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流转间,暑热伴着蝉鸣而来。
院子里的合欢树第一次开花的时候,李祖娥的腹部已经隆起。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真的正在孕育一个新的生命,这让她心里无比期盼着和这个小生命“共处”的每一天。
轩窗半开,微风轻拂。
李祖娥坐在铺着软垫的塌上,身前放着一个精致的藤编针线笸箩。
她的手里拿着一件刚裁剪好的正红色软棉布,正用金线细密地绣着一个小小的虎头图案,神色专注,脸上亦流露出温柔的笑意,日色透过轩窗洒在她的裙摆处,覆下一片阴影。
虽然在高家这些衣物都有奴仆专门负责采买,又有绣娘专门缝制,并不需要她亲自动手,可是她觉得,那哪比得上自己亲手做的好呢。
她此时心里满是欣喜和期待,一针一线地缝在上面的不仅仅是细密的针脚,更是她内心涌出的母爱,她此时一心只期盼着孩子顺利诞生,一心只想着孩子出生后穿上的模样。
李祖娥这边正认真地给腹中孩儿缝制着肚兜,外面的高湛就像一阵小旋风似的跑了进来。
之前高湛来的时候侍女还会以夫人还在休息为名拦他,后面他就学聪明了。
反正他总能想的出办法,有时候还会让高孝瑜两兄弟给他打掩护,也就次次都能见到阿嫂。
反正只要一见到阿嫂,阿嫂就也不忍心赶他走。
后来李祖娥也就特意吩咐,不让那些人拦着他了。
高湛刚刚已经在外面和高孝瑜兄弟俩玩了好一会儿,还捉了好几只大蛐蛐,因此跑到李祖娥面前时他的小脸变得红扑扑的,额间还带着细汗,他一眼就看到了阿嫂又在做针线,而且做的又是那个还没出生的小娃娃的东西!
自从上次大雪后,他多次找李祖娥都被侍女拦下。
直到冰雪消融,春色满园的时候,他再去找李祖娥,想要找她陪自己放纸鸢的时候又被拦下终于忍不住哭闹了一通,才被嬷嬷告知阿嫂肚子里有小宝宝了。
高湛刚开始得知后哭得更凶了,直到阿嫂出面亲自来安抚了好一阵,他才抽抽搭搭勉强接受李祖娥马上要给他生个小侄子这个现实,只是心里还是暗自委屈和不满那个小东西抢走了李祖娥的关注,害得她都不能再陪自己玩了。
但是高湛还是隔三差五就过来缠着她,此时见自己抓到了一只蛐蛐,就忙不迭来到她院子里,噔噔噔跑到李祖娥榻前,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小草笼。
“阿嫂!阿嫂!你看我抓的蛐蛐儿!好大一只!”
李祖娥抬起头就看到高湛亮晶晶的眼睛,脸上绽开温柔的笑意:“阿湛来啦?跑得这样急,当心摔着。”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草笼上。
“呦,真是只好大的蛐蛐儿,阿湛真厉害。”
“快擦擦汗。”
她拿起旁边干净的软帕,自然地伸出手去想替他擦拭额间的汗珠。
高湛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凑过去,反而微微侧了侧小脑袋,眼睛紧紧盯着笸箩里那件小小的红色肚兜。
他撅起小嘴,闷闷地道:“阿嫂…你又在给小娃娃做衣服了。这都第几件啦?我的新腰带…你答应给我绣小豹子的…都好多天了…”
他越说声音越小,眼睛瞟着那件精致的小肚兜,又看看李祖娥,眼神委屈巴巴,充满了“阿嫂更喜欢那个小娃娃,不喜欢我了”的不满控诉。
李祖娥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小家伙委屈又吃醋的模样,她心里又好笑又柔软。
她放下帕子,轻轻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声音轻柔,带着一□□哄。
“来,阿湛,坐到阿嫂身边来。”
高湛犹豫了一下,还是蹭了过去,挨着李祖娥坐下,但还是别别扭扭的,身体微微扭着,一脸“我还在不高兴”的傲娇模样。
李祖娥侧过身去,拿起那件绣了一半的小肚兜,递到阿湛面前。
“阿湛你看,这小老虎头,威风不威风?”
