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细雨蒙蒙。
码头石阶上,王镇长背着手踱来踱去。他身后跟着两个仆从,两人都缩着脖子,脸色不太好看。
“王镇长,您说,这正清门的人……”仆从搓着手,往镇长身前凑了凑,“听说这次来的人才十九岁,屁大点的娃娃,真的靠谱吗?”
王镇长瞪了他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毕竟前阵子县里派来的官差,拖拖拉拉得查了半个月,最后留下一句“妖物作祟,非人力可为”,便匆匆忙忙的走了。
另一个仆从冷哼一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你懂个屁!正清门能跟那些酒囊饭袋比?听说这次来的可不是普通弟子,是掌门的大徒弟,墨雨眠!”
“墨雨眠?”那仆从眼睛一亮,“是不是那个……去年塘江大潮,单剑挑了吞船蛟妖的后生?听说那蛟妖有小山那么大,他愣是一剑斩了那妖物的妖丹,救了一船的人!”
“就是他!”说到这里,另一个仆从的嗓门忍不住拔高些,见王镇长脸色不好看,便忙压低声音,“还有前年,龙虎山狐妖祸乱,迷了半个县城的百姓,官府调了兵都没用。他带着俩师弟过去,三天就平了事儿!那狐妖修了五百年,被他一剑穿了琵琶骨!掌门亲传的大弟子,年纪轻轻就有这等手段,可不是吹的!”
王镇长闻言重重叹了口气,打断两人:“手段再高,也得能找到孩子才行。”
他望着雾蒙蒙的河面,眼角间尽是憔悴。“三个月,就丢了十三个娃……”
两位仆从见镇长发怒,悻悻然闭上了嘴。
王镇长抬头,声音突然发颤:“人来了……人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一艘乌篷船破开雨雾,缓缓往岸边驶来。船头立着两位白衫青年,为首的立如峨峨玉树,肩上斜挎着一柄长剑,剑穗素白,随着船身轻晃。
他撑着一把伞,微微抬起些,雨珠顺着伞边缘滴下来。眉宇深古,视下而念沉。
少年神色郁郁,墨发高竖,额间带一抹额,众人看呆了眼,真是丰神秀逸。
他身后的少年也撑着伞,看上去稚气未脱。
为首的正是正清门掌门的大弟子,墨雨眠。他十五岁便凭一手“流云剑法”在宗门大比中拔得头筹。
如今天下大乱,正清门和朝廷达成协议,专门负责捉拿民间妖怪。
三天前,正清门收到“云溪镇孩童接连失踪”的急报,掌门亲自将卷宗交到他手上:“雨眠,此镇离京畿不远,若处置不当,恐动摇民心。查清真相,莫要辜负门楣。”
墨雨眠带着师弟沈常马不停蹄地赶来云溪镇。
王镇长见到他眼睛亮了亮,忙迎上去。
船板靠在岸边,雨渐渐停了,墨雨眠收了伞提步上岸。
他对着王镇长拱手,声音沉稳:“王镇长,晚辈墨雨眠,奉师门之命而来。”
墨雨眠的声音不高,却让人有种安心的感觉,王镇长紧绷的身子松了下来,但一想到那些失踪的孩子,他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拧成了疙瘩,忙侧身引路:“墨道长快请,镇上的情况……唉,进屋细说吧。”
墨雨眠的目光掠过码头那几间紧闭的铺子,门下只有一只老黄狗躺着,见了人都不叫唤。街角的小贩也神情奄奄,偌大的一条街,没一句吆喝声。
“师兄,这地方不对劲。”身后的沈常用传音术道。
“我知道。”
墨雨眠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清玄玉佩,玉佩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
这是正清门弟子修习的灵犀术,能感知周遭异常的气息。这镇子的气,像被夺了三魂七魄 只剩下麻木的行尸走肉。
他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地跟上王镇长的脚步。
来到屋里,王镇长开始和他讲这三个月发生的怪事:先是谁家的孩子失踪……再到看见妖物一事。
提起妖物,王镇长顿了顿。
墨雨眠垂眸,开门见山:“十三个孩童都是在夜里失踪的?”
