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本就不识得几个字,在陛下那时不时地教习下,马马虎虎地也未曾学会多少。
毛笔字不会写,用别的他还不会吗?
他从那笔架上挑了支玉制的笔身,倒过来用笔尾蘸了蘸墨汁,想了半晌,在那宣纸上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
“到时留下给陛下瞧吧。”
江宁小心翼翼地将那纸叠好收了起来,又用衣角擦了擦笔尾,这才将它挂回架上。
“阿宁。”
殿外传来陛下的声音,江宁赶忙噤声躺回榻上,装出一副方方醒来的样子。
“陛下,您回来了。”他假意揉了揉眼尾,姣好面容上绽开一个温软的笑,主动着朝来人伸出两只白得晃眼的手臂,“要抱。”
楚景渊刚踏进殿,便被美人娇艳一笑撩拨得心神荡漾,思绪都恍了恍。
他抬步过去,将小太监搂入怀中,一手搭在江宁后脑勺上轻揉,轻声开口,“才醒么?”
“嗯……”江宁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闻言点了点头,因着二人贴得太紧,像是在蹭着帝王的侧颈撒娇。
楚景渊吐息忽地重了起来,想着江宁昨夜累得不行,那处还肿胀未消,这几日怕是都得养养了。
只能看却吃不得。
他沉沉叹了口气,松开了小太监,垂眼刚欲说话,便见江宁衣角上的墨渍。
这身里衣是昨夜事后他亲手为小太监换上的,若是方才刚醒,这榻上不论何处都蹭不到墨汁。
这是做了何事,要特意瞒着他。
楚景渊眸色渐暗,眼底凝出冻人的冰霜。再开口时,他嗓音很淡,“收拾收拾,一会儿去暖阁用膳。”
“呃,好。”江宁摸不清陛下突冷的态度,怯怯地缩了缩身,听着他的话起身去梳洗。
一切终于拾掇妥帖,他一只脚跨出殿门,疑惑地回过头去看立在内殿深处的帝王。
窗棂外透进冷白的天光,落在他侧脸上,将那清峻的面容映得更似块捂不暖的玉。
“陛下不同奴一齐去么?”
敛下的眸闻声抬起,远远望向殿门处的小太监,那目光悠远而深长,似有千语欲言,最终只化为一声清浅的叹息,随风而散。
帝王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很小的弧度,“你先去吧,孤还有些事。”
小太监怔愣地点头,转身离开。
楚景渊这才缓步走至案前,冷白指尖一一划过笔架上挂着的毛笔,在玉制笔身前停住,不紧不慢地将那笔取了下来。
那玉笔尾部,赫然可见缝隙中残存的丝丝墨迹。
他将笔挂回去,又低头看向案上的镇纸,半晌,抬手将它往旁移了半分。
“沈砚。”
玄衣铁甲的暗卫立刻出现,跪在案前,他垂下首,沉声开口,“启禀陛下,属下正好有事禀报。”
帝王身形微顿,垂着眸,其中狠戾和暴躁被尽数掩下,嗓音冷冽。
“说。”
……
江宁在暖阁等了许久,甚至最后用完了膳都还未等到陛下过来。
“今日是怎的了?”
他暗暗腹诽着,心中有些不安酝酿开来。
今夜出宫,大抵不会有何变数吧……
想来想去除了徒增忧心外,也无甚助力,江宁搁下玉箸,拿起一旁的锦帕擦了擦嘴,懒得再去设想会不会被发现,直奔着去收拾东西了。
此刻偏殿内殿里,江宁换了身便装,正在拾掇要带的物品,妆台、软榻、桌案、架格,皆被他翻得乱七八糟。
“银两,衣裳……”榻上零零散散堆了许多,他跪坐在那堆东西中间,腿上放着个小包袱,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在周身挑挑拣拣。
“须要带这么多出宫么?”沈砚忽地出现在案边,远远瞥了眼榻上的景况,眉眼微蹙。
江宁被他无声无响地现身吓得惊呼一声,兀自拍着胸脯缓了缓,软着嗓音回他,“须要的。”
他继续低头将包袱捆好,抬头露出个笑,“带我走吧!”
