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惊,循声望去,只见刘桃枝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
他依然身着一身玄色劲装,按着腰刀,脸上那道疤痕在日色下愈发显得狰狞可怖,高大的身影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刘桃枝冰冷的目光扫过她们。
最后在绿鬟脸上极其短暂的停留了一瞬,眸色微动。
钱嬷嬷等人一见是刘桃枝,脸色就变了,那股子嚣张气焰也顿时收敛了不少。
在宫里,刘桃枝简直就是行走的凶神、煞神。
他虽然没有很高的官阶,却是帝王手里豢养的鹰犬。
宫里那些脏活、累活、见不得光的活都交给了他。
主子若是指定了让谁死,那人便在刘桃枝的手里活不成。
虽然新君即位,仁德圣明,但是如今那位在邺城掌管着军权的右丞相、陛下的亲弟弟长广王可不是好惹的。
听说刘桃枝目前就是他手里最得力的“阎罗”。
都说打狗也要看主人,她们畏惧的哪里是小小的刘桃枝,不过是他背后的靠山罢了。
如今整个邺城,谁敢得罪长广王?
又有谁敢得罪他手下的人?
她们怕是想着法巴结奉承都来不及。
这些女官们深谙宫廷生存之道,又怎会不懂,于是立刻就换了一副笑脸。
钱嬷嬷谄笑道:“原来是刘大人!”
虽是笑着,她话语里却流露出一丝不屑。
“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教训两个不懂规矩、教训主上的奴婢罢了。”
绿鬟看到刘桃枝就会想起那晚月下,李萱华是怎么在他手里断了气,还有他那冰冷的警告和满是杀意的眼神。
她浑身僵立着,不敢看他。
刘桃枝本就奉高湛之命,一直让人暗中监视着昭信宫里的一举一动,自然也对这个小小女官的行踪了如指掌。
此时他神色没有任何波动的将目光扫过绿鬟,又落在钱嬷嬷的脸上,像是根本就不记得那晚发生过的事情了。
“冲撞主上?冲撞了哪位主上?”
刘桃枝道:“我等奉命巡查宫禁,你们在此阻塞宫道,大声喧哗,已是触犯宫规。”
钱嬷嬷脸色一僵,连忙解释:“刘大人,是她们…”
绿鬟垂眸打断钱嬷嬷的话。
“刘大人,是我们娘娘突发急症,高热不退…奴婢前来求情太医,听闻太医都在皇后娘娘宫里,故在此等候,想请嬷嬷行个方便,通传一声。”
“皇后娘娘凤体攸关,太医值守是应当的。”
刘桃枝说完这句话,钱嬷嬷那些人的脸上立刻流露出得意的神色,然而他话锋一转:“然而,昭信宫内住的乃是文宣皇后,文宣帝虽逝,她也依然是国母。按制,抱恙就可传御医,你们如今在此阻拦,莫非…”
“是皇后娘娘的旨意?”
他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钱嬷嬷脸色煞白,不知如何作答。
她若说是,那就是给新皇后元氏扣上了“苛待先帝遗孀”的恶名。
倘若说不是,那便是她假传旨意,自作主张。
还没等钱嬷嬷说话,刘桃枝又道:“陛下初登大宝,若文宣皇后因此耽搁,导致病重,甚至殒命,传了出去,损害了陛下和皇后娘娘声誉和皇家颜面,陛下或丞相问起,你们…谁担待?”
这顶大帽子扣的,让钱嬷嬷她们惊出了一声冷汗,吓白了脸。
而丞相两个字也让钱嬷嬷不禁想到之前宫里听到过的,那些有关高湛和李祖娥之间那些模模糊糊、暧昧不明的传闻,内心隐隐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
她也不敢再把事情做绝。
“奴婢…奴婢绝无此意!”
她连忙躬身:“奴婢这就去请。”
绿鬟低声道谢,刘桃枝却只是瞥了她一眼就走了。
绿鬟和春雪两人带着太医回到昭信殿时,竟看到段蕙和太医也在里面。
原来是之前绿鬟见御医始终不来,自己在去太医署前,也一边去找过段蕙那边和她交好的女官,请她们通传,看看段蕙有没有什么法子。
但绿鬟又深知这宫里的人如今都对李祖娥避之不及,生怕再和这位文宣皇后、和废帝高殷再扯上丝毫关系,连累自己。
段蕙曾经虽然和李祖娥交好,但毕竟是段家人,段蕙因此有所避讳、不肯施以援手也是再正常不过,因此她们也不敢抱太大希望。
可是绿鬟没想到的是,段蕙得知此事后,非但没有袖手旁观,反而还先一步让人去请了太医过来。
绿鬟进来便看见段蕙正轻声吩咐着身边的女官什么。
两人见此皆是一怔,绿鬟先反应过来,连忙跪下道:“奴婢见过…太妃娘娘!娘娘金安!”