“正是。”王镇长点头。
一旁的沈常正想问孩子们失踪前有没有共同点,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门口有个小小的影子。
是个女孩,约莫五六岁。她没进门,只是抓着门框的一角,露出半张脸。她脸色有些惨白,十分瘦弱,怯生生地往屋里望,视线和他对视上时,猛地把头缩回去。
“这是……”沈常低声询问,生怕吓到了她。
王镇长顺着他的目光回头,瞧见女孩,起身走过去,弯腰把她往屋里拉了拉。女孩没反抗,只是往他身后一躲,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是小女,叫阿月。”镇长的声音沉了下去,“就是她……见过那妖物。”
墨雨眠挑眉。
“小柱子刚丢那会儿,阿月半夜肚子不舒服,刚走到院里,就瞧见院里上飘着个影子。”
他看了眼缩在怀里的女儿,轻轻抚摸着她的头,继续道:“她说……那影子很高,身上飘着好多亮晶晶的粉。还有……还有一对翅膀。”
夜晚?亮晶晶?翅膀?
沈常眉头一蹙,那会是什么妖物?
“从那天起,小女夜不能寐,身子的状况……”王镇长脸上浮现一抹痛苦之意,他没说下去,只是让人把阿月抱了下去。
墨雨眠看了阿月一眼,这孩子确实有不足之症。他站起身,道:“王镇长,劳烦带我去阿月那晚看到妖物的院子看看。”
王镇长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哎,好,好。”
他把两人带到院子中。
墨雨眠用灵力探索一番,试图找到妖怪遗留下的蛛丝马迹,结果一无所获。
奇怪。墨雨眠目光有些迟疑,王镇长说那妖怪长着翅膀,有翅膀的妖物无非就是飞禽之类,可这种有翅膀的妖物若出现怎么会不留痕迹?
“小兄弟,这……怎么样了?”王镇长心里焦急,连忙扒拉一旁的沈常。
“我不知道。”沈常淡淡道。
“你不知道?”王镇长哑然。他不是跟着墨道长来的吗?怎么会不知道?
“那……妖物还会回来吗?”王镇长接着问。自从那次妖物想拐走阿月失手之后,镇上就再也没有孩童丢失了。
但王镇长心里头还是怕,若非那晚有人瞧见,他的女儿可就要被那妖物拐走了!
“我也不知道。”沈常神色镇定自若。
王镇长气结,他继续追问:“那……那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不知道。”沈常依旧摇头。
他这次下山,掌门就告诉他,他只需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其他的事情就都交给大师兄处理。
沈常谨记于心。
他自小就很仰慕墨雨眠,他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事情大师兄都能解决,索性就顾好自己的嘴,其他的一概不管,问就是不知道。
就在王镇长一把年纪快气得背过去时,墨雨眠开口道:“镇长。”
“哎,哎。”王镇长抚摸着胸口喘气。
“我们需要在府里住几天,可以吗?”墨雨眠道。
王镇长巴不得他留下来,忙不迭点头应下:“当然可以!我现在就让人将厢房打扫干净。”
别说住几天了,住几年都成!
