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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有不测风云

要说惨,储牧是真不觉得自己有多惨,毕竟他工作稳定收入高,人高马大正年少,时间和金钱他都不缺,所以他实在是理解不了那些在背后骂他二椅子的衰炮们,都半截儿身子入土了还没还完房贷呢,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优越感。

不过干他这行的,好像都不受人待见,甚至是跟自己走得近的也被骂不学好。

他就纳了闷儿了,都是靠力气吃饭,怎么他们这种给人当打手的就是流氓,那些工地搬砖,屋里抹水泥的就是高尚呢。

他不是给自己抬面子,而是真心想不通,他爹就是干这个的,也没见爷爷奶奶跟自己儿子断绝关系啊,现在社会的包容性真低。

这么想着想着,储牧走到了占桥街,抬眼往前一瞧,那座三层小楼房还是老样子,又老又土,在这么一条到处时髦的街上十分突兀。

这是他奶奶留给他的房子,老人家走之前,握着他的手把钥匙塞了进去,嘱咐他要保护好老储家最后的家产。

储牧从没忘记奶奶的遗言,也从没履行过一次,奶奶走后他只忙着解决生存危机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狗屁家产。

路上一颗石子绊了他的脚,被他不甚在意地踢开,储牧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老是不自觉地伤春悲秋,那些往事一股脑全冒了出来,真是邪门儿。

今天是个大晴天,三月里阳光也不晃眼,七八点街口卖早点和瓜果蔬菜的还没走,赶集的摆摊儿的吵吵嚷嚷,他也不觉得烦,反而放慢了脚步刻意去多听一会儿,亲人死绝了之后,他就很少经历这样的早晨。

他不紧不慢地走到大门口,掏出那把锈得快碎了的钥匙,准备往锁眼里插……

这眼儿,怎么大了一圈儿呢?

他怀疑地低头,盯着手里的袖珍钥匙,思索着是不是它年份太久缩水了,再一抬头,才注意到门上贴着一张微微发黄的复写纸,上面的字可给他气够呛。

“出摊时间:工作日 10:00 到 18:00(不跳大神儿不扎小人儿,如有需求,请左转直行一千米至周氏妙算)”

好家伙,自己不过十四年没回来,就有老王八羔子觊觎他家房产了!

储牧摩拳擦掌,心说老畜生你今天碰到我算是倒了八辈子霉,本来他特地在秦五爷那儿讨了假,想着过一天平淡和气的日子,看来流氓就是流氓,老天爷都不允许他从良。

在旁边儿草丛里挑挑拣拣,终于挑了一根趁手的粗木棍子,他提溜着棍子一脚踹开大门,准备吧那个鸠占鹊巢的江湖骗子打个半残。

其实宋擎早就醒了,可是他就乐意赖在床上不起来,睡醒了还能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就像吃饭吃到饱一样珍贵而满足。

他睁开惺忪的眼,瞧了瞧墙上的钟表,才八点不到,今天是周六不用出摊儿,他还能再睡好长一会儿,于是他闭上眼准备再次进入梦乡。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他刚和周公梦中相会,就被一声破门而入的巨响吓醒了。

“老王八羔子!给老子滚出来!”

宋擎一骨碌坐起来,裹在被子里的身体被吓得一激灵,可是,借他五百万个胆子他也不敢下楼啊。

楼下分明就是个臭流氓,光天化日之下都敢私闯民宅,手里不是掂着枪就是扛着炮呢吧。

他轱轮着眼珠子,脑子里迅速思索着自己最近得罪了谁,是前天的王大爷,还是昨天的张大娘,前一个被自己算山算水算出来儿媳妇出轨,后一个被自己算天算地算出来儿子的债利滚利……

他扭头看向床头柜上的《易卜占卦》,头一回想把它扔了……算了,好歹也是纸呢,留着在茅厕里擦屁股吧。

“不出来是吧!不出来我可就找了啊!等我找着你这个老畜——”

话还没说完,宋擎就一把掀了被子,“噔噔噔”跑了出来,连鞋都没穿。

要是自己再不出去,就极有可能被这臭流氓找着然后直接打死在床上,他才十七岁,没成年就投胎也太憋屈了。

“我……我出来了。”

宋擎站在楼梯口,左脚趾头扒着右脚趾头,三月的天气不暖和,何况他也没那个能力用小太阳,这么光着跑出来,他浑身都打颤儿。

储牧正打量着这个离奇出现的小孩儿,手握棍子往地下杵的动作没刹住。

“嘭”的一声之后,他眼睁睁看着面前这个只穿着小黄鸭内裤的小不点儿翻了个白眼儿,然后直挺挺地晕倒了,头上还划破一道口子。

常年混迹各大“铺子”,年纪轻轻就精通打架挑事儿,端茶送水儿,上到看场子出点子给秦五爷当军师,下到挨刀子蹲号子给狗干爹当奴才。

储牧自诩早已是江湖中人,江湖就得有江湖的规矩,甭管它是侠气浩浩还是匪气飘飘,在储牧这儿,敌弱让三子就是铁律。

眼前这个不省人事的小鹌鹑,简直又怂又蠢,一嗓子就能给他嚎出来,一棍子又能给他吓晕,胆子简直比绿豆还小,跟他斗太掉份儿,好像自己欺软怕硬一样,传出去有损他“秦小储爷”的名号。

他盯着宋擎看了一会儿,白皮肤红嘴唇,高鼻梁双眼皮,深咖色的头发盖住眉毛,不用摸就知道很柔软,长得倒不错,可惜了,是个小怂蛋。

男人长得好有什么用,他长得也不差,不还是受欺负遭白眼儿,有力气有胆量才能站得住脚,他低头盯着自己旧伤新伤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的拳头,轻笑了一声。

可人不能就这么四仰八叉地躺在这儿,万一冻坏了冻傻了,他可就不占理了。

储牧两只手掐着宋擎的腰,一把给他扛到了肩上,跟扛麻袋似的带他回了卧室,完全没注意宋擎脸色铁青,要是吃了早饭,他这会儿已经吐了。

一直到日上三竿,宋擎才慢悠悠坐了起来,哼咛着伸了个懒腰,看着是睡美了。

“醒了?”