段蕙闻声抬头,见她们带着太医前来,顿时了然。
“起来吧。你们也是去请太医了?真是难为你们了。”
她的目光落在春雪那红肿的脸上,怔了怔:“这是怎么了?谁打的?”
春雪低着头,也不敢实话实说,怕再给李祖娥惹麻烦,只支支吾吾道:“回太妃娘娘…是奴婢…是奴婢自己不小心…冲撞了贵人…”
段蕙久处深宫,一看春雪的伤势和她的反应便猜到了七八分,声音也冷了。
“哦?是哪个宫的贵人,有如此大的威风,连昭信宫里的人都敢随意动手教训了?”
绿鬟不愿段蕙深究下去,届时恐怕她们会树敌更多,连忙叩首道:“多谢太妃娘娘关怀!春雪只是皮外伤,不碍事的。倒是劳烦娘娘您亲自过来,还请了太医…我们娘娘她…”
段蕙看了绿鬟一眼,神色缓和些许。
“本宫让张太医看过了,说是忧思过度,又染了风寒,邪气入体方才高热。如今开了方子,药也喂了一副了,睡得踏实了些。只要好生静养,按时服药,便无大碍了。”
她看向跟在绿鬟身后的那位太医,微微颌首。
“这位太医也辛苦了。既然来了,便有劳再进去请一次脉,与本宫带来的张太医斟酌一下方子,好更稳妥。”
两位太医依言进去内室复诊,段蕙又重新看向绿鬟和春雪两人,轻轻叹息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直言道:“你们日后若是再遇难处,便直接差人去宫里寻我。”
她视线扫过殿内其他宫婢,语气微沉,带着几分警告。
“先帝虽逝,但有些人,总还是要给我们段家几分面子的。”
绿鬟闻言瞬间眼圈一红,她知道段蕙这是拿段家的地位和权势在暗中警告那些趋炎附势的小人。
她心里感动,俯跪在地再次深深叩首。
“奴婢…奴婢代我家娘娘,谢过太妃大恩。”
段蕙起身:“那本宫便先回去了,若有事,随时来报。”
高湛得知昭信宫里李祖娥病倒并被刁难的消息后,顿时又急又气,当即就想从密道入宫,私下探望,却被和士开立马拦住了。
“殿下!殿下息怒!万万不可此时入宫!”
高湛浑身散发的怒意,神色暴戾。
“让开!她病成那样,那些狗奴才竟然还敢如此欺她!本王岂能坐视不管?!”
他之前听了和士开之言,已经近半年都忍住没有再接近她了。
这半年,他只能苦苦忍着,熬着,远远的看着,日日对着她的画像,嗅着她给的香囊,回想着和她相处过的朝朝暮暮,聊以慰藉,又或是一门心思扑在权力之路和政务琐事上,分散注意力。
然而他心里的思念非但没有因此减少,反而因时间和距离的阻隔愈发浓烈,如今听了宫里传来的消息,他的担心和思念更是像春水一般要满溢而出。
阿嫂…
阿嫂也可曾想过他?念过他?
她如今病了,定然需要人照顾…
那些狗奴才,个个狗仗人势,怎会和以前一样尽心!
说不定,阿嫂也正想着自己,盼着自己…
高湛满脑子都是李祖娥,和士开却死死拦住他。
“殿下!臣岂不知您心急如焚,但正因如此,才不能入宫啊!您想想,陛下才刚立了太子,多少双眼睛正盯着您和昭信宫?您这深夜闯入先帝遗孀的宫里,若被有心之人拿住大做文章,岂不是授人以柄!到时候陛下和太后会如何想?朝臣又会如何议论?”
“他们会说您是因陛下立太子之事不满,借题发挥…甚至揣测您和文宣皇后有私!这岂不是将刀柄递到他人手中?!”
“到时候,非但您自身难保,更是将文宣皇后置于炭火之上啊!”
和士开前面所说的高湛并没有听进去,可是最后那句却让他停住了脚步,突然从冲动中又一点点恢复了理智。
然而他冲动的劲头虽退去大半,怒火却未消,心里反而愈发憋闷,若非眼下时局,他何须如此束手束脚!
高湛狠狠一拳锤在桌子上,恨恨道:“那本王就任由那些捧高踩低的东西作践她?本王咽不下这口气!”
和士开松了口气,心里暗叹高湛平日里都能沉得住气,只是一旦遇上昭信宫里那位,就昏了头似的。
他劝道:“殿下何必为那些蝼蚁之辈动气?惩治他们的法子有千百种,何须殿下亲自动怒,徒动肝火?”
