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里
白田与白渊沉站在屋子中央,静静地等着御案前龙椅上皇上看完那些书信。御案上摞着高高的奏劄,旁边还放了一碗才吃了几口的燕窝羹,那是方才白田他们进来前屋外的内侍告诉他们的,内侍让他们等皇上喝完羹再进去,结果皇上却听见了声音,直接传唤了他们。
奏劄挡住了白田的视线,她微微偏头,视线擦着奏劄边缘,她看见皇上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是时候开口了。
皇上疑心很重,她必须先在皇上心里埋下一颗种子,于是白田赶在皇上问罪前,躬身行礼后开口道:“皇上,请下旨彻查这些书信,不为我白家,而是为了萧氏天下。如果这些信件只是为诬陷我父,那还只是我白家一家受难,但若实则是他们已经与人勾结,意欲图谋皇位呢?!”
“大胆!”皇上一拍桌子,四周奴才纷纷下跪,白渊沉拉着白田一起跪下。
皇上看着手上的信件,怒道:“别人与人勾结?!白渊沉,这些通敌信件分明是你的笔迹,封封都有你的署名,你竟敢拿来说是别人陷害你,你真是好大胆哪!”
白渊沉道:“皇上息怒,臣冤枉,这些确实非臣所写。”
“非你所写?难道你要说这笔迹是别人仿你的。”
白田在一旁拉了一下白渊沉,皇上喝道:“好,白田!你有什么要说?现在你说。”
白田回答道:“皇上圣明,确如皇上所言,那些皆是奸人仿的。”
“你父亲的字自成一派,群鸿戏海,舞鹤游天,又兼有颜体的端庄雄伟,并含赵体的筋骨内涵,便是太子自小学练,也只学得七分。而这些……”皇上低头看了一眼刚刚被拍在案上的信件,沉声道:
“若当真是仿的,便是有十分像了,朕倒不知道还有人能把这‘皆赞其美,无人能学’的白体仿得这般真假难辨。”
白田直接道:“回皇上,是有的,臣女便可,本次大考贡生朱题亦可。”
皇上在听到一半时低头对身边近侍说了一句什么,在近侍点头后,他眼中的厌恶之色渐浓。
跪在下面的白田见状,知道是太子帮的忙,看皇上此时的态度,也不枉昨日忍着恶心演那一场了。
皇上与近侍说完话后,看着白田问道:“你是说这些是朱题写来陷害白家的?”
“是。”白田回答道。皇上果然不好奇朱题是谁,看来猜对了。
“你可知罪!”皇上忽然语气一沉。
白田腰板挺直,“臣女不知。”
皇上冷笑一声,看向白渊沉,白渊沉道:“皇……”
皇上挥了一下手,不让白渊沉开口,转而对白田道:“朕念你是女子,不懂本朝律令,又是初犯,方才言语联可以当不曾听见。”
白田眯了下眼,跪拜后挺起身,道:“谢主隆恩,但臣女虽是女子,却熟读律令。”
“你……好!你给朕说说若有人出言损害贡生声誉,该当何罪?”
“回皇上,本朝律令,损童生名誉者,杖三十,损秀才名誉者,杖五十,罚金三,损举子名誉者,杖七十,罚金十;损贡士名誉者,杖一百,罚金十,监五日。”
“既知,那便领罚吧!”
“皇上,臣女不……”白田开口的同时,白渊沉也开口了,他道:
“皇上息怒,皇上容禀,息女身体柔弱,请允臣替她受罚。”
白田立马道:“父亲,女儿何罪之有?皇上圣明,臣女不知为何要领罚,臣女不服。”
皇上看了一眼身边的莫公公,莫公公会意道:“白氏女,你诽谤当朝贡士,坏我朝声誉,当罚。”
白田道:“臣女并非乱指认污蔑他,既不是诬告,又如何能算诽谤贡生。而我朝声誉……皇上,您难道宁可为一时声誉,而换来千古骂名?”
“放肆!”皇上怒目。
可是白田却毫不畏惧。
上一世,她见皇上的机会屈指可数,对皇上的印象大都来源于父亲。父亲对皇上赤胆忠心,常说皇上是一代明君,是个有雄才大略、会纳忠言的好皇帝,但却好用酷吏,繁刑重敛,是以偶有冤案。
“偶有”,白田清楚这不过是父亲为人臣子的委婉之言。且不说别的,上一世只因几封伪造书信、叶心勃一家之言皇上就将白家百多口人流放烟瘴之地,只因所谓眼见为实,勤勤恳恳的太子就被贬为庶民,这两大宗冤案轰动四海,更遑论别的小的冤假错案了。
白田昂首望着皇上,按照礼制,为臣为民的不可以如此直视九五之尊的皇上。可是白田不在乎,她总觉得老天让她重生了,肯定不会让她在这些事上丢了命。至于受惩罚,那无所谓,还有什么惩罚能比上辈子所遭受的让她痛不欲生呢?