宋擎猛地一抖,身体僵在了床上,那个声音怎么还在,刚才……不是梦吗?

“怎么,不认识我了?”

“我是你爹!”在储牧这儿是一句常用语,年仅十八的他在道上收拾过无数“叛逆”儿子,可三个小时前,储牧当了一回真爹。

他把小鹌鹑放在床上,看了看他黢黑的脚底板儿,叹了口气,然后随便找了条毛巾打湿了,给这双脏脚丫擦干净,又打电话给王串子让他给自己送点儿碘伏棉签和藿香正气水。

小鹌鹑睡得真香,他这个活爹又是掖被子又是擦伤口,一番倒腾下来,床上的人愣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要不是鼻子还喘着气儿,储牧真以为他是刚才摔死了。

他照顾自己都没这么细致,结果这小没良心的,睡一觉就把他忘了!

自己出力不讨好,这不是上赶着给人当奴才么。

“你爹呢!”

宋擎觉得这人真是不可理喻,前一句话还和和气气,后一句就夹枪带棒跟谁欠他八百万似的,自己明明一句话也没说,到底是哪儿惹着他了。

“你……是谁?”

“我是你——”常用语脱口而出,理智悬崖勒马,“——你债主。”

毕竟所有人都喊他流氓,流氓就流氓吧,那他也是个有节操的流氓,大人之间的事,没必要难为孩子。

“你说话大点儿声,跟蚊子似的哼哼什么,我能吃了你吗?”

宋擎有点儿倔强地噘起嘴。

他很不认同这句话,这个闯进他家的男人居然理直气壮地怪他说话声音小,他说话声音那么大,脾气又那么暴躁,自己害怕不是人之常情吗,被流氓教育,真是太侮辱了。

可是他又没胆子跟他吵,只好通过默不作声表达他的愤怒和反抗。

储牧见他满脸写着“我委屈”,绷着脸一句话也不肯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声音缓了缓。

“你爹上哪儿去了?”

小孩子就是不记仇,或者说,宋擎是真怕他,所以一有台阶,他就上赶着往下下。

“死了。”

死了?鸠占鹊巢的难不成是个女骗子?

“那你妈呢?”

“也死了。”

“那你爷爷奶奶呢,再不济也得有个叔叔婶婶舅舅舅妈吧?”

“就我一个人。”

储牧嘴角抽了抽,原来眼前这个小鹌鹑就是霸占他家房产的王八羔子,顶着一副柔弱皮囊在他奶奶的房子里招摇撞骗,可真够有能耐的!

被人戏耍的怒火燃了起来,他这个人毕竟还是个少年,也许从小到大的磨砺让他长得比别人强壮,心智比别人成熟,可是青春期的激素不会因此殆尽,十八岁正是自尊心作祟的年纪,他也是要脸面的,堂堂“秦小储爷”声名盖世,在这么个小屁孩儿面前掉份儿,他没法接受。

“原来就是你啊!”

宋擎不是傻的,身边人的怒火烧得这么旺他不是没有感受出来。

“你……别动手啊……我可是……”

可是可是,可是到最后他也没憋出个屁来,因为他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能对对方构成威胁的,他没有小灵通,别说报警,他连遗言都没地方录。

“小骗子!趁着我现在还有耐心,赶紧收拾好东西滚出去,要是你不识相的话,我保证你见不到明天的太阳,懂吗!”

这左一句威胁右一句恐吓给宋擎吓得不轻,他几次没忍住,差点儿掀了被子又要跑,可是,他是个现实的人,跑了之后他住哪儿呢?

“我不滚!这是我家!”

出于对无家可归的害怕,宋擎这句话说得倒流畅。

“你家?房产证上户主写的是吴桂芳,你奶奶叫吴桂芳是么?”

什么张桂芳吴桂芳的,他连他奶奶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可正是不知道,宋擎才害怕起来,对方有理有据,连房产证都搬出来了,看来他说得是真的,这房子自己是住到头了。

对于自己是如何住进这栋房子的,宋擎已经记不清,据收养他的王阿婆表示,他父母死的早,还没来得及教会他叫爸爸妈妈就双双殒了命,走的时候连半毛钱都没留下。

那时候他还不到一岁,阿婆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家,但是穷人可怜穷人,凑到一起也还是穷人,阿婆一把年纪,靠收废品养活他,两个被世界遗忘的可怜人每天在棚屋里瑟瑟发抖,相依为命。

直到一天,阿婆“下班”回来,笑嘻嘻地收拾了为数不多的家当,带着他住进了一个有窗户有沙发,不漏雨不透风的大房子里, 从此,他就这么住下去,一直住了十二年。

而现在,他瞧了瞧脚边的蛇皮袋,再抬头,熟悉的大门紧闭着,他已经被这栋房子真正的主人关在门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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