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上马车后，白渊沉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理智从容。
这一世不同上一回，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是可掌控的。上一世，皇上像是中了蛊一般，一声令下就收御史大夫入狱，一道圣旨就让新科进士抄了御史大夫的家，没有给任何辩白的机会。
“田儿，面圣直言，这是一步险招。”白渊沉望着白田，才恍然惊觉女儿变得不一样了，自己不过在宫里两日未归家，女儿身上的单纯天真全然没有了。一双眼睛深邃得让人看不清她的真实想法。
“女儿明白，皇上生性多疑，光是这些信件当然不行，还有这些……”白田看了一眼身边的包袱，那是她刚才从书房出来后去自己房间拿的，里面装着的是她昨夜就准备好的东西。
“那是……”
“能扳倒……”白田才开口，马车外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同时有人喊：“大人稍等！白大人……”
白田心头一紧，就听白渊沉道：“是钟侍卫。”说完就让车夫停下了马车。
白田下意识地拉住了白渊沉，手臂更是不受控制地微微发起了抖，难道还是晚了吗？
白渊沉一怔，“田儿？”
对上父亲疑惑的眼神，白田回过神来，慢慢放开了白渊沉。
白渊沉握住白田还没有收回去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是钟侍卫，他应当没有问题。”
马车外钟诚正行礼后，道：“白大人，殿下请您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白渊沉揭开马车帘子，道：“不知殿下是有什么事，劳烦钟侍卫告知一二。”
钟侍卫面有难色，白渊沉道：“钟侍卫，现下老夫要进宫面……”
“父亲！”白田打断了白渊沉，探出头来。
白渊沉不解，白田看向钟侍卫道：“钟侍卫不便说的话，那么能问一下这事是否与……朱题有关呢？”
钟侍卫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白田侧首对白渊沉道：“父亲，你先行一步，在宫门外等女儿。”说完又对钟侍卫道：“有件事可能要唐突钟侍卫了。”
“小姐请吩咐。”
“借你衣服一用。”白田看了一眼四周寥寥无几的路人，压低了声音。
钟侍卫微怔，白田又道：“还有马匹。”
钟侍卫只是犹豫了片刻，便下马要脱外袍。
白田道：“稍等。”
钟诚正疑惑看着白田，白田道：“请上车来。”
钟侍卫没动，白田掀起眼皮看着他，道：“我父亲也在，钟侍卫不必拘泥小节，我都不在意，不是吗？”
钟诚正这才上了马车，在马车里脱了外袍给白田。
男女体型本是有差异的，但白田比一般女儿高出许多，是以她穿着外衣再套钟诚正的外袍竟刚刚合适。
白田穿好外袍后又看着钟侍卫的帽子，钟侍卫便又把帽子给了她。
“多谢了。”白田看着钟诚正的白色中衣，抱拳道谢。
她做了三年的男儿郎，瞒过了整个书院的人，举手投足之间自带一股硬朗之气，钟侍卫甚至是下意识地也抱拳回礼：“不必客气。”
白田下车，一个翻身利落上马，对白渊沉说了一句：“父亲，等我！”
此时夜幕降临，大路宽广。白田策鞭扬马，疾驰而去。
白渊沉想要叫白田，但是张了张嘴，最后对钟诚正道：“多谢钟侍卫了，老夫车上有便衣，等我给你拿，你先将就穿一下吧。”
“大人客气了。”
“息女借了钟侍卫的马，钟侍卫不妨与老夫同行一程。”
“多谢大人。”
而此时，白田却又策马回来，马夫告知白渊沉，白渊沉探出身来。
白田在马上弯腰低头，道：“父亲，钟侍卫呢？”
钟诚正衣服才套上还没穿好，闻言忙从马车窗子探出头来。
不等对方开口，白田挽起马鞭，用马鞭把儿撩开马车窗帘，道：“还有件事要劳烦钟侍卫。”
“小姐吩咐。”
“请钟侍卫一定保护好我父亲，我没有回来前，不能让任何人靠近我父亲，还有，马车里的东西。”隔着马车，白田自然看不见那包东西，但是她还是往哪个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她在马背上对钟诚正弯腰深深地鞠了一躬，“白田在此先行谢过！”
钟侍卫连忙抱拳道：“小姐客气了，卑职定会保护好大人，小姐放心。”
白田对白渊沉点点头，这才再次策马离开。
其实就算她不说，她相信钟诚正也不敢不保护白渊沉，但是不嘱托一句，不听到钟诚正的亲口保证，她那颗蹦蹦跳的心始终不能安稳下来，她不想因此影响自己的思维。
生死攸关，每一步都要有用，每一步都不能出错，再没有时间给她另外想对策了。
