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这时候也顾不上吐了,只惊恐瞪大了眼睛看高湛。
高湛僵在那里,看着高洋手里那杯从薛贵嫔头颅里盛出来的血酒,只觉得头皮发麻,胃里几乎抽搐起来。
但是他感受到了高洋那股混着酒气的强烈杀意。
倘若他今日不喝,恐怕就要比高浚、高涣先一步见阎王。
在这一刻,他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屈辱,愤怒,恐惧,算计…
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未来的野心压倒了一切。
他咬着牙,颤着手接过高洋手里的杯盏:“臣弟…谢陛下赐酒。”
说完,在数百道惊恐、怜悯、难以置信的目光注视下,高湛一闭眼,仰头就把那杯血酒闷了下去。
那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烈酒的辛辣瞬间充斥了他整个口腔和鼻腔,甚至还带着些许黏糊糊的质感,在他胃里立刻就翻江倒海起来。
他死死咬紧牙关,将指甲掐进掌心,硬生生将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压了下去,才不至于当场就吐出来。
而他的表情却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满厌恶,只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其实灵魂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
高洋面无表情瞧着他,目光似乎钉在了他脸上。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惧,所有人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突然,高洋放声大笑起来,连道两声好。
他这不笑倒好,一笑瞬间就如一把锋利的匕首般划破了这压抑的气氛,显得更加诡异可怕了。
高湛回到席间时,只感觉整个人都麻了,变得轻飘飘、恍恍惚惚的。
那股腥味,尚且还萦绕在他的口腔里,沉入他的胃里,他根本不敢去回想自己到底喝了什么,只垂着眸,呆坐在那里自我安慰。
而高洋赤着脚散着发,醉醺醺地、慵懒地靠在御座上,将薛贵嫔的头颅抱在怀里,手指轻轻拨弄着她那一头乌黑如绸的长发,就像是逗弄着一只死去的雀鸟。
他低垂着头,微阖双目,亲昵地蹭在她那青白的脸颊上,嘴里开始犹自哼起小调来。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再难得…佳人再难得啊…再难得…”
他唱着唱着,便抱起那头颅又站起来,踩着粘稠的血泊,从御阶之上踉跄地转着圈,一圈一圈转下来,转到了朝臣中间。
天色渐渐昏暗,篝火燃烧的光照在他的脸上,也映着他怀里的那颗眼睛尚睁的头颅。
高洋赤着身体,闭着双眼,踉踉跄跄,抱着头颅在夜色下载歌载舞,形成了一副格外诡异惊悚的画面。
群臣都低着头,没人敢抬头直视,更无人敢应和。
突然,高洋停下哼唱。
他歪着头,目光扫过殿内瑟瑟发抖的臣子们,抱着头颅踉跄走了两步,咧嘴一笑:“朕今日高兴。”
“赐你们…”
“都饮此美酒。”
高洋抬起手,内侍战战兢兢地捧着金樽上前。
他亲自又从薛贵嫔头颅的断颈处舀出一杯混着血块的酒液,递给身边的侍从,语气温柔,像是诱哄着不懂事的孩童。
“来~诸位爱卿,都尝尝。”
侍从端着那杯暗红的酒,走向群臣。
“陛下!臣…臣不胜酒力…”
一位老臣颤抖着叩首,话还未完,高洋便已经抬手。
一直默默伫立在阴影处,就像个影子一样的男人突然抬手。
刀光一闪,老臣的头颅瞬间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在了邻近几位大臣的衣袍上。
那是高洋身边最冷酷也最让人闻风丧胆的爪牙—刘桃枝。
群臣惊恐万分,争相往后躲,他们看着高洋那可怖又阴森的神情,想要尖叫却又不敢发出声音,身体几乎都抖成了筛子。
高洋却放声大笑,欣赏着他们的神态,就像是欣赏着一场精彩的戏。
“朕说了,今日高兴。”
他的目光扫过颤栗的群臣,脸上带着醉醺醺的笑,眸里却裹着凶狠的杀意:“谁不喝,就是不赏脸。”
大家面如死灰,无人再敢推辞。
侍从挨个走到每位大臣面前,递上那杯血酒。
有的人闭着眼一饮而尽,连吐都不敢吐,害怕自己好不容易咬牙闭眼喝下去了,吐了最后又是一个死。
有的强忍着恐惧,颤抖着咽下。
还有人刚刚接过酒杯,便直接昏死过去,被甲士拖了出去。
高演实在忍不住想要起身,却被身边人死死按下。
高孝瑜等一众子侄皆是面如土色,惊惧垂眸。
高殷则是紧紧捂着弟弟高绍德的眼睛,脸色煞白。
高洋扫视着他们,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又低头亲昵地蹭了蹭薛贵嫔的头颅:“爱妃,你看,他们多听话啊…”
猎场上血腥气浓重,混合着酒臭和呕吐物的酸腐味,令人窒息。
高洋玩得兴起,突然拍案大笑:“朕今日兴致甚高,不如再玩个游戏!”