“臣已吩咐下去,今后自有不懂规矩的会受到宫规严惩,保证再也无人敢怠慢昭信宫。太医署那边,臣也已经安排妥当,今后昭信宫的脉案和用药,不能有半分延误和疏漏。一切都会办的妥妥当当的,既不会再让娘娘受委屈,也不会牵连到殿下您。”
高湛眼里流露出一丝惊诧和满意,神色也彻底缓和冷静了。
“很好。”
他顿了顿,又踱步思忖了一会,道:“另外,你再去挑两个绝对可靠、懂医术的婢子,想办法以内廷调配的名义塞进昭信殿里侍候,今后一举一动,都要报与本王知道。”
“日后昭信宫里的用度补给,皆要由本王的人暗中经手,确保都要是最好的,但是账面上要走得天衣无缝,不许任何人克扣短少!”
“还有,她的膳食,也要盯紧了,一应经手查验。保不准会有那些别有用心、曲意媚上的猖狂小人心怀不轨…”
和士开连忙躬身一一应下。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叩响,高元海匆匆走入,神色掩饰不住的凝重焦急。
“九叔。”
高元海为高欢从孙,他的父亲高思宗和高湛是堂兄弟,因此高元海得唤高湛一声堂叔,颇有智谋,一直以来也深得高湛器重。
他进来后也顾不上寒暄,径直禀报。
“晋阳那边传来消息,陛下…有意任命领军库狄伏连为幽州刺史,另外让斛律羡接任领军将军之职。”
高湛一怔,眸里瞬间涌起阴狠的戾气。
他怒极反笑:“好个高演。”
“当初说只要本王拥他上了位,便立本王做皇太弟,结果呢?哼,转头就立了他儿子高百年做太子!如今这才坐上皇位几天,龙椅都还没捂热呢!就急着动本王的兵权了?卸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的!”
和士开趁机拱火。
“陛下先是立太子,断了您的念想,后来又立了斛律家的女儿做太子妃,现如今又将您的心腹调离京师,斩断您在京畿的臂膀,这招招件件都是冲您而来。如今还只是分割军权,下一步…只怕就…”
高湛脸色铁青,高元海接话道:“九叔,为今之计,得设法阻拦,或延迟赴任,绝不能让斛律羡轻易就接手了京畿防务。”
“拦,自然是要拦的。”
高湛阴沉着脸道:“只是下一步,该如何做?若再无行动,恐怕届时真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你我将马上沦为下一个杨愔、燕子献。”
和士开和高元海交换了一个眼神。
和士开竟罕见的没有说话,高元海亦沉默不语。
高湛见他们都不说话,神色愈发焦躁,怒道:“都哑巴了?!”
高元海上前一步,有些犹豫道:“九叔,臣侄这儿倒有一计…”
“说。”
高元海道:“其实当下便有现有的一步棋,正可用来…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只是…需要用到一个人…”
他顿了顿:“不知道九叔愿不愿意罢了。”
“说清楚。”
高元海顿了顿,道:“济南王。”
高湛猛地抬眼:“高元海!你此话何意?!”
高元海被他的反应和阴冷的目光吓了一跳,但是仗着和士开共同献策,硬着头皮继续道:“九叔息怒!济南王…陛下虽废其位,然其名还在,他是先帝嫡长子,留着…对陛下,于殿下而言都是块心病。”
“殿下何不借此机会,挑起陛下对济南王的杀心,并暗中促成此事,令陛下背上弑杀亲侄、残害骨肉之名。”
高元海的想法倒是和和士开想到一块去了,和士开神色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却没有说话。
“届时,天下人会如何看他?宗室勋贵会如何看他?他还有何颜面自称仁君,届时殿下若想拿回本该属于您的东西,岂不是…名正言顺,顺应天命人心?”
高元海见此计既已说出,便压低声音索性一股脑地道:“此乃攻心之计,既能借陛下之手除掉济南王这个威胁,以绝后患,又能败坏陛下声誉,令其心怀愧疚不安,宗室离心…”
“你——!!”
高湛也没想到高元海竟会献上如此歹毒的计策,瞳孔一震,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严厉否决。
“不行!”
他脸色变得极其难看:“高殷…”
他答应过李祖娥,会护高殷这辈子,岂能…岂能食言?
虽然,他自认自己也并非什么好人。
而高元海此计,虽然歹毒,但是对高演那个伪君子而言,却绝对是绝佳的诛心之计。
利用高殷,来击溃高演。
又可以借高演之手,为自己今后之路扫清威胁。
可是——
他答应过阿嫂。
高湛的脑海里闪过李祖娥的脸庞和她那双含泪的眼眸,焦躁不安的踱步。
对李祖娥的情感,和此时政治上可以带来的利益诱惑在他心底激烈交战。
若是不设法更进一步…
他就得沦为高演案板上的鱼肉,任他拿捏。
那时候,还怎么得到一切?
还怎么让李祖娥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如果是除了高殷…
阿嫂定会恨自己。
“不行。”
高湛心里纠结不已,再度道了这两个字,声音却已经没有那么坚定了。
他背过身去,手无意识地抚摩着身上佩戴的香囊,眸里涌上几分挣扎和犹豫,声音变得复杂起来。
“不行…济南王…”
高湛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躁动。
“济南王还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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