沈砚点头,从腰间抽出一大块黑布,搭在双臂上。
“这是做什么?”江宁歪着头看他,鹿眸疑惑地望向他。
“属下还是不碰到公公为好。”沈砚冷声开口,俯下身来将小太监抱起,“您抓稳。”
江宁听话地拽上他搭着黑布的臂膀。
咻——
沈砚抱着他,双臂绷得僵硬,尽量让小太监远离自己的胸膛,足尖点上檐角,即便抱了个人也轻巧无声,又快又稳地穿梭在朱墙金瓦之中。
不过多久,沈砚抱着他在皇城外落了地。
“我已带你出了皇宫和皇城,此处便是闹市了,最多两个时辰,你必须回来。”
江宁小心翼翼地下来,左瞧瞧右看看,此刻正值冬至,闹市上吆喝声、谈笑声混杂在一起,鼻尖传来糖画的甜香和馄饨饺子的肉味儿,石街上花花绿绿的,人来人往,玉环头饰叮当作响,灯火繁盛,一片喜庆。
“我会回来的。”他匆匆回了一句,便欢脱地融进了街市的人流里。
江宁走着,路过酒肆,停了片刻。那酒肆里座无虚席,醇厚的酒香从中飘出,说书先生站在半尺来高的矮台上摇着扇,下面叫好声连连。
他走进去听了半晌,被逗得乐不可支,吃了几杯茶水小菜,这才退出来去逛别处。
街边商贩一家挨着一家,没有空处,江宁一路逛过去,驻足在一个小摊前。
那是个绒花摊子,其上摆着绒花做的花卉走兽,五彩斑斓,栩栩如生。
“婆婆,这个绒花钗子怎么卖的?”他拿起一只钗子,钗身是细细打磨过的紫竹,钗头缠上了只三尾凤凰,绒丝火红蓬松,瞧着憨态可掬,其下垂着几缕珠帘,雅俗共具,别有风趣。
“五百文铜钱便可。”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公子要送给姑娘最合适不过了。”
“是我想要……”江宁羞红了脸,低头从钱袋里翻出铜钱递出去,攥着绒花钗便赶忙跑开了。
他在街上继续慢悠悠地走着,遇上耍皮影戏的停下瞧一会儿,遇上卖剪纸的也挑拣几张买下,一路下来,手上拿得满满当当。
咚——笃——咚——笃——
耳边传来交替的鼓声和梆声,此刻已然三更天了。
按照和沈砚的约定,他该回去寻他了。
江宁抿了抿唇,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着。沿着这条街,可以直接通往城门,城门此刻已闭,夜间不可随意出城,他在路边随意寻个近些的客栈住下,明日一早朝就出城好了。
他垂着头走着,心绪有些低落。
周身灯火繁盛,人声鼎沸,人们热烈而欢欣地庆祝着冬至的到来,热闹喜意却传不到他身上。
江宁紧紧攥着手里的绒花钗和剪纸,胸膛里酸酸涩涩的让他呼不上气。
似乎从前便无人欢欢喜喜地陪他度过冬至,如今,仍只有他一人徘徊在街上,还不知将来会如何……
鹿眸渐渐蓄满泪水,从泛红的眼尾滑落,啪嗒啪嗒地砸在石砖上。
脑海内浮现出一个冷淡而温柔的身影,他好似总在自己不远处,或笑或暗怒地看向他。
有点想陛下了,但他还是得走的。
如若从前的日子是自己一个人度过的,那往后余生一个人也会很好,不过大概还是会有些遗憾的。
或许会吧,午夜梦回时或许会想起那个身影。
江宁唇角缓缓勾出个很淡很勉强的笑,一边止不住地落着泪,闷着头往城门走。
早知该带着陛下赐他的珠宝玉石,也算留了个念想。
“唔!”
忽地,他撞上了个坚硬冰冷的胸膛,江宁踉跄着后撤一步,顾不上被撞得泛红的额头便躬身致歉。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他抬头向那人望去,鹿眸满是不安的歉意,“你还——”
江宁惊得失语,渐渐地瞪大了眼,手中那绒花凤头钗也叮当一声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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