他一挥手,甲士齐刷刷上前,刀剑出鞘,寒光凛冽,将群臣团团围住。
高洋懒洋洋地靠在御座上,一手拎着酒壶,一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醉眼朦胧地笑道:“听朕指令。”
“朕若抬手,你们便杀。”
群臣惊恐地瞪大眼睛,所有人此时就如同混入饿狼圈子里那待宰的羔羊般瑟瑟发抖,不知下一刻谁会人头落地。
高洋一脸若无其事,慢悠悠地又饮了一口酒。
“喝啊。”
群臣看着那甲兵手上锋利的刀剑,只顾得上发抖了,哪里还喝得下去。
高洋的手突然微微抬了抬,甲士的刀锋瞬间架在最近一位大臣的脖颈上,那人吓得直接瘫软在地,□□湿透。
高洋哈哈大笑,又放下手,甲士立刻收刀。
“好玩!真好玩!”
他像个顽童般,反复抬手、放下,每一次的动作都引得群臣魂飞魄散,生怕下一刻刀锋就会落下。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终于有人崩溃了,俯地痛哭。
高洋却置若罔闻,只抱着头颅自顾自地饮酒,时不时低语,时不时大笑,时而高歌,时而哭泣,犹如一个真正的疯子。
这场荒唐又可怕的闹剧一直持续到了深夜。
初冬的夜晚已是寒风凛冽,空气里的冷意就像是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高洋神色亢奋地像是一点儿也感受不到寒意,其他人其实这时候感受到的也不是那股侵人的寒意,而是那股自脚底一直往上冒的惊悚,是那股不知道何时丧命的恐惧,让他们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身体四肢仿佛被冻在了厚厚冰层里,让人简直无法喘息。
此后他们只觉得自己坐在那里的一分一秒都无比漫长。
简直比人的两辈子都难熬。
但是谁都不想在这种关头找死,只能硬生生咬牙忍着。
不知过了多久,高洋似乎才觉得醉了累了。
他抱着头颅醉眼朦胧地躺倒在御座上:“滚…滚吧。”
高湛刚出猎场就吐了。
和士开带着亲信一脸焦急地等在猎场外面,还没说话,就看到高湛神色有些恍惚地被侍卫扶着走过来,差点倒在他身上。
他眼疾手快扶住高湛,将他扶到马车上:“殿下?”
“…走。”
高湛声音沙哑,轻飘飘说出这个字。
他像是浑身都没了力气,身上也已经被冷汗渗透了。
高湛闭上眼睛,靠在和士开的肩膀上,马车颠簸着他胃里又是一阵翻涌。
和士开连忙下令停车,高湛冲出马车,撑在一棵树边又是一阵狂吐。
和士开满脸忧心却不敢说话。
他就从来没见过高湛这副模样,整个人就像是死了一回。
高湛脸色煞白回到府里时,浑身上下就像是泡在了冷汗里。
胡长清听说高湛回来了,连忙带人出来焦急地等在阶下,看见马车辘辘驶来这才松了口气。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稳,和士开掀开车帘,率先跳下,随即转身搀扶几乎脱力的高湛。
高湛落地时脚步虚浮踉跄,若非和士开支撑,险些摔下。
胡长清连忙迎上去,也掩饰不住的忧色:“殿下这是?”
和士开用手指放在嘴唇边,轻轻嘘了一声。
胡长清会意,便立刻协助和士开将高湛扶进内室,高湛一进内室,推开二人,扑到角落里的铜盆又是一阵剧烈的呕吐。
和士开示意胡长清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随后倒了一杯茶递给高湛:“殿下,漱漱口,压压惊吧。”
高湛没有接过杯盏,而是直接转过身来一屁股坐在地上,背靠着墙壁,喃喃道:“士开,皇兄…皇兄定会立刻杀了本王。”
和士开示意房中婢女都退出去,只余下他们二人。
高湛断断续续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又道:“定是那薛贵嫔…说了我和阿嫂的事…皇兄…皇兄定会杀了本王。你没看到…看到皇兄今日看本王的眼神…他…他脸上在笑,可是眼里…眼里就全是杀气…他想杀我…他想杀我!”