只要能让皇上完完整整地听他陈情,别的都无所谓。
白渊沉拉了拉白田,白田看了父亲一眼,白渊沉以目示意:这是死令。
而与此同时,皇上也开口问道:“白田,你方才既说熟谙我朝律令,那你当知你为何要受罚。”
白田拍了拍白渊沉手背,以示安抚。然后扭头看回皇上,朗声回道:“民女知道。”
她怎会不知?
上一世,她在万花楼总能听见那些人把自己又被谁告了作为谈资,他们笑告状之人都是些妄想撼动大树的蚍蜉。
是不是蚍蜉,今日她倒要试一试!
她看着皇上道:“以我朝律令,只要民告官,状告之人先要受罚!轻则杖责二十,重则五十。此官不只是朝廷命官,还有那些受朝廷嘉奖的人,包括举子贡生。”
白田刻意加了后面一句解释,证明自己非常清楚今日所做之事的后果。
皇上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白田再道:“可是皇上您不觉得这条律令本身就有问题吗?如果说真话要受罚,皇上以后怕是再难听到真话了。如果状告贪官污吏要受罚,那这天下迟早成为贪官污吏的天下,迟早会灭……”
“放肆!你一个女子,知道什么家国天下?竟也敢妄议我朝律令,来啊!拖出去杖打一百。”皇上拍案而起。
白渊沉连忙磕头求情:“皇上恕罪,小女出言无状,乃臣这个做父亲的错,请皇上饶过小女,臣愿替小女受罚。”
两个内侍进来架起白田往外拖,白田却将两人一推,“放开。我自己会走。”
说完她便决绝地转身往外走去,白渊沉见求情不行,只得转身对白田的背影呼喊“田儿”,一边又扭身磕头对着皇上继续求情喊“皇上”。
白田听到父亲的呼唤,驻足回头对着白渊沉道:“父亲,女儿不怕杖责,您常说皇上乃德圣之君,是再世尧舜。女儿相信皇上定会彻查此案,只要能还父亲还白家一个清白,女儿便是被杖毙也死得其所了。”
白渊沉望着白田,眼角慢慢湿润,泪水沁进岁月的刻痕里,他那总是从容平和的眼睛,此刻微微泛着透着亮光的红色。
一百大板下去,白渊沉简直不敢想白田会是怎样的皮开肉绽。
他再次对着皇上伏地跪拜,哽咽着道:“求皇上开恩。小女虽言词激烈,但但这些信件,小女说得没错,我白家蒙冤事小,但大夏的天下不可被人觊觎啊皇上!”
白田的心越来越沉,不是因为就要挨打,而是刚才回首所望的那一眼,让她想起了上一世。
上一世,因为父亲去上朝没再回来,她不知道父亲在被打入天牢时是什么心情,更不知道父亲在知道白家百多口人都被流放烟瘴时、知道他最疼爱的女儿被扔进万花楼时又是什么心情。
她只有在梦里见过。
她梦见刚被诬告时父亲只有短暂的不可置信,随后在大殿上为自己为白家据理力争,大骂叶心勃和朱题,即便听到即刻打入天牢他也没有求饶,只是说自己是冤枉的,要皇上彻查。可是当他在牢里听说白家所有人都会被流放,女儿被贬为贱籍送到万花楼后,他在湿冷的天牢里大喊要面见皇上,他坚硬俊伟的面容终究变得颓废萎靡。
白田在梦里看见父亲甚至对着朱题跪地求饶,只为要朱题看在过去的情分饶过女儿,朱题答应了,可是那个无耻小人只是说说而已。父亲在知道真相后大骂朱题,最后的最后,白田看见他蹲在地上哭了。
每一次她都想上前去替父亲擦干眼泪,可是每一次她还没触及到父亲就醒了过来。
白田再次回首看向白渊沉,蓦地转身朝着父亲跑去,身后两个内侍脸色一变连忙跟上去要抓她,她却已经来到白渊沉面前,蹲在她身前,伸手替父亲拭去嵌在皱纹里的眼泪,一边道:“父亲,女儿不会有事的,只是一百下而已,女儿会挺过来的。”
白渊沉闭了闭眼,仿佛不愿让白田看见他这样没出息的模样。
她低着头,微微抬眸看了一眼本该来拉她的内侍此刻却站着没动。
白田知道,皇上动摇了。
而与此同时,殿外的内侍进来报道:“皇上,太子殿下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