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口角
太皇太后寿辰到了,郑家两位年纪较小的女郎,也提前一日进宫贺寿,住在紫宫,陪伴姑祖母。
赫兰蛟盼这一天盼了许久,一打听到郑蓁华进宫的消息,即刻来紫宫请安。
说完几句吉祥话,他迫不及待地问道:“皇祖母,怎么不见几位表姐妹呢?”
之前郑家三位长女在紫宫的时候,怎么不见他问呢?这会儿关心的是谁,还不是一目了然么?!
太皇太后笑了起来:“在后花园玩呢,你也一起去见见吧!”
赫兰蛟行了一礼:“诺!”说着就快步退下了。
他今日一身兀烈男儿的打扮,戴着高大的织毛风帽,务必让蓁华意识到,自己不是那个害她的汉人兔崽子。
赫兰罕看着弟弟雀跃的背影,露出沉思:不知前世,他们是否也这般要好……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赫兰罕身后的蔑乞部少女,问道:“皇帝,阿依娜尔伺候得还好么?”又问阿依娜尔:“对这里还习惯吗?”
赫兰罕回过神,道:“阿依娜尔很尽责。”
阿依娜尔也简短回答:“一切安好。”她还不太会说汉语,用的是家乡一带的方言,好在太皇太后也能听懂。
再度听到乡音,太皇太后有一丝怀念,看阿依娜尔的神情也亲切了许多。
更何况,她换上了宫中女官的装扮,看起来和兀烈女子相差不大。
太皇太后吩咐了几句,转而对赫兰罕道:“皇帝既然来了,也不用陪着皇祖母了,跟兄弟姐妹们玩去吧!”
赫兰罕一笑:“孙儿每日见祖母的辰光有限,聆听圣训,受益匪浅,让孙儿再陪祖母饮一杯吧。”
他们喝的不是酒,而是南朝最流行的茶饮,当然兀烈人不喜清茶,在其中加入了乳酪,喝起来醇香可口。
祖孙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赫兰罕这才去了紫宫的后花园。
“这是南朝才有的金桂,移栽到平城,不过活了这么两株……”郑兰生的话语里不乏炫耀:“太皇太后命人悉心照料,想来过几日就能闻到天外飘香了。”
这紫宫,她比妹妹们熟,作为郑家长房长女,她来过好几回了。
郑芷清“哇”地一声道:“真的么?味道和普通桂花有何不同?”
郑兰生正要说话,郑蓁华懒懒道:“长姐素以北地风物为傲,这会儿吹什么南朝的金桂?!在南朝恐怕也是普通的花木,不过物以稀为贵罢了……”
郑兰生恼怒:“你!哼,没有见识的东西,金桂味道浓烈,与普通桂花可不同……”
赫兰蛟见她出言不逊,很不开心,便为郑蓁华出头:“即便金桂珍贵,也是太皇太后宫中之物,又不是你独有的。假借他人之物吹嘘,可笑可笑。等你有朝一日,入主紫宫,再来说这个,也不迟……”
这话说得难听了。
别说紫宫,郑兰生连皇帝的后宫都没有入呢,倒让那个阿依娜尔捷足先登。
郑蓁华闻言“嗤嗤”笑了起来。
郑兰生脸色都变了。
赫兰罕不欲弟弟与郑家贵女起冲突,这会儿从林中现身,缓缓走了过去。众人见到他,连忙行礼。
赫兰罕的视线从郑蓁华身上一扫而过。
她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神情恹恹的,一副弱不胜衣的病态,嘴巴却那么毒。孟秋时节,她只穿了纱衣,也不怕着凉。
阿依娜尔跟在赫兰罕身后,倒好像她们的礼,是给她行的。难道阿依娜尔不也是在狐假虎威么?!
意识到这一点,郑兰生调转枪口,看向阿依娜尔的眼神,都淬了毒。这个容貌平平的蔑乞部少女,如今一步登天了。
郑蓁华看到长姐吃瘪,心中快意。待她抬头看向赫兰罕,不由愣了一下。
这就是陛下么?他怎么这么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赫兰罕当然也注意到了郑蓁华的神色,但他岿然不动。他是皇帝,他怕什么?!就算是知道害她坠马的人是他,她又能做什么?!
郑蓁华低头思考,她从未见过陛下,陛下又怎会无缘无故辱骂她?何况她是郑氏女,算来是他表妹,怎么说也是亲戚,应该不会……不会吧……
赫兰蛟却有了别的心思:这个郑兰生太讨厌了,希望皇兄千万别选她做皇后,要不然有了这么一个皇后嫂嫂,他们兄弟们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赫兰蛟想说什么,赫兰罕知道这个弟弟的秉性,立刻转移话题:“紫宫的美景,当属漱玉池,众卿随朕来!”
他拿出主人的态度,无可厚非,少男少女们都跟了上去。
漱玉池是平城禁宫少有的池子,当年建造以供宫中消夏之用,旁边还有一个小潭,颜色深了不少。
郑芷清问道:“表哥,这个小潭叫什么名字,怎么是黑色的?”