他紧紧抓住和士开的手臂,犹如惊弓之鸟颤声道:“和士开!他定会杀了本王的!他定会杀了本王的!”
和士开安抚地将手放在他的手背上,随后将他扶起坐于一边的软塌之上,问道:“您说,您今日救了太子殿下?”
高湛还沉浸在那种恐惧里,只听到和士开又道:“殿下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这么巧?在这等守卫森严的皇家游猎之地,竟会有如此致命的陷阱?难道…事先就无人检查?又或是陛下…不怕他的太子殿下出事吗?”
高湛怔住了。
和士开慢悠悠地道:“您猜陛下杀了薛贵嫔娘娘是因为她说了您那日和娘娘之间的事,甚至添油加醋、挑拨离间了。臣也深以为然,所以臣认同您说的,陛下确实对您起了杀心。”
“但是——”
他话锋一转:“如果陛下真的要杀您,绝不会是在这种群臣百官都在的游猎场合。您别忘了…”
他微微俯身靠近高湛,不徐不缓的声音让高湛逐渐冷静下来,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思路分析思考。
和士开顿了顿,继续道:“您可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陛下要除上党王都需要先到晋阳,再宣其觐见以避开宗室干涉,更何况是要杀您呢?而且,如今高涣、高浚两位亲王接连被下狱,已经引起朝臣恐慌,宗室动荡,陛下若再对您下手,太后娘娘和其他亲王又岂会罢休?”
高湛有些茫然,又很是不安。
此次宴会上高洋的行为举止简直让他后怕不已:“那你的意思是…?”
和士开反而笑了:“臣倒是要恭贺殿下才是。”
高湛更加迷惑了,都快哭了:“和士开!本王都要死了,你还要贺我?!有什么好贺的!”
“本王若是真死了,你也别想活!”
和士开依然笑着,带着调侃,竟意外地缓和了室内弥漫的紧绷和压抑的气氛:“和士开早已将殿下引为生死之交,为殿下而死,是臣的荣幸。”
高湛冷哼一声:“行了,你少滑嘴,快说,本王接下来要怎么做?又有何事可贺?!陛下会不会也像对三哥七哥他们那样…”
和士开又是拱手一礼,正色道:“殿下今日救了太子殿下,这是第一贺。至于第二贺嘛,臣要提前恭贺殿下,贺您马上就会升迁在即,会被陛下委以重任。”
“升迁?”
高湛不解,想着他刚刚才差点命丧黄泉,怎么可能会升迁?
和士开却一脸笃定,胸有成竹地分析道:“殿下,陛下今日不是真的想杀您,一则是以太子为饵作为试探。”
高湛蹙眉:“你是说陷阱之事…”
他站起来摇摇头,有些不敢相信道:“不可能…高殷是皇兄的嫡长子,他怎么可能——倘若本王今日没有恰好救下高殷,倘若高殷真的因此重伤或坠亡…他不可能…”
“陛下,您不觉得这太恰好了吗?”
和士开道:“如果放在以前,太子殿下或许是陛下最疼爱的长子。但是如今陛下性情大变,暴戾无常,他厌恶太子之仁,宠爱次子太原王,想废太子改立太原王整个北齐皆知,只不过是顾及皇后娘娘罢了。倘若太子意外坠马而亡,陛下岂非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立了那太原王做储君?”
他缓缓踱步分析:“又或者…那陷阱之下并非致命之物,陛下不过是以太子安危为引,设下一局,试探诸王群臣的心思罢了,又或者是别有用心之人故意为之,想要加害…”
和士开话头一转:“但不管是哪一种,殿下今日救了太子殿下,都足以向陛下证明您的忠心。而陛下如今想要的,正是这份忠。”
“其次,您再怎么说,都是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您的母亲,乃是当朝太后娘娘,她如今就是您最大的倚仗,上党王、永安王二人为何被捕,那是因为他们的生母并非太后娘娘,而陛下真要杀您的话,太后娘娘岂会坐视不理?”
