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公道
河间王并没有去找赫兰蛟。他知道,赫兰蛟必定会自己上门。
果然第二日,赫兰蛟备了重礼,说是来探望王叔。
好小子,他上回病重,也没有见他来。现在来探病,还不是因为做错事,想要请他说和?河间王一哂,还是让阍人将赫兰蛟请进了门。
赫兰蛟态度诚恳,一见河间王,立刻跪地认错:“王叔,王叔,都是小侄之过,唐突了蓁华不说,还害得她被皇兄责骂……”
这正是河间王没想通的地方。
明明就是赫兰蛟的错,陛下为什么要骂蓁华。陛下并不是是非不分的人,相反,他自幼聪颖好学,得太皇太后指点,亦有识人之明。
这些,他们近枝宗亲都看在眼里。
何况,蓁华是未来皇后的妹妹,太皇太后的侄孙女,即便有错,也不该当众责骂。再者,这件事,是蓁华受了委屈,为何还要偏袒赫兰蛟?
“你将当日之事,细细说来!”河间王严肃道,他就怕蓁华一时气头上,漏说了什么,又或者隐瞒了什么。
“是……”赫兰蛟连忙将昨天的事一一说来。说到自己偷亲了蓁华,赫兰蛟后悔不已,一巴掌打在自己脸上,一点都不手软:“小侄一时失了分寸,求王叔责罚!”
河间王瞥了他一眼,是该打!小小年纪,不学好。喜欢人家就亲上去,幸亏生在皇家,若是在民间,怕不是要被当做登徒子打死。
哎,不过他们兀烈贵族男孩子,都是这般,十岁上下就开始畜养姬妾,他的堂兄颍川王,二十一岁纵欲而亡……
“皇兄便问‘为何你们孤男寡女,连婢女也不在一旁伺候……’,蓁华不忿,说陛下…呃…”赫兰蛟支支吾吾起来。
“你一字一句说来,”河间王道:“不得隐瞒。”
“唯唯!”赫兰蛟赶紧说完:“蓁华便怒斥皇兄‘是非不分,不配为君’!”然后他就低着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郑蓁华说出这样的话,往重了说,冒犯天威,大逆不道,但是往轻了说,幼童玩闹,惹来的口角。陛下大度,可一笑置之。
河间王沉思片刻,问道:“所以蓁华是在陛下诘问之后,才说出这样的话的?”
赫兰蛟答道:“是。”
但陛下是看到了整个过程么?河间王想了想,说要见当日引陛下去厅堂的寺人。
赫兰蛟也想到了这一点,将卫无且带来了。
河间王扫了一眼,原来是内侍。内侍看着老实,其实是人精,他们看到的东西,比一般人看的要多。
河间王便让赫兰蛟下去用些茶点,他亲自盘问卫无且。
“你是说,在琅琊王还没有非礼女郎的时候,陛下的脸色就不好看了?”河间王的语气变了。
卫无且低头,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是。”
河间王起身,在毡茵上踱步,心里越想越不对劲:要么,是陛下看上了蓁华;要么是陛下其实已经对郑家不满,不愿意郑家再联姻宗室……
不管哪一条,对蓁华都是不利的。
河间王看向窗外的赫兰蛟,这个傻小子一根筋,围着蓁华转,喜欢她也都是放在表面。可是陛下……他见过的美女何其多哉。
今次参选的贵女,郑家的兰生,混邪家的胭脂,还有李家的那个女郎,都是一时之选。蓁华…虽然是个美人胚子,但是到底年幼,陛下总不至于……
河间王想到那天扑到他跟前、才到腰间的小豆丁…所以问题还出在郑家。陛下心中对郑家不满,娶郑菀柔只是权宜之计,迷惑太皇太后的,他心里对郑家有了戒心。那天的突然爆发,大概是忍了太久。
这事有些难办了。
皇帝对太皇太后的心结,河间王无力化解,说来,他与太皇太后也有恩怨。但太皇太后是他嫡母,他无可奈何。
收蓁华为徒,河间王也有与郑家交好的意思,亦是做给太皇太后看的,这一点和皇帝是一样的。
不同的是,河间王也是真心喜欢伶俐可人的郑蓁华,师徒二人相处融洽。某种意义上来说,未婚且无子的河间王,是把郑蓁华当做子侄来看待的,甚至比看待赫兰蛟还要更亲一层。
所以,河间王很是心疼无端受辱的郑蓁华。
他叫来赫兰蛟,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一是让赫兰蛟写一封请罪书,由他转交郑蓁华,二是以后两人不得私下见面。
赫兰蛟大惊,头一件事不算什么,不见郑蓁华,这怎么行?
他还想着开府之后,他就自由了,以后可以经常找蓁华玩儿。不见她,那这开府还有什么意思?
“王叔,王叔……”赫兰蛟跪下了:“小侄知错了,以后一定管住自己,绝不会再冒犯蓁华。小侄喜欢蓁华,真心喜欢她,不能不见她……”
河间王低头看着痛哭流涕的侄子,一阵无奈,这孩子…不够聪明。
请罪书,白纸黑字,落人口舌,他一口答应。
不私下见蓁华,不过是个态度。日后宫宴、狩猎、郑家的红白喜事,何愁没有见面的机会。他哭哭啼啼跟死了妈一样……
哦,他妈还真死了!