上一世，事发前，是没有太子殿下任何事的。
但巧的是后来没多久，一向勤于政事、不好酒色游宴的太子竟然因酒后奸污宫女被贬了。
那时候，她在万花楼自身难保，听到这消息时再次绝望。
因为已是贱籍的她想要为白家翻案，太子是她的唯一希望。那是她想遍了所有白家过去的关系，只有太子。
上一世，她的希望因为太子被贬为庶人而落空。
而这一世，此刻，太子手里却拿着一封信，说是从白渊沉收集的书里发现的。
他把信递给白田，慢声道：“这是番邦写给老师的信。本宫希望能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白田却看也没看那封信，道：“殿下心中已经有答案，否则这信不会还在这里。”
“你既这般笃定，为何还要来？还，穿了城正的衣服。”
白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扮，道：“因要掩人耳目。殿下，我能知道这信是什么时候到您手上的吗？”
“书是昨日到的，本宫的人打开箱子便发现箱中一本书里露出了印着番邦图腾的信封的一角。”
“开箱一眼就发现了信，殿下不觉得奇怪吗？”
“是奇怪，或许就是为了让老师一眼就看见呢？”
白田对此不置可否，再次问：“那么请问殿下，这些书从何而来？”
太子挑眉，白田女扮男装去书苑读了三年书的事，他是知道的。可是真正看到白田男装打扮却还是第一次。若非他本就与白田相识，只怕他也不会知道此刻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千娇百媚的闺阁大小姐。
不光是举手投足之间的英气，还有那站在他这东宫太子面前也毫不逊色的气场。这气场，就把朝里那一帮只会阿谀奉承的人比下去了。
“殿下？”白田皱眉，但还是伸手从太子手里把信拿了过来。
“昨日本宫去宫里见老师，老师没有见到，倒是见到了有人给老师送书来。本宫得知是为此次编纂所收的书后，就叫送书之人直接把这些书送到了本宫这里来。本欲告知老师，但老师公务繁忙，又几度被父皇召见，便一时搁置了。”太子顿了顿，接着道：“本宫万万没想到今日开箱，就在里面发现了这样一封信。”
白田语气肯定地道：“此乃奸人陷害。昨日我拜托殿下那事还有让我进宫面圣，便是为此。”
太子盯着白田看了许久，问：“你方才见此信这般从容，因你早已知晓？但你……为何会知晓？”太子一双深邃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
白田避开与他直视。
昨日殿下在她请求帮忙时也是这般看了她许久，就在她以为太子会拒绝时，太子却又收回视线，开口答应了她。
白田道：“殿下，请问昨日收书时可有其他人看到？”
“未曾。”
“送书之人呢？”
“那两人均自称是白府仆人。”
“还要请问，殿下是在哪里遇上的。”
“昨日下朝时，宫门口。”
白田脸色“唰”地变白了。
下朝时，宫门口多少官员，若是昨日这书箱是父亲接手，旁边必有其他官员会因为好奇过来想要看都是些什么书。只要父亲一打开箱子，那“罪证”就会公之于众，父亲就会像上一世一样一早出门去上朝，就再也没法回家了。
“你怎么了？”
白田闭上眼睛，稳住情绪，也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幸好，幸好……
父亲下朝没有出宫，书箱也没有被别人看到。
一切都还来得及。
“殿下，谢谢你。”白田双手交叠，对着太子行了一个大礼。
太子站在原地，受了这一拜，待她立正后才道：“你刚才想到了什么？”
白田垂眸，掩饰住真实情绪，片刻后才平静地道：“没有什么，只是觉得幸好被殿下遇见了，否则我白家怕是要蒙受不白之冤了。”
见她轻描淡写，太子也没有再问，只道：“其实从那两人说书是老师收来给本宫的，本宫就生了疑心了。如果真如他们所说，这些书要么是直接送到白府要么是送到本宫宫里来，怎么会送到宫门口？这也是为何本宫昨日没有在宫门口打开的缘故，即便那时候看起来四周没人。”
白田心中一惊，抬眸看着太子。
太子回望着她，继续缓声道：“我的老师是什么样的为人，本宫怎么会不知？只是，白小姐，似乎看错了人。不是吗？”
“我……”白田无话可说。
“是朱题对吗？”太子又问。
白田点头，随后又道：“殿下，还要请你再帮我一个忙？”
“可以，但是……”太子答应得毫不犹豫，却又加了个但是，白田却也不等太子说完，同样豪不犹豫地答道：“可以，只要保我白家安稳，保我父母双全。”
“好。”太子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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