“而且太后娘娘的手里,也有着令当今陛下都为之深深忌惮的势力。”
高湛一听,这才冷静下来,稍微放下些心来:“你说的…你说得对。”
是啊,他的母亲是太后,娄昭君再怎么偏心六哥,自己也是他的孩子。
而娄昭君的身后,站着的是父亲曾经的那些势力。
高洋如今残暴嗜杀,那些勋贵暗中早已不满,人人自危,这也正是他暗中笼络人心的好时机。
和士开似乎也看出了他的心思,满意地笑了笑道:“另外,殿下还需设法与常山王殿下交好。常山王殿下行事低调,素有仁厚之名,深得太后宠爱,更是陛下如今在朝中最倚重的兄弟。”
“您若能与他结盟,届时利益捆绑一处,即使日后陛下再动杀念,常山王殿下又岂会坐视亲兄弟相残,此乃百利而无一害之事。”
“至于所贺何事…陛下如今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仁弱,您猜,他需不需要提前为太子铺路?需不需要一个既身份尊贵到能够震慑制衡宗室群臣、平衡各方势力,又能够在将来辅佐太子殿下的人呢?”
“您说,陛下如今是会更信任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兄弟…还是…”
和士开凑到他耳畔压低了声音道:“更信任那些和他毫无血缘羁绊的汉人臣子呢?他有可能将自己的太子,自己的天下,完全交到那一群只懂些酸腐礼教儒学、心思不纯的汉人手里吗?”
和士开意有所指,高湛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听罢瞬间豁然开朗。
他只觉得先前口里的那股浓浓腥味都散了不少,而那股萦绕在他心底的恐惧也如拨云见日般渐渐消散开来。
和士开笑道:“因此,臣这才要恭贺殿下。”
“陛下愈是昏聩暴戾,朝局越是动荡不安,就越需要忠诚有才的左膀右臂来替他撑起这片江山。而朝野上下人心越是惶惶,殿下就愈要冷静隐忍。因为这恰恰是殿下逐步掌控实权、收拢人心、培植势力的重要时机啊。”
高湛听完和士开的话,心里郁气瞬间散的一干二净,双眸发亮:“你分析得对!”
他望向和士开,眼里已流露出毫不掩饰的野心和兴奋。
“士开,本王真是离不开你这个知己啊!”
和士开脸上也流露出一缕得意之色,又道:“只是…臣还需要提醒殿下一件事。”
“何事?”
“殿下万万不可再单独觐见皇后娘娘了。”
和士开道:“平日若是无意撞见凤驾,也万不可再有任何失礼,甚至…还要远远避之。”
高湛喜色和兴奋瞬间僵在脸上。
他缓缓垂下眸,距离那日一见,不过才短短两日。
他就已经觉得过了好几个月。
先前的恐惧让他虽然让他无暇再思念,可是如今那股恐惧褪去,劫后余生的感觉袭来,再加上和士开此刻一提,他的心里瞬间就像是有无数蚂蚁噬咬一般,对李祖娥的思念之情倍增。
尤其是在这种如履薄冰、时时如踩利刃的时刻,他更加想念阿嫂的抚慰和温柔。
但是他也知道和士开说得在理。
倘若再见,他又会失控,只会给自己,甚至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他默默安慰着自己,不过需要再隐忍个一年半载的。
毕竟,阿嫂如今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对自己冷冰冰的。
至少,她已经原谅自己了不是么。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本王知道了。”
最多不就是两年。
他等得起。
只是他此时内心隐隐又担忧起李祖娥在宫里的处境来。
伴君如伴虎,高洋如此暴戾嗜杀之下,他们这些做亲兄弟的处境都尚且如此艰难,对待宠妃薛嫔,高洋也是说杀就杀…
阿嫂…
她会…有事吗?
高湛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那种焦躁和烦闷又涌上了心头。
而高殷那边先是经过陷阱之事,后又亲眼目睹了高洋种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举动,吓得一回到东宫便病倒了。
李祖娥亲自前往东宫探视照顾,只见高殷紧闭双眸,额间滚烫。
她虽没有参加游猎宴饮,但是高洋那惊世骇俗的举动早已传遍了北齐。
群臣和百姓皆私下偷偷议论,皇帝疯了。
李祖娥也已经许久没有见到高洋了,如今每次得知的,最多的就是他又杀了多少人,又有哪些荒唐、疯癫之举。
她内心也只觉无力,如今惟一想的,就只是想要护住她的孩子。
李祖娥衣不解带,守在高殷身边亲自照顾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高殷睡得也极不安稳,就像是被无数噩梦纠缠,时常带着哭腔呢喃喊叫,直到喂了安神药才会安静的熟睡片刻。
第三日,高殷直接从噩梦中惊醒。
“不要!!”
