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闻言脸色一变,立刻直起身来,眼睛也亮了,虽然有所克制,但是语气里仍然满是压不住的欣喜和激动。
“当真?!”
只是他刚说完这两个字,心里又变得将信将疑起来。
虽说那晋阳宫里闹鬼之事和高演坠马之事都是他暗中在让人推波助澜,但是他确实也没想到一切会突然变得这么顺,顺到高湛一时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高演之前那么想让他自己的儿子当皇太子,如今竟会甘心改立皇储?
还是说这又是一个诱惑他、试探他的陷阱?
高湛并没有立刻被这一喜讯冲昏头脑,内心反而变得更加谨慎起来。
但是他转念又想到那高演如今确实是和废人一样躺在床上,就连自己安插在晋阳那边的太医和探子都数次来报高演的情况,都说他如今的确病得厉害,情况不容乐观。
也是。
自己作为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手握军权的北齐亲王,高演就算不甘心,不愿意把皇位交到自己手上,届时交给那个才五六岁的奶娃娃高百年手上,就能守得住吗?
高湛在心里冷笑,高演若是早识趣一点,他又何至如此?
和士开观察着高湛的神色变化,看到他眉眼间的阴郁缓缓散尽,渐渐流露出一丝傲然和不屑,也流露出笑意,恰到时机地恭维道。
“臣便在此先恭贺殿下马上就将得偿所愿了。”
高湛想到即将到手的皇位和那至高无上的尊荣,忍不住露出得意欣喜的神色,此前心里在李祖娥那里受的郁气也顿时一扫而空。
他伸手拍了拍和士开的肩膀,亲昵笑道:“士开,若本王真顺利即位,你可就是朕…噢,不,本王的第一功臣!”
和士开也笑,顺势又狠狠拍了高湛一通马屁,夸赞道:“臣不敢居功,实乃殿下神机妙算,聪颖非凡。臣早观殿下非池中之物,不是普通凡人,更不是区区天人…乃九霄之上的天帝也。如今区区北齐天子的尊位,于您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谁不爱听这些漂亮话,恭维话,何况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
高湛顿时被和士开这番话哄得心花怒放,神色都有些飘飘然起来,眉开眼笑。
“士开你这张巧嘴啊…”
“若本王真是天帝,那你也不是什么普通世人,定也是天上的神仙。”
两人互夸了好一顿,直到回府。
而后高湛就一边让人盯紧晋阳的动静,等着好消息,一边心里还是忍不住挂念着昭信殿里的李祖娥。
他日日让人禀报宫里的一举一动,听到来人禀报说李祖娥因高殷之死不肯再服药,也不吃不喝不睡,还把所有侍候的宫人都赶了出去,他心里虽然依然气恼郁闷,但是也免不得着急。
第一日他尚且还赌着气般,忍住没去昭信宫。
可是接连三天,宫里传来的消息都是李祖娥依然滴水未沾,不吃不喝的,他便再也坐不住,连夜入宫了。
此时的昭信殿里,殿门紧闭。
自高湛走后,李祖娥便将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自此,什么膳食都被她拒之门外。
她不肯让人进去,也不肯让人侍候,连绿鬟都被她关在了门外。
绿鬟一只能边哭着一边守在外面,劝到嗓子都哑了。
可是李祖娥也不搭理,也不言语,只怔怔地坐在那里看着窗外那轮明月,从升起到落下,再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进殿内。
她谁也不想见,什么也不想吃,似乎感受不到困倦,也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针针把原本想着送给高殷的披风做好,从泪落不止到最后无泪可落。
她便抱着披风靠坐在床边,浑浑噩噩的像是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直到门被人突然撞开。
只见高湛裹着殿外的寒气,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李祖娥面前,坐下,然后拿过宫人手里的参汤便往她嘴里灌。
他的神色阴沉如墨,眉眼尚且带着冰冷的怒意,又隐隐夹杂着焦灼和担忧。
李祖娥抿紧唇,只倔强地瞪着他不肯张嘴。
那碗参汤被强灌着,一大半洒在了高湛的衣袍手上,一半呛得她连声咳嗽。
高湛怒气愈盛,将碗重重摔在地上,一把将她推倒在床榻之上,用手紧紧压住她试图反抗的身体。
“你不吃不喝不睡,是想给高殷陪葬去?!”
