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韫短短一句话,殿内气氛仿佛瞬间凝固。
高演猛地转过身来,眸色震动:“…什么?”
“陛下,您只需要下一道旨意,令九弟迎济南王赴并州。”
元光韫语气沉静。
“此乃一石三鸟之策,其一,可试其忠心,若九弟肯奉命,便说明他至少在眼下对陛下尚无二心,陛下亦可安心。”
“其二,可绝后患。济南王一死,那些潜在的、还想借他名号生事的人,便彻底失了指望,陛下亦可高枕无忧。”
“其三,可断其念想。”
元光韫望向高演:“若九弟对那李氏真有情意,此举无异于亲手斩断他们之间最后一点可能。无论他是送还是不送,选哪条路,他和那李祖娥之间…此生便算是彻底完了,此乃阳谋,他避无可避。陛下便也可以高枕无忧。”
“若他不肯…甚至,途中让济南王意外身亡…”
元光韫冷笑一声。
“那便是他心虚手狠,坐实了与废帝勾结之嫌!届时陛下正好借此收其兵权,问其罪责,而天下人只会骂他高湛残暴,于陛下声名无损。”
高演沉默许久,坐了下来。
殿内寂静,惟有烛火在他脸上跃动,勾勒着明明暗暗的阴影。
元光韫这番言论虽然极尽算计冷酷,却也令高演动心。
高湛、高殷两人都是他如今最大的心腹之患。
但是他毕竟爱惜羽毛,不愿背负弑杀亲侄的恶名。
高演在内心默默权衡着此计的利益和风险,语气犹豫不决。
“韫儿,此计…甚毒,却也甚妙。”
“只是九弟并非蠢人,岂会甘愿亲手沾上这弑侄污名?他若当场抗命,又当如何?”
他顿了顿:“而那济南王…毕竟是朕的亲侄,血脉相连…朕曾答应了母后和二哥…若假借九弟之手将其逼杀,恐遭天下人非议。”
“况且…”
“九弟他性情刚烈偏执…若因此心生怨怼,甚至被逼反噬…岂非弄巧成拙?”
元光韫性格却和高演有所不同。
她身为元魏女儿,性情聪慧,遇事果决,如今又一心只为了丈夫和儿子的帝位着想,此时见高演优柔寡断,元光韫心里难免焦急。
但是这么多年夫妻,她也深谙高演性情,因此语气更加冷静沉着。
“臣妾知陛下仁厚!然而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济南王一日不死,便会有人想借着他的名号谋逆生事。自古以来,哪怕是圣贤,为了江山稳固,民生安稳,都不得不行大义灭亲之举,陛下此举,非为私怨,实为社稷永固,造福百姓,又何惧那迂腐文人几句非议?”
元光韫知道高演性情,巧妙的将济南王之死和江山安稳、造福百姓结合起来,而不是为了高演的私欲。
这也给高演无形中找好了自我安慰的借口和理由。
似乎牺牲高殷之命也只是迫不得已的决定,只有以他一人之命方可来换天下安定。
“至于九弟是否甘愿…由得了他吗?”
元光韫冷哼一声:“若他奉旨,便是自污其手,今后也再难和那李祖娥勾结生事。若他抗旨…那便是心存异志,陛下可以名正言顺发兵拿问。”
高演虽神色松动,却仍有犹豫,踱步思索片刻道:“那倘若是他阳奉阴违,途中故意让济南王意外身亡,再将罪名推给盗匪或意外,自己手上不沾血,又当如何?”
元光韫微微一笑:“陛下思虑周全,因此…我们不能只派九弟一个人。”
她声音轻柔:“平秦王高归彦,如何?”