长于妇人之手,不是好事,但没有母亲教导,也不是好事。河间王叹气。
“汝十岁,蓁华七岁,是要讲究男女大防的时候了,之前是长辈们疏忽了,”河间王拍拍他的肩,语气很温柔:“以后,你们要遵从礼法,严守规矩,不能叫人议论长短。”
见赫兰蛟还想说什么,河间王一句话打断了他:“否则,别人只会对蓁华说三道四,于你,不过就是一个风流名声罢了……你看,陛下责骂蓁华,可曾说你半句?”
赫兰蛟如遭雷击。
不错,他嘴上说喜欢蓁华,其实,却害了她。她无端被骂,这会儿又生病了。这场气,都是因为他,生病也是因为他。他才是罪魁祸首!
赫兰蛟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答应的,浑浑噩噩就出了河间王府。
赫兰蛟好打发,皇帝那里……可真是棘手啊!一向不理俗事,远离朝政的河间王,也犯了难。
可是为了爱徒,再难,他也得试一试。
就像河间王等着赫兰蛟,赫兰罕也在等河间王。听寺人来报,河间王入宫,赫兰罕心道:终于来了。
河间王是个端得住的人,恭敬行礼,又说了一些问候之语,文辞雅达,与那些粗犷的兀烈贵族没有半点相像之处。
上一世,赫兰罕与这位河间王小叔没怎么相处过,现在因着蓁华,两人居然说了这么多,赫兰罕自己都觉得新奇。
若不是为了这桩破事,赫兰罕对河间王是很欣赏的。他有意在大兴国推行汉化政策,兀烈和汉族混血的河间王一定能帮到他。
至于他所求之事……
赫兰罕自己也后悔了,不用想,郑蓁华回去之后,一定气病了。她一生病,担心的还是他。上次她坠马,他许了佛祖重塑金身,换得她的康复。
这次呢?
他的内库都要折腾在她身上了!
“劣徒口不择言,冒犯陛下,还请陛下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宽恕她!”河间王明知皇帝有错,但不能一上来就指责皇帝。
其实蓁华骂的没错!赫兰罕自嘲地一笑,他确实是非不分,不配为君。上一世,他为了蓁华无过废后,在她丑闻爆发后,也一直不愿相信,更舍不得动她一指头,直到自己临死前才赐她自尽。
“罢了,看在太皇太后和皇后的份上,朕宽恕她了!”赫兰罕搓了一下扳指,淡淡说道。
这么轻轻放过的态度,更让河间王心中不安。
不过,河间王不打算就此打住,又说道:“此事,起因在琅琊王,他非礼蓁华,过错在他……”
赫兰罕还是不松口:“然而,蓁华一个婢女都不带,私会阿蛟……”
河间王据理力争:“琅琊王府举办驱晦宴,蓁华受邀,携礼赴宴,怎能说是私会?况且阿蛟也认错了,陛下怎能偏帮琅琊王?”
不是偏帮,上一世的痛苦记忆,让赫兰罕失去理智,以致这一世,他对着毫无过错的郑蓁华发起责难。
冤孽……
他发誓不再见蓁华,不料再一次不期而遇!
“兀烈有抢婚的旧俗,而陛下要推行汉礼,就不能纵容琅琊王的行止……”河间王一针见血地说道:“否则人人效仿,天下大乱。”
试想,兀烈人看中一个南朝美女,就非礼她,把她抢回家中,那南朝还不是拼死抵抗?!就算大兴一统天下,两族裂痕太深,统治也不会长久。
河间王这话,点出了赫兰罕心中所想。他确实想推行汉学和汉礼,学习中原先进文化,让兀烈人和汉人进一步融合,为南征做准备。
赫兰罕看向河间王,这位前世默默无闻的王叔,敏锐至此,果然是可用之人。他行了一礼:“如此,请王叔帮我!”
这话有深意,河间王不可能听不出来。
哎,他还是趟了这趟浑水。但皇帝都行了子侄礼,河间王又怎能不应:“敢不从命。”
赫兰罕便说:“琅琊王罚俸一年。朕会令派少傅教导阿蛟,日后阿蛟与郑家女郎,不得再私自见面。”他说得冠冕堂皇。
河间王不知他的真实心意,点头叹道:“小王也将教授女郎《礼记》,终究是我这个拔什,没有教导她这些礼节。按照汉礼,男女七岁不同席,他们今后是不能再见面了……”
这样就好。
赫兰罕很满意,四周凝重的气氛散去,他放松下来。“蓁华受了委屈,”赫兰罕道:“听说她又病了,朕这里请了一尊玉佛,回头就赐给蓁华吧!”
听说……
陛下对蓁华很在意啊!
河间王心里隐隐不安,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让皇帝亲自上门道歉,这是不可能的。陛下能有所表示,就够了。
这尊玉佛不是赫兰罕随便挑的,上一世蓁华因病离宫,去弘恩寺休养,他就送了这尊玉佛,保佑她身体安康。
这一世,他又送了出去。不仅如此,他亲自诵经,为她祈福。
看着河间王的背影,赫兰罕想的还是蓁华。他很想她,可是他们不能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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