郑家女郎们并不敢真的称呼赫兰罕为“表哥”,除了年纪最小的郑芷清。赫兰罕对着她一派和颜悦色:“这是朕幼时洗笔处。”
郑葳庭叹道:“听闻陛下自幼勤奋好学,手不释卷,如今才知道,陛下临池之勤,竟将清池染色,实乃国之典范。葳庭受教!”
郑葳庭说话,文绉绉的,赫兰罕一直嫌弃她太爱咬文嚼字。但她这番吹捧,可算是搔到了他的痒处。
再观其他几人,郑兰生讨厌汉学,大字都不识几个,郑菀柔虽然也露出敬佩不已的神色,但显然嘴皮子没有这么利索。
至于郑蓁华,她似笑非笑,小嘴一张,正要说话,赫兰蛟怕她说出不中听的,伸手捏了捏她的后腰。
郑蓁华最讨厌别人管束她。
果然,她转头白了赫兰蛟一眼,气冲冲地踱到了一边。赫兰蛟陪笑着追了过去。
赫兰罕一边带着他们沿着漱玉池散步,一边回想前世的情景。郑蓁华应该也是此时入宫贺寿,两人第一次见面,不过她当时年幼,赫兰罕只模糊记得是个美人胚子。
现在细瞧,郑蓁华虽然眉目如画,但这性子,可不敢恭维。
这一轮,郑葳庭出了风头,郑兰生看她很不顺眼,可是瞧着赫兰罕身后的阿依娜尔,她觉得这位才是劲敌。
正好几人来至林间空地,赫兰蛟提议玩投壶,这游戏男女皆宜,于是一众人等纷纷答应。寺人搬来器具,每人分得五支箭。
这本是郑兰生的拿手好戏,偏偏遇到了阿依娜尔。两人都是前四支箭都中了,可最后一支,郑兰生投偏了,而阿依娜尔稳稳当当。
郑兰生柳眉倒竖,转头从郑芷清手里抢了一支箭,这回总算又投中了。
郑芷清莫名其妙少了一支箭,扁扁嘴,都快哭了。郑菀柔赶紧拿出自己的一支箭给她,哄道:“细君莫哭,二姐的这支给你玩。”
赫兰罕和赫兰蛟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郑蓁华气得一步上前,质问道:“你为什么抢别人的箭?”
郑兰生自恃是长姐,冷冷回道:“我们姐妹一体,用谁的,又有什么关系?!”
郑蓁华扫了她一眼,“哼”了一声道:“姐妹一体?怎么我们姐妹五人,就跟她一人比?”
她转身朝阿依娜尔福了一礼:“恭喜女郎,有五女不当之勇!”
赫兰罕和赫兰蛟都忍俊不禁,她毒舌不针对自己的时候,还是非常有趣的。
阿依娜尔没有听懂,但是看郑蓁华一个小孩这般有礼,便微微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郑兰生气得双颊通红,呼吸也急促起来。
郑葳庭和郑菀柔虽然也觉得好笑,但到底都是郑氏女,这会儿上前和稀泥,阻止了这场口角。
投壶这种小把戏,赫兰罕和赫兰蛟都不放在眼里,两人一出手,自然也都是五支全中。而郑蓁华和郑芷清,年纪小,力气也小,都只中了两支。
郑兰生轻蔑地瞥了郑蓁华一眼,吐出三个字“汉人子”!
阿依娜尔闻言,吃了一惊,就算她汉语不太熟练,还是听懂了这三个字。她入宫两天,已听说了不少传闻。
兀烈人自视甚高,看不起汉人,而郑蓁华的生母章氏是地地道道的北地汉人,她身上有一半的汉族血统。
至于郑家,太皇太后的娘家可不是荥阳郑家,而是迭喇部后人。
迭喇部曾建立北齐王朝,后来被兀烈人打败,归顺大兴。他们这一支汉化很深,所以全族改用了“郑”这个汉族姓氏。
现在郑兰生称自家姐妹为“汉人子”,可见是把鄙夷和侮辱放到了明面上来。
赫兰蛟气得要死,恨不得上前给她两耳光。
郑蓁华脸罩秋霜,睨了长姐一眼,道:“蠢材!”
几人不欢而散。
郑菀柔怕郑蓁华动怒后又生病,连忙扶着她走了。
而赫兰蛟自然是追在郑蓁华屁股后头,赫兰罕长眉拧成一个结,也跟了过去。他拉着赫兰蛟走近道,从假山上过,正好听到姐妹两个说话。
只听郑菀柔细细劝说:“长姐就是这个脾气,蓁华不要放在心上。”
郑蓁华道:“长姐何其愚蠢。我观那位蔑乞部女郎,心思完全不在这后宫的方寸之地,长姐既然有意入宫,何必与她争什么长短?!”
郑菀柔奇道:“果真么?”
郑蓁华道:“汉人有句话,叫‘夏虫不可语冰’,你看那个阿依娜尔,可曾与长姐起纷争?人家的志向高远,和她可不是一路人。”
郑菀柔若有所思。
不得不说,郑蓁华是有几分识人之明的。听到她的这番话,赫兰罕感慨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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