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倾沅话音很轻,但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归将军这是让陛下与太后,陷于不仁、不义、不恤功臣之地啊!”
“下官很好奇,一件由边关流言而起的小事,为何会演变到这般不死不休的境地?归将军......”
“你们,”毕倾沅直直的望向他,“是想证明什么呢?”
归允脸色陡然一变。
一个“们”字,瞬间将矛头从归允一人,扩大到了他身后的整个归家!
毕倾沅不再看他,“想证明即便是犯下功高震主的嫌疑,陛下也不敢动你们归家分毫?还是想让北境五十万将士看看,朝廷是如何逼死他们的主帅,从而让他们对君王离心离德,从此,只知有归,不知有君?!”
毕倾沅的目光缓缓扫过归允,最后,落在了他身后脸色铁青的归世则身上。
“还是说,其实另有目的?”
“老侯爷,让下官斗胆猜一猜。”
“是想以他一人之死,掩盖你归家对这定海神针的名号,早已心安理得?”
“还是想借此机会,里应外合,翻了这皇城的天?
“轰——!”这番话,如星火燎原,瞬间点燃朝局。
“毕倾沅!”归世则狂怒的咆哮几乎掀翻殿顶,“你血口喷人!我归家世代忠良,天地可鉴!陛下!太后!毕倾沅构陷忠良,离间君臣,其心可诛!请陛下和太后明察!!”
金銮殿彻底乱了套。
归家一派的官员,被这直指“意图谋反”的诛心之论惊得魂飞魄散,立马跪倒一片。
保皇派有些拿不定主意。
太后党官员眼中闪过异色,毕倾沅这把火,狠辣精准!
有几人欲推波助澜,刚一出列,便被毕倾沅冷眼一扫,尽数退回原位。
毕倾沅对着龙椅与珠帘的方向,深深一揖:“陛下!太后!臣认为,归家其心不明,应立即下令彻查,先将归允押入诏狱。”
“再令禁军立即封锁定安侯府,任何人不得进出,静候彻查!”
封宁礼目光灼灼,并未开口。
那边珠帘终于动了,一名面无表情的侍女,自帘后走出。
她来到殿中,对御座的方向微微福身。以平直无波的语调,吐出一字:
“准!”
诏狱深处,归允双手高悬,被锁在刑架上,胸前已经渗出几道血痕。
一名狱卒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手中的皮鞭,绕着归允踱步:“归将军,可不是小的难为您,我劝您啊,早些交代了,也免得再受这皮肉之苦。”
归允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他低垂着头,目光沉静。
好一招釜底抽薪。
毕倾沅把整个归家都架在了干柴之上,只等一把火烧个干净。
倘若这满门千百口的性命,都成了他归天的垫脚石。
这天,不如不归。
求死的念头已经彻底熄灭,内心深处升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执念。
得活着。
至少现在,他必须活着,为归家撕开一条生路。
“啪!”
鞭声炸响,狠狠抽在归允身上,“说不说?!” 狱卒再次扬起了鞭子。
就在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一道身影立在牢房门口。
“毕大人!” 狱卒慌忙跪倒。
毕倾沅没有看他,目光锁在刑架上的归允,扫过他紧绷的下颌,停在胸前。
牢房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
“谁动的刑?”他缓缓开口。
那狱卒谄媚道:“回大人!是小的动的!此人......”
话未说完,他突然噤声,毕倾沅的眼神让他如坠冰窟。
良久,毕倾沅的唇角一勾,露出冷笑,吐出一字:“好。”
简单一个字,却让狱卒浑身发抖。他还未及反应,两名侍卫无声出现,架起他就往外拖。
“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讨饶声很快就被惨叫声取代。
从金銮殿到诏狱,不过几个时辰,再见此人,归允心中天翻地覆。
这个人,再次毁了他的归天计划,又用最恶毒的语言,将整个归家推向了谋逆的深渊。
归允冷眼看着毕倾沅走到刑架前,解了他的囚衣,露出胸膛。
那人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倒出一些药膏在指尖,伸出手指,直到即将触碰到胸前伤口那一刻,归允猛地向后挣动了一下,铁链哗哗作响。
“毕大人这是做什么?”
杖责了一个狱卒,还要亲自为他上药?这荒唐的举动,让他心底的警惕提到了最高。
毕倾沅的指尖在半空中停了片刻,然后落下。
冰凉的药膏触碰到灼热的伤口,归允的身体瞬间绷紧。
他盯着毕倾沅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试图看出一丝一毫的真实意图。
“时间不多了,毕大人还不严刑逼供吗?”
毕倾沅:“你喜欢龙骨鞭?”
“哼,”归允冷笑,“尽管放马过来,看看能不能撬的动本帅的嘴。”
毕倾沅指尖微微用力,疼的归允闷哼了一声。
他喘着粗气,附在毕倾沅耳边,声音蛊惑:“毕大人,你信因果吗?”
毕倾沅擦药的动作未停:“信。所以你的果报来了。”
归允目光一闪:“我以为,你我之间,不过是私怨。”
毕倾沅反问:“朝堂上,何来私怨?”