高湛瞥了一眼,傲娇的冷哼一声,又偏过脸去:“威风…可是太小了…我又戴不了…”
李祖娥忍俊不禁,噗嗤一笑:“这是给小娃娃贴身穿的,当然小了。”
她顿了顿,逗他:“那阿嫂问你,这小娃娃是谁呀?”
高湛不情不愿地道:“……是我小侄子。”
李祖娥不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都还没出生,就已经被小小的高湛给不满妒忌上了。
她点头道:“对呀,他是阿湛的小侄子,是阿湛血脉相连的亲人呢。他那么小、那么软,刚生下来什么都不会,连眼睛都看不清东西,是不是很可怜,很需要人保护?”
高湛皱着脸,想了一下那个画面,似乎觉得她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可是心里那股子醋劲和潜意识的占有欲也在不自觉地翻涌着,和他的保护欲在作战。
在他心里,有了小娃娃,就会和他争宠,那么阿嫂的注意力就都会被抢走,她就更没有时间搭理自己、陪自己了,说不定还会不喜欢自己了。
可是他只想要阿嫂只看着他一个,只喜欢他一个人。
高湛愈想又愈发觉得委屈,嘟囔道:“可是阿嫂也不能只给他做衣服就不管我了呀,自从有了他,阿嫂都不教我写字,也不能陪我放纸鸢了。”
李祖娥被这小孩子的醋意惹得笑起来,揽住高湛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哄道:“阿嫂怎么会不管阿湛呢?阿湛可是阿嫂最最疼爱的九郎。”
“你看,阿嫂不是答应给你绣小豹子了吗?只是这小娃娃来得太急,他又那么小,一点准备都没有,阿嫂得先紧着他一点点,对不对?”
见高湛还是扭着脸不说话,李祖娥又继续哄道:“等小宝宝出生了,阿湛就是叔叔了,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一定会特别特别崇拜你这个小叔叔,会整天跟在你后面“九叔、九叔”地叫,想让你带他玩,保护他。”
“到时候,阿湛就是他的大英雄,你说是不是?”
李祖娥这一顶高帽子给高湛一戴上,他脸色立刻就好了很多。
虽然他在高家不缺小侄子,而且平时他就快被那些跟屁虫侄子给烦死了,但是李祖娥这番话还是莫名地抚平了他心里的那股不快和酸劲,尤其是听到了“男子汉”“大英雄”这样的字眼。
高湛语气有所松动,脸色也有所好缓。
“那…那他会抢我蛐蛐儿吗?”
“会和十二弟那样撕我的书,和六哥那样抢我的马吗?”
李祖娥笑着捏了捏他软糯的小脸道:“不会不会!他现在连爬都不会呢。等他学会抢蛐蛐儿、撕书骑马的时候,阿湛早就长得更高更壮能管住他了。而且,阿嫂相信阿湛会是个好叔叔,一定会教他道理,带着他一起玩,对不对?”
高湛被她这些话哄的飘飘然,小脸上的不满这才散了个干净,忍不住露出神气和期待。
“嗯!我会教他斗蛐蛐儿!教他射箭骑马!我的箭术可厉害了!…”他得意着又想到了自己最在意的事:“那…那阿嫂,我的小豹子腰带…”
李祖娥含着笑立刻接话。
“绣!当然要绣!等阿嫂把这只小老虎的尾巴绣好,就立刻给我们的阿湛绣那只最神气的小豹子。”
她拿过笸箩里那块靛蓝色的锦缎:“你看,阿嫂把料子都给你裁好了,阿嫂保证,到时候你的小豹子,肯定会比小老虎还威风!”
高湛看着眼前这块锦缎,用的还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和布料,心里的委屈和不平瞬间又消散了大半,依偎在她身边,像只猫儿般蹭了蹭。
“嗯!阿嫂最好了!”
