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1年七月,专权八年的北齐权臣和士开被高湛三子琅琊王高俨设计擒获斩首。和士开一死,洛阳全城沸腾。
572年,高纬听信祖逖等人之言,以谋反之罪将斛律光全族诛杀。
斛律光为斛律金之子,在十七岁时便极受高欢赏识与重任,任为世子高澄的亲信都督,一手精湛的箭术曾被时人赞为“落雁都督”,并且多次领军击退北周的进攻,可谓是功勋卓著。
不仅如此,斛律光一个女儿做了皇后,两个女儿成为太子妃,子弟皆封候拜将,娶了三位公主。
全家功高位显,门第极盛,他也因此极为谨慎小心,不干涉朝政。
可即便如此,斛律光仍遭受奸臣陷害,满门抄斩。
惹得北齐上下纷纷叹息。
而北齐名将斛律光一死的消息传至北周,乐坏了北周帝王宇文邕,为此他还大赦天下,这时候消停了许久的北周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而接下来高纬毒死北齐的传奇英雄、兰陵王高长恭则大大鼓舞了陈国北伐军的士气,他们很快以压倒之势尽陷江、淮大片土地。
陈国已是宣帝陈顼统治时期,陈顼原是陈废帝陈伯宗的辅佐大臣,在568年废陈伯宗自立,成为陈国第四任帝王。
陈顼见此时北齐朝政混乱、小人当道,便设法趁火打劫,甚至想要攻灭北齐。
574年,寿阳沦陷,北齐在徐州一战击退陈军,使其撤回淮河以南。
陈国占领北齐江淮大部分领土后,攻势稍有减缓。
576年十月,北周攻打晋州,十二月,齐军大败,高纬改年号为隆化,委任高澄第五子、堂兄弟安德王高延宗为相国,自己则带领数人投奔突厥,被劝谏返回。
高延宗则改隆化为德昌,在晋阳称帝,企图抵抗周军入侵,却在短短两天内便被北周俘获。
高纬进入邺城,传位太子高恒,自己成为太上皇。
577年正月,后主高纬被擒获,北齐亡。北周的军队撞开妙胜寺大门、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她正在大殿禅房内跟着住持诵经。
那是她一天中内心最为平和安静的时刻,初升的朝阳穿透轩窗,洒满禅房,光束集聚在面前的神佛之像时,令人不由自主地虔诚祈祷。
在闭上眼睛的时候,便不见了一切苦厄与黑暗,只有神佛的光芒笼罩在身上,洁净灵魂的污浊与沉重,使其获得重生。
曾经不是她选择了佛,可是如今,她已愿意将余生献给佛。
她以为她的一生就会这样平静地度过,可是,她未想到,北周的军队就这样攻破了齐国的都城,她作为皇室的一员,沦为北周的俘虏,送往周国。
在押送北齐皇戚的队伍中,她见到了曾十分熟悉的面孔,其中便有胡皇后。
胡皇后坐在她的对面,头发散乱,面容憔悴不堪,嘴角噙着冰冷讥讽的微笑。
她亦见到了许多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那为百姓唾骂不已的北齐后主——高纬。
曾经粉雕玉琢的小男孩长成了英俊年轻的男人,他护着身后女人的样子,令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高湛的影子,心里有些窒闷。
长长的俘虏队伍途径长安的时候,北周百姓不断地拿起鸡蛋打向囚车,打到他们的身上,他们不停地谩骂。
高纬始终将怀中女子护好,另一辆囚车上年幼的高恒躲进母亲的怀抱中,委屈惶恐地问道,“阿家,为什么他们要拿鸡蛋打我们?”
他的母亲流着眼泪,“因为我们亡国了……”
“为什么会亡国?”
