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基地的日子像上了发条般重复而压抑,高墙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着紧张与猜忌。李文昌那次失败的举报之后,明面上没人再敢轻易找林雁的麻烦,但那种被无形目光窥视的感觉却如影随形。林雁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训练时全力以赴,休息时则尽量降低存在感,同时暗中运用【忠奸明镜】观察着四周。【生存任务剩余时间:16小时30分】的倒计时,是她心底从不间断的催促。
这天下午,一场突如其来的秋雨打断了户外训练。雨势不小,砸在院内的青砖地上噼啪作响,很快汇成一道道浑浊的水流。学员们被驱赶着涌回宿舍廊檐下暂避,挤作一团,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和汗味。
管后勤的老赵头骂骂咧咧地挨个发放这月的“饷钱”——寥寥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几个泛黑的铜板。这是他们卖命的报酬,微薄得可怜。林雁捏着那点钱,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和金属的冰凉。
“啧,就这么点,够干啥?”旁边的王大勇嘟囔着,把钱塞进贴身的衣袋,还小心地拍了拍。
“能买几个窝头就不错了。”另一个学员叹气道,语气里满是麻木。
林雁看着手里那点微薄的薪水,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她想起穿越前看过的那些民国背景资料,想起老北平的市井风情,想起…那一碗热气腾腾、酱香浓郁的炸酱面。一种强烈的、近乎固执的渴望攫住了她——她不想再用这钱只是去换几个能砸死人的窝头,她想去尝尝这个时代最真实的味道,哪怕只有一次。
雨势稍歇,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毛毛雨。教官宣布下午训练取消,自由活动,但不准离开基地大院。然而,基地角落那个因为下雨而临时疏于看守的侧门,像一个无声的诱惑。
林雁的心跳加快了。她知道这很冒险,违反规定擅自外出,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那种对“正常生活”哪怕一瞬间的渴望,以及对信息的渴求(或许能听到些街谈巷议),压过了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趁着无人注意,如同一条滑溜的鱼,悄无声息地闪出了那道缝隙。冷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自由却危险的气息。
外面的街道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泛着幽光。行人比平日少了许多,都行色匆匆。林雁拉低了破旧棉袄的领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普通的穷苦女孩,沿着记忆中来时的路,小心翼翼地朝着相对热闹的街口走去。
很快,她找到了目标——一个支着简陋雨棚的面摊。炉子上坐着一口大锅,滚开的水汽混着浓郁的酱肉香气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勾得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摊主是个围着油腻围裙、面容愁苦的中年汉子,正低头忙碌着。
林雁在摊子角落的小马扎上坐下,声音有些干涩:“老板,一碗炸酱面。”
“好嘞,稍坐。”摊头也没抬,熟练地抓起一把面条下入滚锅。
等待的时间里,林雁的心一直悬着,警惕地留意着四周。雨棚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街上偶尔有黄包车跑过,溅起细小的水花。两个穿着黑衣的警察缩在远处的屋檐下抽烟,似乎懒得理会这阴雨天气。
面很快端了上来。粗瓷大碗,里面是劲道的手擀面,浇上一大勺深褐色的炸酱,旁边摆着几根烫过的青菜芽。香气更加直接地冲入鼻腔。
林雁拿起筷子,笨拙地拌着面(这身体的原主似乎更习惯直接啃窝头)。她挑起一筷子送入口中——酱料咸香,带着浓郁的肉末和豆干丁,面条爽滑有嚼劲。味道远称不上她记忆中的“美味”,甚至有些过咸,油脂也粗劣,但这一口滚烫、扎实、属于市井的食物下肚,却让她几乎有种落泪的冲动。这是一种活着的、真实的触感,暂时冲淡了训练营的冰冷和系统的诡异。
她就着小马扎,缩在雨棚下,一口一口认真地吃着。雨水的气息、面条的热气、酱料的咸香包裹着她,让她有那么片刻恍惚,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在下雨天出来打牙祭的穷女孩。
“……听说了吗?前两天东安市场那边又抓人了?”旁边桌上,一个穿着短褂的车夫吸溜着面条,含糊地对摊主说道。
摊主叹了口气,擦着手:“唉,哪天不抓人?这世道…听说是个学校的先生,好像是因为藏了什么书…”
“啥书能惹这么大祸?”
“谁知道呢…反正跟咱们没关系,少打听,吃饱肚子要紧…”
零碎的对话飘进林雁耳中,让她刚刚放松些许的心弦又绷紧了。这就是1936年的北平,恐惧和压抑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她吃完最后一口面,甚至把碗里的酱汁都用筷子刮干净了。肚子里有了热食,身体暖和了许多。她付了钱,站起身,准备尽快返回。
就在她转身欲走的瞬间,目光无意间扫过街对面一个刚刚收起油纸伞、走进一家当铺的身影——虽然穿着普通的蓝布旗袍,侧脸也被伞沿遮挡了大半,但那个身形和走姿……
林雁的心猛地一跳!是沈秋!她怎么会来这里?当铺?
只见沈秋在当铺柜台前停留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布包着的东西递了进去。柜台里的朝奉打开看了看,又推了出来,似乎摇了摇头。沈秋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默默收起那个小布包,低着头快步走出当铺,很快消失在蒙蒙雨帘之中。
那个小小的、失落的背影,像一根针,再次刺痛了林雁。她想起陈默的话,沈秋的父亲被抓,家境想必十分艰难。她刚才去当铺,是想换点钱吗?那布包里包着的,又会是什么?是她珍视的某样东西吗?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林雁心中翻涌。同情,愧疚(因为自己这身衣服),还有一种无力感。她帮不了她,至少现在不能。
她不敢再多停留,压低了头,沿着来路快步往回走。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肩膀,带来阵阵寒意,但心底那份因为一碗面而升起的微小暖意,却并未完全熄灭,反而掺杂进了一丝沉甸甸的牵挂。
幸运的是,那个侧门依旧无人看守。她像回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溜了回去,心脏直到踏进院子才缓缓落回实处。
晚上,躺在硬板床上,听着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声,林雁久久无法入睡。炸酱面的味道似乎还留在唇齿间,沈秋那失落的背影和车夫、摊主的对话则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这个时代的面貌,在她眼前逐渐清晰,不再是档案中冰冷的文字和数字,而是由无数的恐惧、挣扎、微小的渴望和坚韧的生命力交织而成的复杂图景。而她,既是旁观者,又是深陷其中的参与者。
【生存任务剩余时间:16小时00分】
系统的提示音准时响起。
林雁闭上眼睛。明天,又会发生什么?那个“候鸟计划”,似乎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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