他的视线落在李祖娥隆起的腹部上:“我…我能摸摸小娃娃吗?”
李祖娥温柔拉过他的小手,轻轻放在自己小腹上,笑着说:“好啊,不过他现在还很小很小,可能还感觉不到阿湛在摸他呢。但是阿嫂相信,他以后一定会很喜欢他的九叔。”
高湛小心翼翼摸着她的肚子,脸上满是好奇,又带着一种被赋予重任的郑重感。
他突然有些羡慕,只是尚且年幼的他还说不清自己究竟是羡慕这个肚子里还未出生就已获得李祖娥大部分心思和爱意的孩子,还是羡慕那个能够以丈夫之名一直陪在阿嫂身边的二兄了。
他看着自己手按着的地方,突然小声道:“嗯…九叔以后会保护你的…你要乖乖的哦。”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肚子里的小生命说。
这段天真稚嫩的童语让李祖娥莞尔,却也逐渐随着滚烫炙热的夏风一点点散尽在了岁月的尘埃里。
夏季的天是蓝澄澄的,像倒悬在天际的一块碧玉。
而夏雨总是来的又急又快,明明上一秒可能还天气晴朗,下一秒就已经阴云密布,暴雨倾盆。
李祖娥也是喜欢夏天的,暑热蝉鸣、荷叶接天之时总会让她感受到这世界的勃勃生机。
而夏雨总是下得有种不顾他人的酣畅淋漓,疾风骤雨之间就将白天的闷热冲刷干净,而后便又是雨过天晴,却多了无数清爽之气。
屋内油灯静静地燃着,散发出柔和的光晕。
李祖娥听着风雨声吹过院内林木,与檐下随风而动的金铃儿交织出一首轻妙之音,谱出一支岁月静好的曲子来,她倚在榻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被腹中孩子胎动惊醒的时候,李祖娥发现高洋已经回来了,正静静坐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卷书。
他的身影笼罩在烛火之下,粗砺的眉眼也模糊在光晕里,朦朦胧胧地像是套了一层薄纱,令人看不真切。
高洋难得这般安静、清醒的时刻地陪着她,此时坐在烛火下的他就像一块雕刻好的玉石静静沉在深不见底的河水深处,静待时机积蓄力量浮上水面,又像滚烫的熔岩即将爆发时,底部隐隐流动着无比炙热的野心和戾气。
李祖娥如今已经知道他的夫君,绝不甘心只做高欢的儿子,做这高府的二公子,一辈子只战战兢兢地活在世子高澄的阴影之下。
似乎察觉到她凝视的目光,高洋转过头去,眸色深沉,戾气渐褪,脸上流露出难得的柔软,伸手抚上了她的腹部缓缓抚摸。
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感觉到了父亲的抚摸,突然踢了一脚,高洋感受到孩子踢在掌心的力度,眸里瞬间绽起欣喜的笑意。
“真有力。”
李祖娥也轻抚小腹,目光柔软:“子进,昨晚我梦见一片桃花林,有个戴着虎头帽的娃娃追着蝴蝶笑…若是男孩,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高洋听罢笑意微敛,他低头看着李祖娥那隆起的腹部,又站了起来,在屋内来回走了一会,似乎在认真思索。
李祖娥也没有开口。
一时间房里静得就只能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殷。”
高洋突然念出一个字,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他停下脚步,那双以往或是沉静如渊或是疯癫暴戾的眼眸里此时竟像是燃起了一团烈焰,无声跃动的烛火衬得他那张黝黑的脸都覆上了一层明亮生动的色彩。
“若为男孩,则唤做殷。”
李祖娥心头一震:“殷?哪个殷?”
高洋走过来用手指蘸了点酒,在矮几上缓缓写下那个“殷”字。
虽然只是由酒渍构成的字,却依然显得遒劲有力,他边写边道:“盛大之殷,丰饶之殷,情厚之殷…愿他一生富足无忧,心性敦厚,根基…稳固。”
李祖娥瞬间明白了高洋未尽的含义,思索着,心里也涌起复杂的情绪。
“殷…是个好字。那字呢?子进可有想法?”