孩子稚嫩而懵懂的语气响起,得到的却是长久的沉默。没有人能够回答他这个问题,也没有人敢回答他这个问题。
鸡蛋打在木栏上破裂开来,溅到她的衣裳上,脸上。
她却纹丝不动地坐在那里,挺直了背,闭着眼睛拨动手中的念珠,可不知不觉,她的脑海里便会浮现高湛于信中写得那一句话,“阿姊,你被保护的太好了。”
正在这时,坐在她对面一直沉默的胡皇后笑了一声,“明明是周人灭了齐国,却反倒对齐人恨之入骨。”
她置若罔闻,胡皇后却一把抢过她手里的念珠,讥讽地笑道,“你嘴上念着佛,可心里想得是佛吗?”
胡皇后玩弄着念珠,打量着她,“过了十几年,你的容貌还是一点未变,不会也在庙里藏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和尚吧?”
她微微蹙眉,安静地凝视着胡皇后,胡皇后继续讥讽道,“我们可真是有缘啊!你是皇后,我亦是皇后,我觉得你这皇后会一直比我幸运呢。当初疯帝高洋鞭笞万人,惟独对你敬爱有加,而我的夫君高湛,都想废我立你为后,可没想到,你最后会看着亲生儿女死在面前,裸露身体被鞭笞丢进水渠中,更没想到,我们会在同一辆囚车里相遇。”胡皇后附掌大笑,神态癫狂,“不知让高洋、高湛看见会做何反应?”
“不要提他。”
“他?他是谁?高洋?高湛?高殷还是高绍德?”
看着她的神色,胡皇后满意地笑了,“李祖娥,曾经我以为我比你惨,自嫁入长广王府起,我就知道我的夫君心里住的是别人,是北齐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我这长广王妃只是空有虚名。后来,当我终于成为了皇后娘娘,我以为我赢了,可是我的夫君却夜夜宿于你昭信宫,都道齐国有两后,可真正的皇后娘娘还是你李祖娥。可是我没想到你竟会这样惨,爱你的人你不爱,你爱的人因你而死,你孑然一身,而我却还有我的儿子,我的孙子,哈哈——”
胡皇后笑得眼泪都落了下来,“你怎么还能心安理得活到现在呢?”
她的背脊仍旧挺直,面色苍白却仍不失骄傲与镇静,四十九岁的她,经过丧夫之痛、丧子之痛、心理和□□上极致的苦楚都已经承受过了,还有哪些言论是能够令她失控的呢?
“只可惜,我这儿子是个窝囊废,懦弱,没骨气。如果当初……我再小心一点,俨儿也不会死,那么大齐,也不会亡。”
胡皇后幽幽叹了一句,她不由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高纬。胡皇后口中的高俨是高湛第三子,因过于聪慧神武而被高纬忌惮杀害,死时年仅十四岁。
“你不知道俨儿死的时候,才十四岁啊,被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加害,而我,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呢?亲生儿子杀了另一个亲生儿子,我连仇人都没办法有。”胡皇后絮絮叨叨地道,“这高氏子弟真没一个好东西啊。兄杀弟,叔杀侄,子弑父,□□,男宠,这样的国家怎会不亡,哈哈——可怜乱世中的女人,身如浮萍,无法自主——”
胡皇后将脸埋进手掌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默然,心却在微微地颤抖,囚车的木栏上糊满了鸡蛋清液,黏黏地透出一股腥气。
正在这时,一个鸡蛋朝她砸过来,在木栏上炸开,液体溅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另一个鸡蛋直直地朝她额头飞过来的时候,一个身影在木栏前面走过去,似是无意替她挡住了那次攻击。
那是一个身材适中的男子,头戴白色笠纱,身着黑色衣袍,他过去的时候,浅淡的清香驱散了蛋液的腥气。