他冷冷地质问,声音里夹着汹涌的愤怒。
李祖娥却不说话,只偏过脸去,不肯看他。
高湛看着李祖娥这幅油盐不进、心如死灰、视自己如无物般的模样,手不禁又紧了几分,心里的怒火更盛,却只是恨恨地咬着牙。
“你以为你这样高殷就会回来了?!”
“他死了!他就是死了!你再怎么折腾自己他都…”
高湛的话让李祖娥心如刀割,她的眼眸微微睁大,那眼泪霎时便不受控地涌了出来。
而高湛恶狠狠的话说到了后面,看到她那副难过心碎至极的模样,心里也是一痛,知道自己口不择言,话说得太狠了,禁不住怒气一滞,瞬间被她这副可怜脆弱的模样冲散了大半,立刻也就心软了。
他动作僵在那里,神色也马上软了下来,然后又僵硬地伸手将李祖娥扶起,搂进自己的怀里,让她的头轻轻靠在自己的胸口,以一个极为亲密又强势的姿势圈抱着她,手在她的手臂上轻轻拍打抚慰着。
高湛的脸上呈现出复杂的神色,眸里亦流露过一丝隐隐的挣扎和愧疚,半晌,方才叹了口气,放低声音,轻柔的语气带上了些许哄劝,甚至还有些低声下气的。
“阿嫂…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也难受。”
李祖娥也不说话,僵硬地靠在他的怀里,泪水一滴滴滚落,无声地洇湿了他的衣襟。
“别闹了,好不好?”
高湛见她虽然流泪,却不再挣扎和抗拒自己的亲近,心里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不安。
这样的李祖娥,也并非他想看到的模样。
她如今虽然被自己抱在怀里,却总给他一种抓不紧的感觉,像是一团轻飘飘的随时可以随风散去的虚影。
短短数日,她已憔悴至此,高湛心里确实也心疼,却也不甘,也郁闷。
高殷对她而言——
就真的这么重要吗?
高湛忍住那股烦闷,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下巴抵在她的头上,压着脾气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你这样…”
他顿了顿:“殷儿若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李祖娥听到这个名字,颤的更厉害了,她那苍白纤细的手指用力攥紧高湛的衣襟,高湛拥着她,却只觉得那股莫名的愤懑和酸涩在胸腔里蔓延开来,一点点啃噬着他的心。
他垂下眼眸,观察着李祖娥的神色和表情,还是决定先把高演病重的事瞒着,缓缓道:“如果你真的想为殷儿报仇,就更应该好好地活着,今后才有机会…有机会…”
李祖娥突然打断他的话,轻声问:“殷儿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高湛表情僵住了。
李祖娥挣脱他的怀抱,抬起头看着他。
她的眼里虽然含着水光,却很平静,平静到有种绝望的感觉,让高湛不敢面对。
他有些心虚不安地避开了李祖娥的目光,没有说话。
李祖娥又问:“是你下的手,还是高归彦?”
她的眼神里像是带着尖锐的刺。
高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动了动唇,却只有抿着唇沉默。
“你不敢说。”
李祖娥起身站了起来,背对着他,望向那一片漆黑的夜色。
“高湛,你会梦见他吗?”
“梦见他…跟在你身后唤你九叔。”
高湛的心抽痛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拳头缓缓握紧了。
“梦见小时候…他抱着你的腿,仰着头,眼巴巴地望你。”
“梦见…你给他饴糖吃…”
“带他去…去放纸鸢。”
高湛垂着眸,紧握着手,低声道:“阿嫂…别说了…”
李祖娥恍若未闻,含着泪,轻轻笑了一声。
“他知道是他的六叔和九叔,送他上的路吗?”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却带着讥讽和深深的恨意,字字句句锋利尖锐的像刀一样扎进高湛的心里。
而李祖娥的眼前却只浮现高殷幼时的模样,他迈着小步子跌跌撞撞地朝她奔来,她一把将小小的高殷抱起,感受着他的小脸蹭在自己的脸颊上,奶声奶气地唤道:“娘亲!”
她仿佛又看到了高殷第一次学会叫阿耶,高殷第一次学会写字,第一次骑马射箭,第一次…
她甚至想到,高殷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求着高归彦,求着高湛,他一定在叫:“九叔!求你,别杀我!”