“字…”
高洋望向窗外已经灰暗的天空,一字一句:“字正道。”
李祖娥呼吸一窒,“正道”二字,在东魏,在高府,在这样的世道,何其直白,又何其沉重。
在这个尔虞我诈、兄长高澄权势滔天、丈夫不得不装疯保命的时刻,“正道”两字似乎如同一把利剑,刺破了这个四分五裂的世界和高洋所有的伪装。
正,殷也。
李祖娥突然意识到,腹中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他寄予的不仅仅是父母所有的爱和希望,更是高洋对他在这个乱世中的希翼。
高洋自己深陷泥淖,靠着行歪道忍辱负重,与污泥同流,行魑魅魍魉之事,可他内心深处最渴望的,是自己的儿子能够堂堂正正地做人。
高洋期盼着,他的儿子不必像自己一样扭曲心性,他的殷儿,能够走一条光明磊落的大道,能够有朝一日站在世人目光里,站在那最高处,受人敬仰,而非像如今的自己一般,只能藏身阴沟、隐匿实力,任人欺凌。
正道,亦指正统之道。
高洋将自己的野心尽付这两个字,也给了未出世的高殷最沉重的期盼和嘱托。
他的内心已如沸水般翻腾,他如今之所以能够忍常人所不能忍,皆为日后能够拨云见日。
高洋始终暗自发誓,终有一日,他会带着自己的妻儿走到让天下人都敬畏称许的地步。
李祖娥一时之间被这两个字震住了,久久没有说话。
高洋坐下来,又抚上李祖娥隆起的腹部低声喃喃道:“若你为男儿,阿耶为你取名殷字,盼你根基深厚,福泽绵长;为你取字正道,阿耶是要你记住…无论阿耶将来…手上沾了什么,心中所求,终究是为了护住你和你阿母,也是为了高家、为这天下,踏出一条堂堂正正、富庶安康的大道来。”
“若为女儿…”他顿了顿:“则唤宝德。”
“宝,珍也。”
高洋的眸色愈发柔软起来。
“若你为女子,定是阿耶此生最珍贵的宝物。阿耶只盼你德行兼备,平安顺遂。”
李祖娥被他这番情真意切的低喃感动了心神,鼻子也泛起酸来,眸里也不由自主噙上泪花。
她知道高洋重视子嗣,却并未想过高洋会对这个还未出世的孩子寄予如此多的期盼和厚望,盼他富足安稳、情深义重,更盼他一生正直光明、平安顺遂,然而在这高墙之内,乱世之中,要想光明磊落地活着,要想堂堂正正踏出一条安稳的路来,又何其艰难险峻。
作为母亲,李祖娥不求这个孩子能富贵显赫一生,内心所盼的,不过是自己的孩子能够在这乱世中,平安健康、安稳快乐地度过一生罢了。
高殷出生的这一年,是545年。
他出了满月时,已是春意融融的三月,正是百花盛放,春色正好的时节。
高欢很是欣喜,特意安排了花厅宴会,宴会上布置的很是喜庆,但气氛却并不全然都是轻松。
高欢和娄昭君坐在上首,其他子女妻妾均按身份入座。
所有人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李祖娥和她怀里的孩子,神色各异。而高洋坐在一旁衣襟凌乱、兀自傻笑着。
娄昭君率先打破诡异沉默的气氛,对着李祖娥难得的柔声道:“祖娥辛苦了,把孩子抱近些,让你阿耶也好好看看。”
李祖娥依言,抱着高殷上前几步。
高欢锐利的目光扫过婴儿红扑扑的小脸,瞥了一眼高洋,竟伸出手来将高殷抱了过来,仔细凝视:“嗯…眉眼…倒有几分像他阿爷小时候。取名叫殷……好,殷实,厚重。”高欢脸上流露出几分笑意,眼眸里却是难辨难辩的复杂神色。
“……望他日后能担得起这份期许。”
高欢抱了一会便将孩子又递回给了李祖娥。
高澄素来都要嘲笑一下这个又丑又蠢的弟弟,此时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一直噙着冷笑看着这一切,见高欢开了口,李祖娥抱着孩子刚坐下,他立刻适时插话,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阿父说的是!二弟虽然……咳咳,一直行事异于常人,但能得此麟儿,也是我高家之福。这孩子生得倒是精神,比他阿爷现在这模样强多了。”
高澄目光望向一直傻笑的高洋,提高声音:“二弟,你说是不是?你有儿子了!高兴不?”
