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祖娥望着他笑起来,泪水却忽然涌出。
半晌,她停了笑,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冰冷:“我知道了,太尉请吧。”
高湛望着她,眼中的悲伤愈发浓重,仿佛被刺伤的野兽般发出痛苦的低吼。
他猛地转身大步离开,一步一步踏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那沉重的声音,仿佛要将她的心也敲碎一般。
李祖娥垂着眸,眼中染上一抹水雾,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不肯落下。
高湛走后,高绍德搂着她,稚气的声音里有些委屈:“家家……你是不是很伤心……家家不哭,家家不哭……”
她将高绍德搂入怀中,紧紧地抱着他,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流,她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那些有关元善见的种种,有关高洋和高湛的种种,她咬着唇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泪水却如倾盆大雨般落下,打湿了高绍德单薄的衣襟。
“家家,让儿臣服侍您吃药吧?”
高殷过来扶她坐起来,亲手接过绿鬟端在一旁的药羹,喂她喝下,六岁的孩子已经体贴至及,令她感到一股温暖。
李祖娥只觉得身子滚烫,头重脚轻,倚着床栏,眼神迷茫,垂眸去看放在一旁药碗里的汤匙。
高殷拿着药碗靠近她,轻声道:“家家,喝药吧。”
她擦净眼泪,看着高殷稚气天真却沉静温雅的面孔,想起初见高湛之时,他也只有六岁。
李祖娥的心里复杂异常,如今高殷已是皇太子,性格善良,可谁知在这乱世中,为了权势,她的孩子会不会也变得和高湛、高洋一样无所不用其极。
她既不愿她的孩子过于软弱变成第二个元善见,也不愿她的孩子杀人如麻、成为冷酷无情之人。
高殷见她沉默,以为她嫌药苦,忙从袖中掏出一颗蜜饯,放在她面前:“家家,儿臣这里还有蜜饯,您尝尝。”
李祖娥摸了摸高殷的头,唇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必了,家家不怕苦。”
她将药一饮而尽。
高殷却是笑着,将药碗递给一旁的侍女,将蜜饯递过去:“儿臣喂您。”
李祖娥顿了顿,才张嘴吃下蜜饯,酸酸甜甜的蜜饯冲散了口中苦涩的药味,她摸了摸高殷的脸:“殷儿……真是长大了。”
“殷儿,你只需记住家家的话,手上若是染满了鲜血,心难定,夜难寐。”
她将目光望向外面白雪皑皑的世界,缓缓道:“我第一次见到你九叔时,他也就是你这个年纪。那时候……”她顿了顿,涩然开口,“他不是这样的。”
怀里的高绍德似懂非懂,高殷沉默良久,点点头认真道:“儿臣知道。”
李祖娥伸出手摸了摸高殷的脑袋,垂眸,神色复杂:“你知道什么?”
高殷道:“我知道,家家是为了殷儿好。”他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满是认真与坚定:“儿臣记下了,今后绝不会杀无辜之人。”
她心里蓦然动了动,正在此时,外面传来宫女的声音:“陛下。”
珠帘被掀起,高洋身披金色大毳,大步走了进来,高殷站起来恭谨行礼,“父皇。”高绍德也眼睛一亮:“父皇!”
李祖娥未开口,也未起身行礼,宫女上前替高洋脱去身上毳衣,高洋平静地道:“你们都出去。”
殿内之人悉数退下,安静地可以听见人的呼吸声。
他的身上似乎挟裹了外面的寒气,令她的心都微微地颤抖起来。半响,她才听到高洋的声音传来,淡淡的,却沉重地砸在她的心头:“你爱他?是吗?”
李祖娥的手握紧锦被,眼前顿时一片朦胧,眼泪不知不觉地聚集缓缓地砸了下来。
“你爱元善见?是吗?”
高洋冲过来握住她的双肩,声音低沉而平静,他抬起她的下颚,李祖娥在他漆黑冰冷的眼眸里看到了杀气、愤怒,如一头野兽困在其中狠狠地撞击,带着鲜血淋漓的痛楚。
她的眼泪划过脸庞,沿着唇蘸在高洋的手上,如同在他心里刺了一刀又一刀。
高洋狠狠地甩开她的脸:“你从来也没爱过朕。”
他多希望她说不是,可是她就是沉默,沉默,他咬牙切齿:“对吗?你从来也没有爱过朕,你爱的,一直都是他,怎么,一直看不起朕吧,哈哈,你和所有人一样,从来都没看得起朕,从来没有,从来没有!”
李祖娥伏在床上一动也未动,眼泪却簌然落下。
“你说,你为谁而心伤?为谁而落泪?你说,李祖娥,你说啊?!”
李祖娥从未见过这样癫狂的高洋,他面目扭曲,愤而拔出腰间宝剑指向她,锋利的剑芒凝结剑尖。
可她却只是抬起脸,心从惧怕缓缓恢复到沉静,静静地望着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八年的男子,她知晓乱世之中人多凶残,而高家之人尤甚之,倘若他真想她死,她又怎能不死?