“他乃宗室重臣,向来精明,深知唯有跟着陛下方能富贵。不如就让他到时候做陛下的特使,前往邺城迎济南王赴并州,实则…监视和制衡高湛,务必亲眼看着高湛将济南王安全送达,或者…处置妥当。”
“陛下只需密令高归彦,待济南王到了晋阳,便可…或是突发恶疾…或是遭遇不测…”
元光韫道:“如此一来,恶名均由高归彦和高湛两人分担。而陛下您只是让他们迎济南王前往晋阳,又并非下令逼杀。”
高演沉默许久,烛火在他的眸里跃动,内心思绪猛烈翻涌。
元光韫的计划确实能解决他目前心里的顾虑,然而…
弑杀亲侄…
他如今所在意的并非是高殷这个侄儿的命,而是…
他能不能承受此举可能带来的影响和后果,会不会影响他的“仁君”形象。
以及…若真的逼反了高湛…
“朕需要…想想。”
高演神色凝重,看似犹豫不决,眸底却已深藏杀意。
六月初,平秦王高归彦授帝命前去邺城,正式宣读了高演的旨意:以天象流言为由,命济南王高殷即刻启程前往晋阳,并有右丞相、长广王高湛亲自护送。
高湛早就知道高演对自己的猜忌之心,也知道高演定会借此机会除去高殷,只是没想到高演会让他亲自护送高殷入晋。
高殷此次若入晋,定会有去无回。
高演这是要让他也一起承担了这个恶名。
他本来还想在此事里让高演去做那个恶人,把自己撇个干净。
届时就算高殷死了,阿嫂也怨不到自己头上来。
可是高演这道旨意却根本不容他选择,他若不送,就是抗旨,若送了…
阿嫂会怎么想他,怎么看他?
高演还派了高归彦来,明摆了就是怕他动手脚!
而且入了晋呢?
殊不知高演是不是早就下了套在晋阳等着自己?
此事简直棘手无比,关乎的不仅仅是高殷的命,更是关乎他的命,还有他和李祖娥之间的“未来”。
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因此高湛得了旨意后,简直食寝无味,坐立不安,犹如笼中困兽一般在密室来回踱步,心里既怒且恨,更多的则是恐惧不安。
和士开和高元海两人被他急召而来,却也都是神色凝重,默然不语。
高湛望向他们,语气压不住的焦急:“你们两个素有谋略…有何破局之策?”
高湛所恐惧的并非只有高演要让他护送高殷去晋阳这一件事,而是…
目前高演想要清除的人是高殷,下一个…
会不会就轮到他了?
比起高殷的命,他当然更在意自己的命。
和士开谨慎不语,看向一旁以谋略见长的高元海。
高元海神色严峻,态度竟然也是出乎意料的谨慎,试图安抚。
“殿下勿急…太后娘娘尚且万福金安,陛下又极具孝性…想来…只是担忧流言,并不是真要为难您和济南王。”
“殿下…不必太过忧虑。”
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信。
高演旨意里的含义再清楚不过。
高湛本来愤怒焦躁,此时听到高元海这么说,只觉得他态度十分敷衍,不禁怒极反笑,猛地一拍桌子,高声怒斥道:“高元海!你这是拿套话糊弄本王吗?本王要听的是实话,是对策!不是你这些废话!”
高元海道:“殿下息怒。”
“此事…确实棘手,殿下不如…容臣侄思索一夜。”
高湛内心焦躁不已,却也知道此事关乎重大,而高元海有些反常的态度也让本就多疑的他更加不安。
高元海如今这般犹犹豫豫,吞吞吐吐,是不想给他献策,觉得高演要对自己下手,有异心了,让到时候牵连自己,故意拖延时间,好以此避祸,还是…
高湛这般想着,神色便愈发阴沉,周身寒气更甚,眸底深处亦流露出阴暗戾气和浓浓的疑虑不安。
和士开侍立一旁观察着高湛神色,立刻揣测到他此时的心境和想法,上前一步道:“殿下,臣知您此刻心急如焚,但此事确实需要时间深思对策,不如…”
他顿了顿:“就让高常侍今夜暂留府内后堂,思索良策?”
高湛犹豫片刻,方才冷着脸,点头应许。
高元海出去后,高湛望向和士开:“士开,你有什么想法?”
他对李祖娥的感情,和李祖娥之间的约定,只有和士开知道。
他曾答应过李祖娥,要护高殷。
因此高元海此前提出来的时候,他也犹豫过。
说过济南王不可动。
然而…他如今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为了缓解高演的猜忌,给自己赢得更多喘息的时间,为了自己的前途,他不得不背诺,答应了利用高殷。
什么童谣,邺城天子气,他不过是想要把高演的注意力转移到高殷身上,想让高殷的命暗中去给自己铺路,好一石二鸟罢了。
可如今——
高演此举却更加歹毒,简直是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和士开也面露难色,还未说话,门外心腹便低声禀告。
“殿下,有您的急信。”
“…拿进来!”
