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择小时候有点结巴,偏偏自尊心还很强,所以说话的时候永远控制在三个字以内。
久而久之确实没几个人发现他结巴的事,但所有人都知道了他高冷难相处,宁愿去和地主家傻儿子逢筝玩也不来和周砚择玩。
他们用暴发户这个词来形容逢筝。
逢筝人傻钱多,又是家里独子,零用钱多到花不完。
在他们这群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所谓根正苗红的真二代之中,小逢筝很轻易就沦为玩意儿一样的存在。
周砚择总是冷眼站在人群之外,看着那群二代们像逗狗一样逗弄逢筝。
明明他们不缺钱,却偏偏要逢筝给他们买这买那,逢筝真买了他们又不珍惜,玩两天就扔到一边去。
明明随手点个外卖就能解决的事,却偏偏要逢筝亲自去十公里外买一杯连锁店出品的咖啡,还煞有介事的指点逢筝说即使是连锁店的咖啡豆质量也是有参差的,十公里的那家就是比较好喝。
逢筝信以为真,吭哧吭哧就准备骑车出发。
周砚择看不下去了,走过去拦住他。
第一次在这群人面前说出长句子。
“他们骗你的。连锁店,的咖啡,他们,根本不会,喝的。”
周围先是安静了一瞬。
随即是一阵不怀好意的爆笑。
“我还以为周少是不爱说话呢,原来是不会说话啊。”
“你妈妈没带你去看医生吗?你这样子长得再帅成绩再好也很难斗得过你爸那几个私生子吧,毕竟出门谈生意的时候老总是个结巴,这还怎么谈。”
他们最见不惯周砚择平时高高在上的假清高样子。
更见不惯周砚择就因为成绩好性格安静就被长辈们各种夸赞。
好不容易发现周砚择的弱点,别管是结巴还是哑巴,反正抓住猛打就对了。
人群中,只有逢筝抓住周砚择的手,站在他面前为他大声驳斥那群一起长大的“发小”。
“你们又是什么东西?你,上个月数学月考三十分,你能谈明白什么生意。
“还有你,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就三个,你爸妈各自在外面的私生子加起来都五六个了,你先担心担心自己怎么跟人家竞争吧。
“你更是坏,你上次扔我买的日料我都看见了,我妈说糟蹋粮食的人不得好死。”
那天之后,逢筝就变成了周砚择的跟屁虫。
总是黏在他身后,从一群人的狗腿子变成了周砚择一个人的狗腿子。
周砚择不胜其烦,明确表示:“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很讨厌。”
十来岁的小孩正是最有自尊心的年纪。
正常人被这么呛两次都会自觉远离了。
但偏偏逢筝不是正常人。
他从前被那群人这么折腾都没觉得怎么屈辱,现在周砚择虽然嘴上凶,但并没对他做过什么,甚至偶尔还会借作业给他抄,中午吃不完的点心也都给他吃。
逢筝眨巴眼睛对周砚择说:“你对我好好哦,我们是朋友了对吗。”
周砚择实在拿他没招。
算了,爱跟就跟着吧,不惹祸就行。
逢筝跟了一个月,三个月,九个月,一年,两年……
从十三岁跟到十八岁。
周砚择渐渐习惯了一转头就能见到逢筝那张白净还带点婴儿肥的脸。
在逢筝面前,他不需要卡着字数说话。
也不需要多么成熟,可以一边打游戏一边吃薯条,可以认真和逢筝争论到底是麦记的薯条好吃还是肯记的好吃。
逢筝手里举着薯条,黑亮的眼珠直盯着周砚择,鼻尖几乎跟他的碰在一起。
“你不觉得麦当劳的薯条实在是太咸了吗?你再尝尝,你尝尝这根。”
逢筝身上一股汉堡味儿,麦香的面包胚,奶味还有点膻的牛肉饼。
像个长腿的汉堡精似的,就这么莽撞的把自己整个人都塞进周砚择怀里,举着个破薯条非要周砚择承认麦当劳的薯条就是很咸。
周砚择被他逼进沙发角落,避无可避,只能侧头叼走那根细薯。
下一秒他听到逢筝问,
“你也有一点点喜欢我,对吗?”
-
多年后再遇逢筝,是在火锅店里。
正是饭点,店里只剩下后门边上的最后一桌空位。
周砚择一边看菜单,一边被迫听着后门外的交谈声。
逢筝成年后的声线也跟着成熟了一些,不再像小时候那么脆生,带了点说不出的沙哑低沉。
他长叹一口气:“抱歉,我喜欢男生。”
女孩儿失落又不甘,继续追问:“那你有喜欢的人吗?还是说,你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来拒绝我?”
