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程娇彻底失眠了。
她突然觉得这家不是家,变得这样陌生。
这儿的所有人都戴着一张面具,天天在她面前演戏。
她的脑子一团浆糊。
一会想到爸爸,她憎恨他对妈妈的不忠,震惊他残忍无情,又害怕哪天他会像对待温铮那样对待自己。
一会又想到温铮,为她曾经那样崇拜他感到耻辱,因为他是破坏她家庭的私生子,甚至一度羞愤自己竟还把他当做亲人,当做哥哥对待。
而当他真的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哥哥时,她只觉得恶心,再想到她所欣赏他的教养、品位、她欣赏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爸爸偷给他的,更是浑身不适。
原来,她爸爸没有偏爱她和哥哥,连私生子都享受和他们一样的精英教育,甚至培养得比亲生的更优秀,更像继承人,她终于明白当时她和哥哥说温铮又不会和他抢继承权时,她哥为什么黑脸了。
然而,这些恶心、痛恨、嫉妒还没有完全释放,却又因他的遭遇生出了不该有的同情。
因为是私生子,所以成了爸爸的棋子。
一颗被利用彻底,最后被抛弃彻底的棋子。
他不能左右自己的出生,也不能左右自己被利用的命运。
但她该可怜他吗?
或许是有一点吧。
但想到爸爸和哥哥才是自己最亲的人,她又怎么可能为私生子伸张正义?
她突然自嘲地笑了起来。
原来,当自己也处在这样的处境时,也会做出爸爸那样的选择。
后来,她又听到爸爸和和哥哥的一段谈话。
哥哥略有紧张的声音,“爸,温铮手里有我们的证据,怎么办?他会不会供出来?”
爸爸斥责他,“慌什么?他要供出来早就供了,不动动你的脑子?他这一供,不是把他妈也牵连进去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曾经她觉得爸爸虽然不苟言笑,但做任何决策都不疾不徐,沉着冷静,给人特别可靠的感觉。
而现在,同样的声音,她只觉得冷漠,令人不寒而栗。
之后,检察机关没有再来。
她知道一切该尘埃落定了。
最终,她的亲人安然无恙,而温铮被判了有期徒刑六年。
宣判那天,她到了法-院。
这一切本与她无关,但她还是忍不住来了,却没有勇气走进法庭。
她站在门口,远远看见了温铮的背影。
罪犯特有的橙色马甲十分显眼,而他又是当中身型最好的,所以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一列的橙色在法庭灰黑的色调里是那样醒目而温暖。
而她不知道他的手腕上是不是戴着冰冷的手铐。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的动作,可又在某个瞬间,她的视力突然变好,看出他的头发长了些,也没有定型。
再次见他,身份全然不同。
她要怎么去接受他是自己亲哥哥的事实。
她不敢进去,不敢面对他,害怕被他看见,甚至不敢去听他的声音。
不可一世的她,竟会变得这样胆小。
温铮对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因此法庭的审判很快,程娇却觉得在门口待了很久,直到听到结束的回响声,她一抬脚,发现已经麻了。
她有点狼狈又心急地转身离开,就走慢一点被认识的人发现。
“程娇。”
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名字,她的手脚霎时冰凉,但很快反应过来不是他。
程娇回头看见周子文。
他穿着制服佩戴检徽,站在台阶最高层,日光给他镀了一层光晕,庄重威严。
程娇:“你……”
周子文朝她走近,“一起吃饭吗?这附近有一家餐厅不错。”
程娇木讷地答应了。
这顿饭的氛围并不好。
双方都很沉默。
周子文点完菜后就开始喝水,也不说话。
程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的身份是如此尴尬。
一位是嫌疑犯家属,一位是负责案情的检察官,维系他们的纽带是一位刚刚被判进监狱的。
她有点后悔坐在这儿了。
桌上的菜几乎都没怎么少。
显然,两人也没什么食欲。
一杯冰水很快就被周子文喝完了。
程娇叫了声服务生。
周子文突然说了声,“不用了。”
程娇才发现他的声音哑了。
他始终没有抬起头。
而他面前的餐垫沾了几滴水。
原来,那是他的眼泪。
他哭了,哭着说了这顿饭唯一一句话。
“我终于赢过他一回了。”
***
这次案件以法-院最终宣判而落下帷幕。
然而,程氏集团已元气大伤,尤其是程阳在这次案件中被检察机关来回折磨,变得易怒易躁,接连做出了不少错误的决策,致使集团日益衰微。
董事会对此颇有意见,甚至希望董事长重新考虑继承人。
程阳得知这消息后,当时就丧失理智冲进董事会闹了起来,甚至说出,“你们就是把我当做温铮的傀儡!”
“程阳!”程父打断了他的话,“出去!把他带出去!”
一场闹剧很快就在上流圈里传开了。
传到后来,都在说温铮其实是程家私生子,程阳嫉妒他,所以设计陷害他进了监狱。
苏夏问程娇:“他不会真是你家的……”
程娇:“当然不是,你都说是传闻了,传闻不可信。”
她再笨也知道这个时候必须死咬着不承认温铮的身份,否则她的哥哥和爸爸又要重新成为嫌疑人。
但是从这之后,程父收走了程阳手中的一些权利,原本已经是半退休状态的董事长又重新操心起集团业务。
温铮入狱后的两年,程氏集团逐渐恢复平稳。
关于程氏的八卦也逐渐消失在大家的话题中。
程娇不知道她的爸爸和哥哥是不是也忘记了温铮,他们有去探过监吗?
倒是她和周子文从那次案件之后,保持了一定的联系。
那次案件让他立了功,他升职了,但他不再像从前见面那样散漫,变得沉稳了不少,话也少了。
他有时会约程娇吃饭,依然不怎么说话。
她很明白他的痛苦,他的纠结,她应该是唯一知道内情的人,但却不是合适的诉说对象。
只在那天,他还是约她出来吃饭,忽然问了一句,“你去看过他吗?”
程娇顿了下,摇摇头。
她望了眼窗外。
凤凰木的花开了,一朵一朵在树顶上堆成了一片红云。
她蓦地想起,那日宣判的时候,法-院门口的凤凰花也开得正旺。
原来到今天,已经整整两年了。
她微微出神,呢喃了声,“你呢?”
周子文:“什么?”
程娇:“你去看过他吗?”
周子文默了下,“看过。”
程娇眼眸闪了下,低头喝了一口饮料。
周子文:“你不问问他怎么样吗?”
程娇又摇了摇头。
她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去关心他,也怕知道他过得不好。
恍惚间,那日他认罪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与平时说话并无差别,只是略带一点沙哑,虽然她始终没看见他的脸,但从他语调和气息的变化,也能准确地判断出他当时的表情,一定是带着宠辱不惊的微笑。
……
两人又沉默了,好像彼此也习惯了这种氛围,各自吃着菜。
周子文欲言又止,不过到这顿饭结束,他还是没说什么。
二人分别之际,程娇蓦地问了一句,“这个案件结束了对吗?”
周子文驻足看她,却依然沉默。
程娇明白了。
这一切并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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