高湛从侍从手里接过密信,打开。
他的视线扫过密信,神色愈发凝重,手指狠狠揪紧,将密信一角揉皱,然后置于火上燃尽。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沉闷的声响让和士开脸色微变:“殿下?”
“是…她…”
高湛声音微涩,有些艰难:“要见我。”
换作以前,他定会欣喜无比。可是此时此刻,他只想逃避。
他猜到李祖娥在宫里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她之前避他如虎,这种关头要见自己…
无疑就是为了高殷。
只是他如今自己都已经是…
和士开看着高湛的神情,欲言又止,终究没有说话。
“本王这时候绝不可见她…”
高湛垂眸看着跳跃的火光,喃喃低语,像是不断说服自己。
他想…
阿嫂定会理解他的。
理解他的处境…理解他的苦衷…他的身不由己。
高湛一夜未眠。
第二日,天刚刚蒙蒙亮,他便迫不及待闯入后堂去见高元海。
“如何?可有对策?”
高元海绕着床踱步了一晚上,苦思对策,见高湛前来,他连忙躬身行礼。
“殿下…”
“臣昨晚…想到三个办法,但是恐怕…也未必就可行。”
高湛焦急道:“快说。”
“臣之上策…殿下可曾听过汉朝梁孝王之事?”
高元海道:“昔日梁孝王刘武受到汉景帝猜忌,景帝派使臣赴梁国时,刘武也极为惊惧,后来采纳谋士之计,立刻离开自己的封地前往长安,藏匿于其姊馆陶长公主之家,后通过长公主向窦太后泣诉求情,在太后施压之下,最终才得以保全富贵和性命。”
高元海略作停顿,继续道:“因此,殿下也可效仿此举,即刻以轻车简从,只带数骑亲信,速往晋阳,抢先觐见皇太后,诉说委屈,以退为进,求太后庇护。而后再去见陛下,主动交出兵权,发誓以死效忠,绝不再干预朝政,只求做一个富贵闲王,如此…方可保平安。”
“中策…便是殿下主动上书,请求外放,出任青州、齐州刺史,远离权力中心,沉静自守,或许可以避免眼前灾祸。”
高湛听完上中两策,眉间紧锁,并不满意。
交出兵权或是离开邺城,无异都是任人宰割!
他问道:“那下策呢?”
高元海犹豫不决,跪倒在地:“臣…不敢说。”
高湛眼神一凛,逼问道:“说!本王恕你无罪!”
高元海方才抬起头,眸底燃起火焰,却压低声音一字一句
“拥济南王复位!”
“济南王乃文宣皇帝嫡子,先帝正统!陛下不过是借太后之令夺其位!殿下可立即召集在邺城的文武百官,出示陛下此番逼迫您杀害济南王的赦令,斩杀高归彦,尊济南王高殷复位,并以天子之名号令天下,以顺讨逆!以殿下军权威望,邺城之固,趁晋阳不备,这可是万年都难遇之时机!”
高湛瞳孔一震,呼吸一滞,只感觉到浑身都变得滚烫,那些深深潜伏的野心就如同藤蔓般疯狂生长起来。
拥高殷复位…
倘若此事真的可成,不仅仅…
不仅仅阿嫂不会再怪自己…
今后那高殷便是自己手里的傀儡,他…
还有阿嫂都要听自己的,看自己的眼神行事。
仅仅只是这样一想,高湛便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的那一刻,那时候,他就再也不必隐忍,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行事,也再也不需要忍受高演的猜忌和逼迫。
高湛双眼发亮,心里狂喜。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狂喜的情绪就如同焰火般燃尽,深深的不安又如同汹涌的潮水般涌上了他的心头。
此事若是成了,自然收益巨大,但是如果输了…
那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高湛虽然心仪下策,然而多年来的隐忍和谨慎却让他不敢冲动行事。
他又重新变得焦躁起来。
高湛思索踱步良久,突然想到了高洋曾想取元善见而代之称帝时,也曾犹豫不决,后来是…
是占卜!
高洋曾经就靠着占卜定的吉凶。
直到测出了乾鼎之卦,方才决意登基称帝。
后来,他不就顺顺利利的取而代之,方才建立北齐的吗?