她不怕死。
李祖娥的眼神冰冷中带着倔强与决绝,高洋却双手颤抖,红了眼眶,泪水凝结于眶,良久终是咬牙道:“与我这个痴儿成婚八载,真是委屈你了。”
他狠狠摔下手中宝剑,宝剑重重地砸在地上,转身大步走出房内,只余珠帘碰撞声响。
李祖娥像被抽去了全身力气,靠到床沿上,怔怔望着窗外的漫天大雪。
一连数日,她也未见过高洋。
后来,她才得知,高洋早已乘北国封冻、不宜施战之机,亲率北齐军队用兵库莫奚。
在代郡之战中,北齐军大获全胜,仅牲畜即俘获十余万头。
消息传至北齐国,人心振奋。
北齐军凯旋归来之日,城内百姓夹道相迎。
高洋进宫的时候,她来到城楼上,看着他坐在马背上,身披战袍,后随百将,威风凛凛。
看见他平安归来,李祖娥心里竟不知不觉松了一口气。
绿鬟道:“听说陛下在此战英勇非凡,还受了重伤呢。”
“受了伤?”她心绪复杂,不由自主地问道:“那可有太医瞧过?”
绿鬟答道:“娘娘何不亲自送些补药,前去瞧瞧呢。”
“恭迎皇上得胜归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震耳的高呼声传来,高洋勒下缰绳,停住马步。
所有嫔妃皇子、文武百官都来迎驾了,所有人都俯拜在他的面前,高呼万岁,可是他扫视了几圈,却始终没有找到他想要见的那个人。
“皇后娘娘呢?!”
“这……”众臣面面相觑,不知作答,他们虽已派人告知娘娘,可她却不来又有何办法?
群臣战战兢兢时,六岁的皇太子高殷站出来,犹豫开口:“父皇,母后身体不适,不能亲迎圣驾,还望父皇恕罪。”
高洋却已心底明白,冷笑一声,怒气自心底翻涌上来,引发伤口上的疼痛,他捂唇轻咳了几声,一人斗胆上前谄媚道:“听闻陛下重伤未愈,又舟车劳顿赶回邺城,臣甚是忧心,还望陛下保重龙体,臣等早已将龙辇早已备好……”
“我要你多嘴!”高洋面无表情,目光冷厉:“谁告诉你朕受伤了!给我拖下去,砍了!”
众人闻之皆大惊失色,那人求饶不已,高洋却不管不顾,纵马前行:“朕不想坐什么破龙辇,朕想杀人。”
车马辘辘而过,两旁的人皆俯跪于路,那人被拖走时的惨叫与求饶令众人皆战战兢兢,浑身战栗。
十三岁的高湛骑马随于身旁,精致的脸上毫无表情。
高洋纵马悠悠走了数步,侧头望向跪着的嫔妃中有一个穿着素色粉裳的女子,他停下马步,手一指,漫不经心问道:“你,抬起头来。”
众嫔妃不知他唤谁,皆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应答,高洋按捺性子问了一遍:“穿粉色衣服的。”
粉裳女子这才抬起头来,只见她眸含媚色,半带娇柔半带惶恐地唤了一句:“陛下。”
女子微微一笑:“臣妾薛嫔,恭祝陛下得胜归来,陛下洪福齐天,万岁万万岁。”
高洋脸上浮现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过来。”
薛嫔提起裙角,款款走至高洋面前,未料高洋俯身抓住其手腕,将她一把掳至马上,薛嫔惊呼一声,依偎入怀,他却放声大笑,纵马而去。
满场哗然,除了高湛,所有人都被高洋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无人反应过来。
高湛安静地坐在马上,不由自主抬起眸望着城楼上那一袭明亮的身影消隐在城楼之上。
高洋自回来后,并未踏足李祖娥的宫寝一步,只是日日饮酒,夜夜笙歌。
高湛求见她几次,皆被拦下,也有老臣托人请她劝说。
李祖娥想了许久,终是做了一份药羹来到他宫殿处,他正蒙着双眼与那薛嫔玩乐,高洋醉意朦胧地走至她的面前,笑着直道美人,她心里无端酸楚,身后侍女小声提醒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高洋一怔,取下白纱:“是你?”他笑了几声,嘲讽道:“皇后终于舍得,踏足朕的寝宫了。”
她低头不语,高洋眸底的期待渐渐湮没,一股怒气无端涌上心头,一扫酒樽:“滚,都给朕滚!滚——”
刚刚还玩闹作乐的伶人乐师被吓得纷纷退了出去。
薛嫔呆呆站在那里,刚按捺住恐惧唤了一声,便听见高洋双目圆瞪,如同魔鬼:“还不滚,等朕杀了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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