他站在了人群中,默然地凝视着囚车的方向,她的囚车在他的身旁驱使过去的时候,那股染于衣袍的芳香令她有种落泪的冲动,微风微微扬起他的笠纱,她还来不及看清他显露出来的容颜,囚车已经辘辘而过。
她转过头,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男子的身上,却感觉到那男子笠纱下也有一双熟悉的眼睛在凝视着她,莫名地使她心里传来一股窒痛感。
“你想知道,你的女儿是怎么死的吗?”胡皇后敛了悲戚的语气,又换上了冰冷而讥讽的微笑,她怔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你不想知道?呵,真是一个狠心无情的女人啊。可是我偏偏要告诉你,你越不想知道的事情,我就越想让你知道,我想看看,你是不是永远都是这样一副清冷高傲的模样?你的女儿,她是我让人掐死的”
她沉默了一会,抑住心底的情绪,淡淡地道,“我知道。”
她抬眸望向胡皇后,眼眸一如从前的莹润沉静,越发的神秘与美丽,她轻轻地道,“佛说,凡事有因必有果。冤冤相报何时了。”
胡皇后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望着她怔然地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胡皇后又说,“那你可还恨高湛?你可知道高湛临死之前念得可还是你的名字……”
她脸色一白,“不要说了。”
胡皇后却似乎抓住了她的痛处,继续道,“那你知道高湛是怎么死的吗?他是被你害死的,他是被你毁掉的——”胡皇后抓住她肩膀,变得狰狞起来,“他不要命一样酗酒作乐,你知道死的前一个月他做了什么吗?他醉酒骑马骑到妙胜寺外,却不敢进去,他在寺外饮酒大哭,从马背上摔下,被人抬回宫里,你说他是不是死在你的手里,是不是?!”
“你不要说了——”
“我偏要说,我还要大声地说,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那北齐武成帝是多么痴情愚蠢,而你,一身侍二帝的文宣皇后,又是多么的无情——多么残忍的一个人——他临死前还想着你呢,想你是如何承欢塌下——”
“不要说了——”
她忍住胃部翻涌而起、排山倒海的反感,捂住耳朵,她不想再听到这些,可是胡皇后却大笑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囚车在北周太庙前停下,宇文邕命人将他们放出来,令高纬等皇族成员站在前面,齐国王公大臣依次排着队站在高纬身后,再后面便是齐国的车马、旗帜和旗帜。
沿途站着上万百姓,高呼万岁。
宇文邕指着高纬大声道,:“他,便是齐国的太上皇高纬!站在他身后的,是大齐的皇帝高恒,还有这个,是晋阳的皇帝高延宗,后面皆是齐国的血脉宗亲,如今,朕将高欢所有后人双手奉上,以他们的血来祭先祖,还望太祖皇帝庇佑我大周一统天下,千秋万代!”
此言一出,高纬等人吓得惨无人色,身后的穆皇后紧紧搂住了年幼的高恒。
而宇文邕却微微一笑,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一把剑已经从两人的脖子上划过,鲜血四溅,两颗人头滚落下来,众人连声尖叫着后退。
宇文邕高举滴血的剑,高喊道,“齐主昏聩,韩长鸾、穆提婆二人朝夕伴随齐主左右,大被亲狎,卖官鬻爵,欲壑难填,擅权弄过,残害忠良,无所不为。见到敌国来攻,不上马抵抗,反而出卖主人,但求自保。他们不配为大齐的臣子,亦不配做大周的臣子!高阿那肱、韩长鸾、穆提婆,他们这齐国最后的‘三贵’,也是齐国灭亡之罪魁祸首。今日就让他们代齐主流血,以他们的项上人头来祭祀大周吧!”
百姓不再惧怕,反而变得狂热起来,高举起手臂呼喊起来。
宇文邕将二人的头盛放在太庙里皇帝的神主前,高喊道:“阿父!阿兄!大周的八柱国十二将军,你们都睁眼看看哪!齐国亡了!齐国灭亡了!”