高湛眼神顿时一亮,占卜两字仿佛让他心里的那股名为野心的火焰又重新燃了起来。
他如同看到了方向指引,心里激动不已,便立刻下令,让人立刻去寻一些有名的术士前来为此卜卦。
然而那些术士们卜来卜去,大都都是劝他不要轻举妄动。
甚至还有个偷偷对高湛说,高演不久就会去世,届时,他将成为天子。
这让他心动不已,却也不敢深信,只将那人暂且拘禁起来。
高湛本来就犹豫不决,此时见大多数术士都劝他等待时机,最终也只能长叹一声,暂且压下那股野心和不甘的情绪,选择了目前对他来说最稳妥也是最残酷的一条路。
——率数百骑兵,亲自将高殷送往晋阳。
而李祖娥在宫里听到些许风声,听到什么邺城有天子气的流言,又隐隐听见说高演要让人把济南王送去晋阳,心里不安,因此才让绿鬟偷偷送了密信给高湛。
然而她左等右等,也不见高湛前来。
她再让绿鬟打探时,却没有再听到任何有关济南王的消息了。
直到邺城入了冬。
枯叶随风落满殿宇,她坐在轩窗前,看着夕阳裹着残云,一点点从皇城坠落,最后被黑暗彻底吞噬。
殷儿…
她已经整整一年都没有见过她的殷儿了。
她这一年,心里总念着高殷,于是每每思念一次,便会亲手为他缝制一件衣袍或是披风,只等着将来还能亲手送给他。
那一针一线里,都渗满了她对儿子的思念。
李祖娥垂着眸,缓缓抚摩着手上那件还没有完全的披风。
也不知道何时…可以再有机会…
给她的殷儿披上。
她困极了,不知不觉便趴在那件披风上睡了过去,一边心里隐隐的期盼着能够梦见高殷。
殷儿…
来梦里见一眼…
见一眼母后吧。
李祖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睛望向外面时,天上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大雪。
她起身推开殿门,只见大雪已经在皇城覆了厚厚的一层。
积雪遮住了流光闪耀的金瓦玉檐,天地间都呈现一片茫茫的白。
李祖娥有些茫然地出了殿,踩在雪地里,缓缓往前走,突然只觉得…
这场大雪,多么像…
多么像是十年前,元善见死的时候啊…
也是这样大的一场雪。
像是要把一切都吞噬淹没。
不知不觉,她竟走出了昭信殿,迎着大雪,一路往前,就看见高演和元皇后正端坐在那高高的御辇上。
高演似乎也瞧见了她,他掀开了辇帘,微微侧目,俯视着望了她一眼,他的面容温润如玉,眸色却淡漠如冰。
元皇后依偎在他身旁,模糊的像是根本看不清脸。
高演没有说话,只睥睨着从她身边远去。
雪地里留下一串长长的足迹。
没有人看她一眼。
李祖娥就像一个幽影般默默跟在高演的御辇后面,踏着那些雪里留下的浅浅印记,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
直到来到了一座殿宇的门口。
周围的人都消失了,高演和元光韫的身影也都不见了。
仿佛是被这场风雪吞噬了般,目光所至处只有一片白,勾勒着这惨淡淡、阴沉沉的天色。
她只能听见呼啸的雪风撞击着檐下的宫铃,发出清脆尖锐的声响。
李祖娥微微仰起头来,只看见上面写着宣阳殿三个大字。
红的就像是被夕阳浸透的血,刺的她的眼底有些发酸。
殿门半开,她往前走去,还未抬手,门便开了。
地面上躺着一个人。
远远的,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薄纱,她看不清是谁,只鬼使神差地往里面走。
殿内很暗,只能感觉到寒气裹着清冷的熏香。
她一步步走近,方才看清那张脸。
那张——
令她朝思暮想的脸。
那是…
她的殷儿…
她的儿子…
她的儿子就那样,瞪着双眼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动不动。
李祖娥微微俯身望去,一眼就看到了高殷脖颈处那道青紫色的痕迹,还有地上流下的那一滩已经凝固的黑色血迹。
她眨了眨眼,便看到一滴水砸在他那俊秀苍白的面容上。
一滴…
两滴…在高殷的面容上形成一道蜿蜒的水痕。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身子一软,跪倒在高殷面前。
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埋在了雪里,呼吸不了,也挣脱不开,世界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黑暗,还有高殷的脸。
李祖娥想要发出声音,张了张唇却没有任何声音。
她缓缓伸出手,手指颤抖着,小心翼翼伸向高殷的脸颊,却终是落在半空,不敢真正触碰,最终也只能只往下轻轻推了推高殷的手臂,像是唤醒儿时尚在熟睡的他。
高殷却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用力推了推:“殷儿…”
