翻涌的偏执与不安几乎要化为实质。你看着他这副被嫉妒啃噬的模样,心中那点因被打扰而生的不悦,反而被一种更奇异的满足感取代。
你任由他抓着,甚至顺势又向前逼近了半步,几乎与他鼻尖相抵。另一只手抬起,指尖轻轻抚过他紧蹙的眉峰,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叹息般的认真:
“傻子。”
“没有人能比得过你,江迢。”
你看到他瞳孔猛地一缩,攥着你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些许。
你继续说着,目光牢牢锁住他,不允许他有丝毫闪避:“我都看他几眼……” 你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带着点无可奈何,又带着点宿命般的认命,“也仅仅因为……他像你罢了。”
像那个,已经回不去的,让你偶尔会泛起一丝怀念的,最初的江迢。
这句话,如同最有效的解药,又如同最甜蜜的毒药。
江迢周身那尖锐的、即将爆发的戾气,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悸动。原来……不是因为那少年本身,而是因为……自己。
陛下眼中看到的,始终是他。哪怕是透过别人,看到的也是他的影子。
这种认知,带来的不是释然,而是一种更为扭曲的、沉沦的狂喜。
他松开了你的手腕,转而捧住了你的脸,指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摩挲着你的脸颊。他的目光依旧深沉,却不再是不安与嫉妒,而是化作了一片深不见底的、只为你一人翻涌的幽潭。
“陛下……” 他低声唤道,声音沙哑得厉害,“是臣……逾越了。”
承认错误,但绝不悔改。
他低下头,额头与你相抵,呼吸交融。
“但臣……很高兴。” 他哑声承认,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偏执,“很高兴……臣是唯一的。”
无论是因为什么,能成为陛下眼中唯一的参照,唯一的执念,唯一的“比较”对象,便已足够。
至于那个所谓的“第二个江迢”……
他心底冷笑一声。
赝品,永远只能是赝品。连让陛下多费心思的资格都没有。
你感受着他逐渐平复却依旧滚烫的呼吸,看着他眼中重新凝聚的、只属于你的痴迷与占有,知道这场因“像他”而起的风波,
已然平息。
你轻哼一声,带着点纵容的意味,任由他抱着,在他耳边低语:
“知道自己是唯一的,就安分些。”
“再乱吃飞醋,朕就……”
威胁的话未说完,便被他以吻封缄。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