她的殷儿…
他那么乖…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开…离开自己。
她的殷儿…小时候就那么怕疼…
他在那一刻…
也一定很疼,很害怕,很无助吧…
只是这样想着,李祖娥的眼泪便再次无声无息地涌了出来。
她抬手捂着嘴,极力压抑着哭声,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落,一滴一滴,也重重砸在高湛的心上。
“你们真是禽兽!…禽兽!”
高湛听着她绝望的哭声和哽咽的控诉,再也忍不住,从背后又将她紧紧抱到怀里,心里的恨意和酸涩交织在一起,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着,痛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咬着牙,哑声道:“别哭…别哭…对不起。”
高湛不敢看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那僵硬的身体上流露出来的凛然和强烈的恨意,这使得高湛的面容也流露出一丝痛苦,声音微颤,带着隐隐的恳求。
“阿嫂,别说了,也别问了,好不好?”
“你还有我…我…我会对你好的!”
“我高湛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让你受委屈,好不好?”
高湛将脸紧贴着她的鬓发,感受着她真切的存在。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真挚情深,颤着声音的承诺在此刻既像是痛苦心疼的哀求,又像是满怀愧疚的赎罪,殊不知李祖娥却只觉得他的话听起来可笑。
她挣扎着推开他,转过身来望向他,那双从前那般温柔的眸子此时满是冰冷嘲讽,刺得高湛的心一阵阵的疼。
“阿嫂…”
“高殷对你来说…”
他声音艰涩的厉害:“真的…就这么重要吗?”
“重要到…”
高湛不知道怎么突然说出了后面这句话,他明明是担心,是焦灼,是不安,是不想让她再这样残忍地对自己…
可是他只听到自己说:“你连高绍德两兄妹…都不想要了吗?”
高绍德这三个字如一击重锤狠狠砸在了李祖娥的心口,痛得她肝胆俱裂,也仿佛让她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骤然清醒过来,可是她的身体却如同失了全身力气般动弹不得。
李祖娥的脸色变得愈发惨白,高湛的语气里她听不出多少安慰,只感受到了威胁。
他在提醒自己,她还有儿女,就还有软肋,她就还可以任他拿捏,控制。
高湛微微俯下身来,像野兽在标记自己领地那般,将她颤抖的身子完全圈在自己怀里,他眸底很沉,压着强烈的占有欲,像死死盯着自己心仪已久的猎物。
他的声音明明那么轻柔,带着诱哄,却只让李祖娥觉得可怕。
“阿嫂若是因此伤了身子,他们…也会很难过的。”
高湛道:“阿兄和殷儿既然已经去了…可绍德他们尚且年幼…以后终究还是要仰仗你这个母亲的庇护,而他们的未来和前途,也都还系在阿嫂的一念之间啊。”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温柔的劝慰,落在李祖娥耳内却是**裸的威胁。
高湛这时候其实也不想这么说。
可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李祖娥这样下去,这样折磨自己,也折磨着他的心。
他只能用高绍德两兄妹来刺激她。
李祖娥的眼里瞬间盈满了泪水,愈发衬得那般楚楚可怜,脆弱无助。
高湛垂着眸,视线落在她梨花带雨的面容上,抬起手轻轻拭去她的泪,那么烫,烫的他的心也在发抖发颤。
她在痛,可是他的心,又何尝不痛。
在这一瞬间,他想把一切都脱口而出,可是…
他终究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她的心里可以装得下所有人,却始终不肯给自己留半分位置。
他甚至想问…
想问若是死的人是他…
她会为自己流一滴眼泪吗?
高湛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痛苦,眼底亦带上了几分阴翳。
“乖乖的,喝点汤。”
他努力压下心里的那些酸涩和愤懑,再次压低姿态,一边放低声音哄着她,一边伸手去够那碗热腾腾的参汤,端起来又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凑到她嘴边。
“来。”
李祖娥垂着眸,像木偶般没有反应,高湛也固执地停在那里,道:“阿嫂…乖,为了绍德…和宝德。”
“他们也不能没有母亲。”
她睫毛颤了颤,这才微微张唇,任由参汤缓缓从喉咙滑进胃里,在她的身体里翻腾起来,她尝不出任何味道,只觉得和高湛此时的脸般令人反胃恶心,她却硬生生地逼迫自己往下咽。
高殷死了,她也不想活了。
可是…
她还有绍德和宝德这双儿女,是她在这世上的软肋和牵绊。
绍德还未及冠成婚…
宝德亦还未出阁,她若自私地去了,留下他们两兄妹在这吃人的深宫,孤苦无依,又该如何自处?