宇文邕的那句“齐国亡了”,如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她沉静如水的心湖上,掀起狂风巨浪。
她几欲落下泪来。
身边的周人在呼唤呐喊,齐人却在低声哭泣,她在那一刻才突然又感觉到无比的难过,高洋的齐国,她夫君高洋的齐国,从此再也不复存在了啊。
她的泪水顺着苍白清瘦的脸颊流淌下来,仿佛在空气中凝结成了冰,撕裂着她的皮肤。
十一月的雪花开始落下来,飘洒在她们的身上,侵进她们的衣裳,融进她们的骨髓,冰寒入骨。
她不知道北齐其他的皇族女子是何种下场,当她已然做好赴死的准备抑或是被充为官婢的准备时,宇文邕命人带她出宫,她下马车之时看见府邸之上“孤独府”三字龙飞凤舞。
她后来才知道,这是北周重臣独孤信长子独孤罗的府邸。
而她被安排在孤独罗的妻子贺若氏身边。贺若氏年仅二十五岁,不仅能够和她谈论佛法,而且十分敬重于她。
贺若氏能够和她谈论许多,却不从提独孤罗将她安排入府的缘由。
一来数月,她也未曾见过独孤罗,只是隐隐听贺若氏提起有关独孤罗的往事,这时已经模糊的记忆缓缓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早在537年时,孝武帝元修试图摆脱高欢的控制,率领众人投靠宇文泰。
由于事发突然,独孤信只身一人追随元修而去,却将妻儿全都留在东魏,高欢一怒之下将独孤信的妻子连同尚在襁褓中的独孤罗囚禁起来,直至557年独孤信去世,独孤罗才得以释放。
她这时想起高欢曾是囚禁过一名叫做独孤罗的孩子。
而这独孤罗,她在其年少之时曾见过一面,那是她与高殷玩捉迷藏之时,当她找到高殷的时候,发现高殷正在与一个少年相聊甚欢,她没有看清楚少年的面庞,只是记得他的脸很苍白,很瘦,是缺乏阳光和营养的时候才会呈现出来的模样。
她还没有来得及带高殷离开,守卫便发现了她们,让他们马上离开,高殷被她拉着手,恋恋不舍地往回看,那少年走了几步,脚腕上戴着的镣铐撞击地面发出沉重的声响,他走到牢栏前,“我叫独孤罗。”
他喊道。
年幼的高殷露出灿烂的笑容,回道,“我叫高殷。”
当时高欢知晓此事,还狠狠地呵斥了她们一顿,并再不许她们靠近那里。
因此那个脸色苍白、身材瘦弱少年也渐渐地湮没在了她的生命里。
而此刻,已经重回周国,并受重用的孤独罗,将她带进府内,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渐渐地,已经到了三月,可是却不再是北齐的三月,邺城的三月,而是,周国的三月,长安的三月。
这里的三月很少下绵延的小雨,也不见桃花绽放时拂来的阵阵清浅醉人花香。
这里的三月看不到烂漫的山花遍野,而是干燥的风挟裹着飞沙碎石的味道。
她始终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不远处凝视着她,在她察觉到的时候又很快地消失了。
直至那日她在凉亭读书卷,一纸鸢断了线落在离她不远处的树枝上,纸鸢软软地挂在上面,随风轻轻摆动。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跑到树边,掂起脚去拿纸鸢却还是够不着,小男孩看见坐在凉亭中的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站到她面前,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她,用像糯米一样的声音地道,“阿婆,可以帮我拿一下纸鸢吗?”
她抬起头来,看见小孩子的面容时,神色已是震惊。
“阿婆?”
她仓惶回过神来,掩上书卷,“拿……拿什么?”
“那个——”小男孩指了指挂在树梢上的纸鸢。
她站起身来,脚下一软,差点摔倒,她扶住身旁的亭柱,迎上小男孩的目光,勉强笑了笑,“阿婆坐的太久了”
她取下纸鸢交给小男孩,小男孩露出灿烂的笑容,清脆地道了一声谢谢,转身准备跑开。
“等等”她情不自禁地唤住小男孩,声音微微颤抖,“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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