她的声音像是也被吞噬了般,四周只有死一样的沉寂。
李祖娥终于握住高殷的手,一股极致的寒意蔓延了她的全身,他的肌肤怎么那么冷,冷得她整颗心都在发颤,整个人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她将高殷冰冷的身体抱到怀里,将他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上,额头抵着他的脸颊,眼泪一颗颗砸在高殷的脸上。
“你看看…看看母后…殷儿。”
她根本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能感受到自己那无声的哭喊混着心头的痛意,如万箭穿心一般让她喘不上气。
“不——”
这一声凄厉的哭喊像是一把利剑,瞬间在这一片白茫茫的雪色里撕开了一道缝隙。
“阿嫂。”
她又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于泪眼模糊中抬起头来便看见了高湛高大的身影,逆着日色缓缓朝她走来。
他的面容隐匿在日色下,却掩不住满身凛冽的杀意和戾气。
鲜血,正从他的手掌,顺着他手里那柄锋利的长剑一滴滴往下落。
而他的另一只手里——
赫然提着的——
是高殷那死不瞑目的头颅。
他的一半脸上带着阴冷的笑意,一半脸上流露出看似天真的神情,眼神就像是盯住了猎物的恶狼。
李祖娥惊恐瞪大眼睛,看着他拎着滴血的头颅,步步逼近。
她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急促的喘息着,只听见那一声声熟悉的阿嫂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如同缠成蛛丝的密网,层层叠叠将她死死裹住,令人窒息。
李祖娥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极致的恐惧里天崩地裂,只剩下高湛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和高殷那瞪大眼睛、惊恐可怖的头颅。
“不——殷儿!!!”
那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彻底撕碎了这可怕的噩梦,李祖娥猛地坐起身来,浑身发抖,突然感觉到有一只温热的手扶住了她因极度惊惧而颤抖的肩膀。
“阿嫂。”
熟悉的声音在她面前轻轻响起。
她茫然地抬起头,泪眼模糊竟又看见了高湛的脸。
高湛此时的面孔和梦里那可怖的模样仿佛重叠起来,李祖娥瞪大眼睛,尖叫一声,下意识就想要往后缩去。
她的反应让高湛眸色一沉。
他还没等李祖娥退到床榻里面,就猛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发着抖的身子一把拉了过来,摁进了自己怀里。
“阿嫂?做噩梦了?”
他动作虽然强势,声音却带着刻意的柔软和安抚。
“别怕,我在这儿。”
高湛紧紧将她禁锢在怀里,一边低声安抚一边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和冷汗。
“别怕,都是梦,都是假的。”
是…是梦…
是梦…
李祖娥被高湛圈抱在怀里,只觉得像是从一场梦里,又坠入到另一场可怕的梦里。
他怎么在这儿?!
那真的…真的是梦吗?
她恍恍惚惚的感受到高湛指尖的触碰和他身上温热又真实的温度,思绪却还沉浸在那个可怕的噩梦里。
她仰起头,泪眼婆娑中看见烛火在高湛的脸上明灭跳动,他垂着眸正望向自己,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覆下浓浓的阴影,令人瞧不真切他眼底的情绪。
“是…是梦吗?”
李祖娥喃喃着,泪落不止,声音嘶哑哽咽:“我梦见…我梦见殷儿了。”
“我梦见他…他浑身是血…躺在地上…我怎么叫他…他都不理我…”
她来不及去想这么久都没见到的高湛如今怎么会在这里,也来不及像以往那般怕他惧他,只紧紧揪住高湛的衣襟,眼前从模糊变得清晰,又变得模糊。
她眼里都是泪地看着高湛,如同看着救命稻草,凄声哭着问道。
“你告诉我,告诉我…殷儿是不是出事了?!”
“他是不是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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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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