李祖娥开始强迫自己好好吃饭、睡觉,哪怕刚开始的时候她依然整晚整晚地睡不着。
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不再失眠,然后就不知不觉地睡去,醒来已是清晨。
她没有再梦见高洋,也没有梦见哭泣的高殷。
直到那天晚上,李祖娥做了许久都没有再做的噩梦,她梦见浑身都是血的高洋站在自己的面前。
高洋狠狠瞪着她,双手紧紧掐着她的脖子。
她想动都动不了,想叫却又叫不出来。
她想和高洋说话,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等到李祖娥终于哭着叫出来的时候,竟又听到了高湛的声音。
“……阿嫂,别怕…别怕!”
李祖娥本以为又是一场梦,可是等她从噩梦里睁开眼,猛地坐起来,抱着自己发抖时,却又被人紧紧拥进了怀里。
那熟悉的气息和熏香,那刻意放得轻柔的动作和掩饰不住担忧的声音,都像是带着一股温柔安抚的意味,仿佛他们是这个世界上彼此依靠、最亲密无间的情人。
这突如其来的怀抱和安抚甚至她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觉。
子进…
可是李祖娥听到耳畔低低传来的,却是那句“阿嫂”。
他是高湛!
在她心里,高湛如今就像是比高洋还要可怕的噩梦般,纠缠不休。
李祖娥骤然清醒,心里瞬间涌起强烈的抗拒愤恨,猛地一把推开他的身体,高湛猝不及防被重重推着往后一倒,直接摔到了地上。
她望着有些狼狈地跌坐在地的高湛,他的面容半明半暗地掩映在月色里,有些惊愕又有些慌乱委屈地看着自己。
明明是那样年轻好看的一张脸,笑起来甚至还留着几分熟悉的天真和少年意气…
却偏偏是个心狠手辣、满手鲜血,惯会装模作样的魔鬼!
李祖娥看着高湛的脸,一时分不清这究竟是真实,还是另一场噩梦,只觉得以往那些堆积的情绪都在此刻疯狂往上涌,她反而哭不出来了,只突然疯了般大笑起来。
笑声冰冷、嘲讽、尖锐,像是突然划破了寂静夜色的匕首。
高湛仰着头,有些无措不安地望着如疯魔了一般的她,低声唤道:“阿嫂…”
高湛这副可怜兮兮的神情突然让李祖娥回忆起当初初嫁高府时,高湛六七岁时候的模样,那么的可爱…
他有时候受了委屈,便会拿这样可怜的模样望着自己…
如今李祖娥再度望着他这副模样,却只觉得恶心起来。
李祖娥虽然勾着笑,眸底却是冷的。
她身着单薄的素色内裳坐在榻上,未着脂粉,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憔悴,满头青丝如今只用一根明月簪轻轻挽起,鬓发散乱,早已不复昔日的端庄自持。
像是不再是什么皇后,什么高家妇,只是一个因痛失爱子而悲痛欲绝的母亲。
“高湛,你装什么!”
她止住了笑声,微微俯身上前,凑近高湛的脸,月光照亮了她那张皎洁素净的面容,却显得如清冷玉石刻成的雕像那般绝情冷漠。
“装得再乖,装得再无害…终究也改变不了你那肮脏龌龊的心!”
李祖娥的声音颤抖,字字冷厉,字字诛心。
两人距离极近,近到高湛能清楚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近到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正细碎的扑洒在自己的脸上,争先恐后地涌进自己的鼻息,近到他能看清她头上那根明月发簪上的精美纹路和点缀的珍珠。
那根明月簪…
高湛怔了一瞬神,像是勾出了那些往日的回忆,使得他内心竟浮起隐秘微弱的希望,试图再次自欺于李祖娥是在意自己的。
然而李祖娥却没有住口,声音却依然冷冰冰地传来,将高湛心里那点隐秘的期盼和幻想又瞬间浇息。
“高湛,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你以为你装一装我就会原谅你,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吗!”
高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却依然只是紧紧抿着唇,没有反驳。
李祖娥冷笑:“高湛,你太虚伪,太可怕。”
他的手指颤抖着握紧,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揪着,却依然死死压着情绪,眼眶却忍不住红了,泪意混着委屈和伤心不断往上涌。
“殷儿死了,你开心了,你得逞了,你满意了吗?”