高洋兀自傻呵呵的乐着点头,高澄又是嗤笑一声,众兄弟也有些发出嘲讽笑声的,李祖娥没有言语,只低着头看着怀抱里安静熟睡、对世上这一切恶意都还一无所知的高殷。
高欢的第三子高浚比高洋小两岁,他虽然是高欢妾室王氏所生,但是自幼就聪慧,擅长骑射,不仅深受高欢喜爱,自幼就被封为永安郡公,而且还很受长兄高澄的喜爱信任。
他也向来喜欢跟着大哥踩高洋,此时见高澄开了口,立刻跟上。
“大哥说得对!二哥这疯疯傻傻的样子,能生出这么个全乎孩子,真是老天开了眼。不过…”
他望向李祖娥,拖长了调子:“二嫂,这孩子真是二哥的种吗?二哥那样子…能行吗?可别是…”
此言一出,宴上瞬间安静,娄昭君眉头微蹙,李祖娥脸色一白,心里涌起屈辱和愤怒,但强忍着没有发作,高欢的眼神却陡然变得冰冷,扫向高浚。
“浚儿!休得胡言!再敢口无遮拦,家法伺候!”
高浚被父亲一喝,脖子一缩,悻悻地闭上了嘴,但脸上却仍是不服气和轻视的表情。
其他兄弟妯娌们虽未言语,却暗中交换着微妙的眼神。
此时,已经八岁的高湛终于忍不住,从母亲娄昭君身后钻出来,跑到李祖娥面前去看襁褓里的婴儿。
他看向高殷的眼神里带着好奇,但更多的还是对占据阿嫂怀抱、时间和注意力的“新对手”的不爽。
自从生了这个小娃娃,娄昭君特意下了令,不让人打扰李祖娥休养,因此高湛都已经有两三个月没见到李祖娥了,从前的那些小聪明在娄昭君和高欢的命令下也都失了效。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阿嫂都没有看自己一眼,只有她怀里那个可恶的小娃娃!
高湛心里又委屈又不满,趁此机会他轻轻扯了扯李祖娥的袖子,声音不大但是带着委屈。
“阿嫂…他好小…皱巴巴的…还没我的蛐蛐儿好看呢。”
他试图用自己关心的事情转移阿嫂的注意力,并让李祖娥看到自己的存在。
“阿嫂你还给我绣小豹子吗…”
高演此时坐在母亲娄昭君的身边,一直在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和兄弟们的反应。
比起在两年前的猎场,此时的高演个子长高了,整个人也变得更加沉稳,心思也更为缜密。
他感觉到了高澄的妒意和不屑,听到了高浚的混账话,也看到了高湛的小心思,更敏锐地留意到了父亲高欢抬头对高洋那复杂的一瞥和眼底对高殷那一闪而过、不同于其他孙辈的重视。
见高湛此举,高演出言道:“九弟,不可无礼。这是我们的侄子,是二哥的嫡长子。”
高湛理都不理他。而其他年纪较小的兄弟此刻更多的是好奇和看热闹的心态,低着头窃窃私语。
高涣则撇撇嘴,觉得看小婴儿没意思,还不如去练武呢。
娄昭君对高湛道:“步落稽你坐过来,阿嫂刚生完孩子,身子还弱,你想看小侄子,以后有的是机会。”
她望向李祖娥,又望向众人。
“这孩子来的正是时候。我们高家,枝叶繁茂是好事。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做长辈的,做兄长的,都要记住自己的本分,爱护幼小,扶持后辈。尤其是你们这些做叔叔伯伯的,更要给子侄们做好榜样,要谨言慎行。”
众人连声称是。
高澄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眸色愈发深沉,高演默默垂首,仿佛正在认真聆听教诲。
高湛挨着李祖娥那边,看着襁褓,小嘴还是微微撅着。
而高欢一直没说话,目光却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高洋的疯癫表演,李祖娥的隐忍坚强,高澄的锋芒与试探、高浚的刻薄率直、高演的沉稳早慧、高湛的阴郁偏执…
所有的这一切都映在他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里。
知子莫若父,作为父亲,他怎么会看不穿高洋的隐忍,高洋的心思,他甚至比他阿兄还有些更可怖的能力和野心。