归允笑了。
他闭上眼,那人的指尖沿着鞭痕轻轻摩擦,归允没再挣扎,只是轻轻地,清晰地,吐出了那个字:
“滚。”
几乎在同时,他感觉到,那只涂抹药膏的手指,狠狠一颤。
归允霍然睁开双眼,心脏像是被烫了一下,骤然缩紧,狂跳欲裂!
它不该属于毕倾沅。
他下意识去看,毕倾沅已经转身。
这一瞬,归允心中所有的怒意与戒备,轰然退去。
不过是个凡人。
这满身的狠厉。
就跟他在天界见过的,那些被执念所困,求而不得的小妖一样。
张牙舞爪。
自己又何必跟他.....
思绪开始变得沉重,缓缓下坠。
倦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归允涣散的意识猛地一凛,捕捉到了最后一丝清明。
这药里有东西。
妈.的。
他最后想。
就不该可怜他。
意识在药力下彻底沉沦。
昏沉中,有什么东西,反复拂过他的脸。
很轻,很痒,带着一丝凉意。
他努力了许久,才掀开重如千钧的眼皮,让一丝光亮透进视野。
是一抹蓝。
几缕蓝色的发丝,被风吹着,正扫着他的脸。
视线艰难地向上移动,他看到了一张清俊,毫无血色的侧脸。
那人正俯身,小心翼翼地将他从积雪中抱起。
“大人,雪太大了,还是我来背吧。” 侍卫焦急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模糊,“您自己也......”
“不必。”斩钉截铁的两个字。
毕倾沅,他又想干什么?
伏在那人背上,胸前的剧痛没有传来,铠甲里似乎被塞了软巾。
毕倾沅深一脚、浅一脚,脚步踉跄,却并未停下。
他要背自己去哪?再找个地方杀自己一次吗?
归允的视线无法聚焦,最终无力地定格在毕倾沅露出的后颈上。
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痣,像这无边白茫中的一个微小标记。
他盯着那颗痣,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风声、心跳声,毕倾沅沉重的喘息声都渐渐远去。
最终,席卷而来的黑暗,终于将他彻底吞没。
一阵突兀的响动,他猛地睁开眼,归允被糊里糊涂唤醒。
梦里那颗小痣还在眼角翻转,他聚焦了下视线,看到的是潮湿的四壁。
试探地动了动身,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反而很舒适。
连日疲惫,外加新伤叠旧伤,这一觉睡得沉重却安稳,紧绷的神经难得有了片刻纾解。
低头一看,囚衣被换了套新的,扯开衣襟,鞭痕被包的整齐。
再看手腕,铁锁磨出的红痕,被涂上了一层油膏。
归允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满口的苦涩让他眉头一皱。
是汤药的味道。
归允:“......”
归允瞪着墙壁,内心开始翻江倒海。
毕倾沅究竟在搞什么?!
他虽不想深究,但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做出前后矛盾的举动。
此刻他真想,干脆什么都不管了,直接把这病秧子绑起来,问个明白。
他心里发着狠:等老子归了天,第一件事,就是开了天眼,把毕倾沅从里到外窥个干净。
正想到快意处,门锁“咔哒”一响。一个狱卒拎着食盒进来,往地上一搁:“趁热吃。”
归允问:“劳驾,现在是什么时辰?”
狱卒:“酉时。”
竟然昏睡了两个时辰。
他等了片刻,才打开食盒。一盘醉仙鸭,一盘花生。掰开鸭嘴,里面藏着一个蜡丸。
他捻开蜡丸,展开字条:府内一切安好。瓶。
归允紧绷的下颌线稍稍柔和了些,他将纸条揉成一团吞了下去。
早在毕倾沅把祸水引向整个归家时,归允就想好了对策。
要想坐实谋逆案,无非两条路:一是他的口供,二是一个能让归家抄家灭族的“证物”。
他自己的嘴,毕倾沅撬不开。唯一的破绽,便是那“证物”。
在与父亲仓促分别的片刻,他迅速布下了三道防线:
其一,让父亲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侯府彻查一遍,确保府内安全。
其二,再借父亲之口,将消息传给沈安平。
沈安平,与他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也是他同生共死的副将。
沈安平其父与自己的父亲都曾经掌管过禁军,利用两家盘根错节的人脉,他们能奉旨将府内之人困死,也能将企图伸入侯府的手隔绝在外。
看来府内没有问题,那么就只剩下毕倾沅要怎么把“证物”送入侯府。
但,归允疑惑更深。既然侯府无虞,难道今日的泼天罪名,并非处心积虑的构陷?
只是毕倾沅临时起意吗?
与此同时,定安侯府外的夜空上,无数鸽子盘旋,形成一片混乱的阴影。
沈安平大吼:“快!让弓箭手全部上墙!把所有靠近侯府的鸽子,都给我射下来。”
“快快快!弓箭手全部上墙!”
“嗖——!”
“嗤——!”
“火把点的再多些!”
箭雨纷飞,火把四起,鸽群被箭雨惊扰,不过片刻便四散而去,留下满地狼藉。
沈安平的心沉到了谷底,谁也无法确定,箭雨之下,是否有“漏网之鱼”。
只要有一只,有一只带着“证物”的鸽子落在侯府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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