逢筝再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楚。
过了一小会儿,逢筝和那女孩双双掀开后门门帘走进来。
瘦了。高了。
和当年只会抓手柄和薯条的细长手指不一样,逢筝现在的手骨节分明,手背上遍布旧疤痕,虎口处还有淡黄的老茧,看起来像一双老厨师的手。
周砚择仰起头,等待逢筝认出他、同他打招呼。
然而逢筝只看了他一眼,就平静走过他身边。
仿佛不认识他。
周砚择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好像有蚂蚁在爬。
他违背自己从小到大受的精英教育高级教养,很没礼貌的冲着逢筝的背影“喂”了一声。
逢筝转过身,走过来。
“先生您好,是需要点单吗?”
他熟练从围裙口袋里拿出纸笔,准备记录。
周砚择的目光从他胸前闪银光的员工姓名牌上一寸寸挪到他的脸上。
这个人是逢筝没错。
今天上午,在来火锅店吃饭之前,周砚择还收到了朋友发来的几张高中时候合照。
他对着合照比对镜子,确认自己这些年除了脸部骨骼轮廓更清晰了一些之外,并没什么大变化。
没道理认不出来。
周砚择低下头,随意从菜单上报了几个名字,又点了杯冰饮。
逢筝站在他身边,一笔一笔往本子上写,末了点头说好,请您稍等。
周砚择没有说出那句很掉价的“你不认识我了吗”,更没主动问“你当时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
逢筝要跟他做陌生人,那就做陌生人好了。
-
陌生人计划在当晚就宣告失败。
爆辣重庆锅到了半夜开始初见威力,周砚择肠胃弱,被折腾的睡不着觉,捞了外套就上医院挂水。
不管什么人在半夜的急诊室里都会显出狼狈相。
即使周砚择穿着三万二的长风衣戴着几百万的表,也一样要一个人跑上跑下的缴费验血等报告。
他坐在医院走廊里蓝色的塑料椅上,袖口挽得高高的,把棉花球按在针眼上。
周砚择坐了一会儿,又站起来往楼下走。
边上大爷好心提醒他:“小伙子,报告单不用下楼拿,就你刚刚验血的那个窗口旁边就有机器可以取的,你在这里等就好了。”
周砚择脸色有些发白,点头致谢过后表示自己就是想到处走走,二楼太闷。
大爷疑惑:难道一楼就不闷了?
一楼的急诊室鱼龙混杂,有发烧呕吐的小孩儿,有被鱼刺卡住的老太太,还有各种因为意外伤到胳膊伤到腿的倒霉蛋们。
不仅闷,还十分嘈杂压抑。
怎么会有人想要去一楼大厅散心?
护士给棉花球的时候嘱咐按半分钟就可以。
但周砚择不知是忘了还是太仔细,总之一直到他在急诊手术室门口再次偶遇逢筝的时候,他都还是露着半截光洁又有筋骨感的小臂,修长的手指捏着棉球,虚按在臂弯处那个看不见的针眼上。
脸色苍白,外套松垮,莫名显出几分脆弱。
逢筝和白天那个跟他表白的姑娘坐在一块儿,像两个苦瓜一样满面愁容的盯着急诊手术室的大门。
周砚择十分不经意的从他们面前走过。
“……周砚择。”
逢筝喊住他。
周砚择转身看向他的眼睛,面庞冷淡:“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们认识吗?”
他转身的角度微妙,从逢筝的角度应该正好能看见他小臂的线条和他风衣底下被塞进裤子里的衬衫衣角。
逢筝看起来淡淡的,没有小时候那么傻了。
他不再会盯着周砚择的腰身说你看起来像一条男人鱼,也不会再把手放在周砚择的胳膊上滑来滑去的乘凉。
他只是淡淡的仰头看着周砚择:“你能不能借我三十万?”
周砚择刚才准备好的满腔呛人的话于是都被堵住,再说不出来了。
他刚才一边下楼一边想,逢筝如果问他为什么半夜出现在医院,他一定要告诉他是因为吃了他上错的爆辣锅所以才得了急性肠胃炎。
如果逢筝像小时候那样倒打一耙的撒娇质问为什么你没有先跟我打招呼,那他就要好好跟他说道说道当年到底是谁先不告而别。
甚至他想,逢筝也许会非常天真憨傻的指着他告诉白天表白的那个姑娘,说这就是我喜欢的人,我没有骗你。周砚择都想好到时候应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怎样的语气,要先在外人面前给逢筝一点面子,等人走了再私下跟逢筝说明白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但逢筝一句也没有问。
逢筝听不出他的口吃是否已经治愈,不关心他为什么半夜出现在医院,不在乎他到底还认不认得自己,更没有拿他做挡箭牌。
逢筝只问他借钱,三十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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