而他对高洋所作所为的默许,不过也是为了府内各方势力众多子嗣的平衡和对高澄的考验。
他也很清楚,高殷的出生,在这个权力与**交织的家族里,绝不仅仅是一个新生命的降临,更像是一枚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涟漪之下,是更为深沉的算计和未来的风云变幻。
高欢的目光最后停留在襁褓中正静静熟睡的高殷脸上,片刻后才沉声道:“好了,孩子也都看过了。都散了吧。”
他望向李祖娥叮嘱着:“祖娥要将孩子好生将养。”
最后又瞥了一眼高洋,众人这才心思各异行礼告退。
高湛本来还想缠着李祖娥说话,被高演一把拉住,只好一脸郁闷、一步三回头地也跟着退下了。
高澄憋着一股子火,带着满身酒气和戾气推开李萱华的房间时,李萱华正在烛火下看书,烛光映着她姣好娇媚的容颜,眉宇间仍然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郁色和难以折损的傲气。
作为高澄侍妾,李萱华自是知道了李祖娥生下子嗣的消息,只是由于自己的特殊身份,她和李祖娥虽然同在高府,却已经是甚少来往。
昔日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如今是身份微妙的高门妯娌。
一个为世子妾,一个作为二夫人。
在这高门大院里,她们的一举一动,代表的都不再是自己。
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份的差距,李萱华的心境也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她恨高这个字,恨高家人,可是她却做了高家妇,进了高家这个再也无法挣脱的樊笼里。
而李祖娥,她似乎也没有比自己好到哪儿去。
她们如今却也只有远隔宫墙,暗藏心思,彼此牵挂和暗自伤神。
不知为何,目睹李祖娥数次被高澄羞辱,她的心底竟然会在同情之余也浮起隐隐的快意,似乎是在想,我既置身痛苦,你也同我一起痛着,方才公平。
虽然她又常为自己的这种偶然浮起的“龌蹉”心思而愧疚,只是心里被高澄强占的郁郁不甘总是无端端涌上心来。
虽然她知道,这并不是李祖娥的错。
高澄狠狠一甩珠帘,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响打断了李萱华的思绪,侍女们行礼后便退了下去。
李萱华微微抬眼,正要起身相迎,高澄就一屁股坐在榻上,烦躁地扯着自己的衣领。
“晦气!真是晦气!今日这场面,看得人憋屈!”
李萱华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世子何出此言?今日不是二公子喜得贵子,阖家欢庆么?”
他冷笑一声,没好气地说:“哼!装疯卖傻的蠢货,居然还能生出个儿子来!今日那场面,真是可笑!阿父那眼神…啧,对这个刚出生的奶娃娃说什么“殷实厚重”“担得起期许”?一个疯子的种,能担得起什么!”
李萱华自然清楚高澄口中的“蠢货”是谁,也明白他因何恼怒。
高欢从小对高洋这个疯儿子的态度本来就让高澄有些忌惮,幸好那高洋是个痴傻之人。
如今高洋嫡长子高殷出生,高欢对那高殷流露的些许重视又微妙地动摇了高澄心里那根“高洋不足为虑”的弦。
高殷内心sos:什么?九叔你要保护我?你说的最好是真的…[托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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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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