他大叫一声,直直地坐起来,像是失了魂般,眼神茫然空洞。
好一会儿,他的眼神才逐渐聚焦,这才看清了正坐在他床榻边、一脸担忧的李祖娥。
他颤了颤唇:“母…母后…”
在感受到刺眼光线的这一刻,在看见李祖娥的这一刻,高殷仍然有种身处梦里的不真实感,游猎时坠入陷阱的恐惧,宴会上看到头颅的惊悚,老臣头颅被砍下时的震撼,那颗头颅,那杯血酒,那可怕的一幕幕,在此时全部涌上心头,让他变得呼吸急促,情绪骤然崩溃。
“母…母后!”
高殷的眼眸里立刻涌上一层水光,开始恐惧地发抖。
“儿臣以为…以为再也见不到母后了!”
那股后知后觉的恐惧情绪袭来,比在宴会上的还要强烈千百百倍,高殷捂脸痛哭,泣不成声:“儿臣…差点…差点掉进陷阱里…儿臣还看到…看到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母后,父皇…父皇…”
高殷说不出口。
那是他一向深深敬着、爱着的父皇啊。
那是无数次抱过他,亲过他,甚至把他扛坐在肩上玩闹过、曾陪他们堆过雪人的父皇啊。
可是如今——
如今他已经不像是自己的父亲…
更像是——
像是一个可怕的魔鬼。
李祖娥怎会没有感受到儿子此刻的恐惧和崩溃,她顿时也湿了眼眶,将高殷轻轻揽入怀中,掌心轻抚他的后背,就像幼时哄着做噩梦的他。
“殷儿不怕了,母后在这儿。”
她声音低低的,像一阵轻柔的风:“有母后在,谁都伤不了你。”
高殷也像是在她的怀里渐渐找到了安全感,他啜泣着,情绪缓缓平复下来。
李祖娥这时候也不知道该如何再向高殷解释高洋的荒唐之举,她强忍心头情绪:“殷儿…你父皇他是…”
“他是病了。”
高殷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一时间,只有抽泣声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混着药的苦香味在殿内交融。
好一会儿,高殷才突然抬起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又像是要故意岔开这个令人沉重且心痛的话题。
他意识到了母亲低落难过的情绪,骨子里的善良又显现出来,不忍再逼问什么,反而开始安抚李祖娥的情绪,努力想要分享一些听起来还算“开心”的事情,只是语气仍带哭腔。
“母后,我这次游猎,打了一头羚羊,很大只!”
李祖娥也察觉到了高殷的故意安慰之语,眼神里流露出温柔,轻轻给他拭去眼泪,微微笑着赞许道:“殷儿短短时间,竟有如此进步。”
高殷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道:“不过…儿臣之前差点掉进了陷阱里,幸好是九叔救了我…不然儿臣早就已经…”
他仰起头,神色认真:“儿臣觉得,九叔虽然看着凶凶的,但是…”
他想了想:“他对儿臣尚好,并非坏人。儿臣还记得,小时候九叔还抱过儿臣,给过儿臣饴糖吃呢。”
李祖娥身子有些一僵,她自然也是听说了此事,但是此时从儿子口中证实,心里还是不由微微一颤,心绪也变得复杂。
她也不由自主想起了他们曾经在高府的那些还算美好的时光,只是又想到高湛那日僭越的行为举止,忍不住蹙了蹙眉。
她总觉得高湛如今变了太多。
他如今的心思太过阴沉,让人捉摸不透,而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只想她避而远之。
高殷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状态,看向她:“母后?”
李祖娥把这些异样的情绪都压下,稳住心神,勉强笑了笑,佯装平静道:“既如此,将来殷儿要记得你九叔这份救命之恩。”
她接过绿鬟手里的药,选择岔开这个话题。
“殷儿,先喝药。”
高殷垂眸,乖乖喝了药。
李祖娥走出东宫的时候,径直往昭阳殿而去。
她想问问高洋,问问如今那个朝臣眼里的魔鬼,那个高殷眼里的疯子,问问他究竟为何如此?
问问他是不是也想要把自己和儿子逼死?
可是她却从宫人口里得知,高洋没有回宫,他又去了晋阳。
他在躲着自己。
连见面的机会都不给她。
李祖娥望着那巍峨的皇城,高高的宫墙,只感到彻骨的寒冷和心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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