高湛再也忍不住,被李祖娥一顿骂得、逼得破了防:“李祖娥!”
他猛地站起来,脸色已经阴沉得可怕,吼道:“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是吗?”
他知道,高殷的事让她很难过!
可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自己,他因为深爱着她,一再受着,忍着。
高湛自问,他已算得上是宽容宠溺了,他可以任她怨怼,可以任她胡来,甚至连她这些天的打骂他都忍了。
他以为李祖娥总会看在他这般低声下气求全的份上,给他们一个机会。
可是她却依旧是这副冷冰冰的怨恨模样,依旧是这满是仇恨的眼神。
她难道就不能看看自己,就不能看看自己吗!
高湛瞬间怒火中烧,只觉得有一股怒火从脚底直蹿脑门,眼前也几乎蒙上一层猩红,他的整颗心变得又酸又痛,无法言喻的委屈和愤怒同时涌上心头。
可是他明明想要狠狠掐住她的下巴,让她就此闭嘴,让她对自己服软示弱,让她哄着自己,却在看见她那双含泪眼眸时没了一点骨气和傲气,不由自主又半跪到了她的脚下,语气里只带上不自知的心碎哽咽。
“你到底要我怎样?!”
李祖娥看见他眼眶泛红,神情脆弱,眼里也含着水光,似乎是委屈极了,她却愈发觉得恶心,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涌上的一股冲动,拔下头上的那根明月簪,径直扎向他的胸口。
“我要你——”
“给我的殷儿陪葬!!!”
高湛甚至都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胸口一阵刺痛,他低头一看,那簪子已经扎进了他心口位置的血肉里。
他的视线落在这根簪子上,瞳孔微微放大,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祖娥。
他刚刚还为李祖娥戴着这根簪子而隐隐欢喜…
毕竟…
当年的春日宴上,她被高澄拔簪羞辱时,是他抢回重新戴到她头上。
后来高澄欺辱她时,年幼的他在房里拾到了这根已经断成两截的明月簪,知道这是她父亲曾送给她的,便想方设法寻了许多工匠,费了无数心思,方才将它修补完好,又重新送到了她的手里。
那断簪相连之处,依然能够看见那道精美的修复痕迹,却并显得突兀,反而如同静静流淌在明月里的一记水痕,呈现出剔透的华光,使得整支明月簪愈发璀璨特别起来。
却没想到这根被自己修复过的明月簪,如今竟被她用来诛自己的心。
明月簪深深扎进他的心口,高湛只感到胸腔内闷痛无比,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可是比□□上更痛的,是他的心。
被她的恨意,她的决绝,她的无情给狠狠撕碎了。
他感受到这股锥心的痛意,眼前浮现的却是当年春日宴上,她摘下一朵芍药别在自己衣襟上的温柔模样。
“将来阿湛长大了,不知道有多少姑娘争着抢着给你戴花呢。”
殷红的鲜血沿着那根簪子,顺着高湛的衣襟处蔓延开来,染红了他的衣襟,眼前瞬间氲开一片刺目的红。
高湛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到心口位置,只摸到一手湿滑的血迹,让他眼眶发热。
她如今真就这么恨他…
恨不得他去死吗…
李祖娥看着高湛的神情变化和眼里的震惊受伤,看着血从他的胸口往外涌,嘴唇也颤抖着,她只感到心脏剧烈跳动,眼前一阵阵发黑,手也抖得厉害,那握着簪子的指节泛白,手心全是汗,连带着簪子都攥不紧了。
高湛看着李祖娥眸里的恐惧和抖得越来越厉害的身体,突然不觉得有多愤怒和生气了,只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悲凉和心酸。
他反而苦涩一笑。
“阿嫂这般…可解气了…”
高湛颤抖着伸出染血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要不要…再刺深一点。”
他的手竟真的缓缓地用力,让簪子一点点往深处去,眼圈却红得厉害,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低哑的声音里也带着微不可闻的哭腔。
“阿嫂…我不怕死。”
他仰头看着李祖娥的脸,凝结在眼尾边缘的那滴泪终于抑制不住,滚落地砸在李祖娥颤抖的手上:“我只怕…”
“只怕…”
“怕你这辈子…再也不理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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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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