墨雨眠和沈常在李镇长家的西厢房住了下来。
这几日云溪镇格外平静,没再出现孩童失踪的事。
沈常一开始觉得这妖怪虽有些手段,不过遇上的可是道法高强的大师兄,不出几日,定能将它降伏。可是几天过去了,那妖怪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按捺不住,几乎把王镇长家翻了个底朝天,还是没找到一点线索。
这天他来到墨雨眠房中,啃着桃子,口齿不清:“师兄,这都几天了,怎么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
沈常叹了口气,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话锋一转:“你说,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妖啊。”
墨雨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沈常挠了挠头,笑道:“不过这王镇长家可真大,我花了两天才把这宅子走通。”
“闲得慌就去练功。”墨雨眠眼底有些乌黑,他将沈常打发走,躺在床上,脸色似有痛苦之意。
他这几日夜夜做噩梦。
梦里总回到十二岁那年的雨夜,母亲把他护在衣柜里,用身子挡住柜门。外面是恶狼妖的嘶吼,紧接着就是母亲的闷哼声。
他透过衣柜的缝隙,看到母亲身上的衣裙血染红……最后,她倒在地上时,浑身鲜血淋漓,对着衣柜的方向,嘴唇轻启:“雨眠,别怕”。
墨雨眠每次都会惊醒,他浑身是汗,无力得坐在床上,满脑都是母亲被狼妖撕咬的画面。
他不知道的是,床头的清玄玉佩总会在他做噩梦时发出细小的光。
这天夜里,天雷炸响。
墨雨眠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他坐起身,浑身冷汗。
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窗棂上,“嗒嗒”声像极了当年恶狼妖的爪尖挠门声 。
他走到窗边,想透透气。抬头时,看见窗前的那棵老桃树上,停着一只蝴蝶。
它停在最低的那根枝桠上,离窗户很近,墨雨眠一伸手就能碰到。
又一道惊雷劈过,照亮了蝴蝶瑟缩的模样。
墨雨眠想起那晚看见饿狼妖时,自己也是这样躲在衣柜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他心里有些烦躁,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蝴蝶的翅膀。蝴蝶在他指尖剧烈抖动,翅尖的磷粉沾在他指腹。
“啧。” 墨雨眠皱眉,语气颇有些不耐,抬手就把蝴蝶丢进了屋里。
不识好人心。
他“砰”地关上窗户,转身回到床边,扯过被子便蒙住头。
被丢在地上的蝴蝶动了动。它抖了抖翅膀上的水珠,身子转向墨雨眠的床铺。
它扇动翅膀,缓缓飞起,绕着屋子转了一圈,最后落到墨雨眠床头正泛着淡光的清玄玉佩上。
玉佩的光忽然更亮了些,带着点暖意,包裹住了蝶翼。蝴蝶趴在玉佩上,不再发抖,翅尖的磷粉与玉佩的光交融在一起……
墨雨眠眉头舒展,一夜好梦。
翌日中午,沈常一睡醒就嚷嚷着要去捉妖,墨雨眠打发他去外面散散心。
墨雨眠找到王镇长,讨要最近丢失孩童的记名册。
在回厢房时,他瞥见在池塘边摸锦鲤的阿月。
墨雨眠脚步顿住,眼中闪过一丝警觉。
池子里养的是丹顶昭和鲤,品质上乘。
正清门里有个师叔闲来无事总爱摆弄花花草草,养些小动物。
师叔与掌门不同,常常教导墨雨眠,自己的平安最为重要,其他的都为此要。墨雨眠跟着他耳熟目染,也认得些名贵物种。
这镇子不算物阜民丰,百姓勉强温饱。可这锦鲤竟满满得塞了整座池塘。
“阿月小姐的病迟迟不好,日渐消瘦。算命的说,这是小姐的命劫,于是王镇长便专门买来给小姐镇邪。”下人道。
墨雨眠淡淡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阿月玩了一会儿,打了个哈欠,神色倦倦。
嬷嬷见状,就把阿月抱回屋里。自从阿月那晚见到妖物之后,晚上总不敢睡觉,王镇长便吩咐下人务必哄小姐睡午觉。
嬷嬷将阿月放在窗边:“嬷嬷先给阿月小姐铺床,好吗?”
阿月乖巧的点了点头。
嬷嬷见状心里有些心疼,这孩子原本格外活泼,如今连话都不敢说了。
天边下起了小雨,阿月转头,就看见窗口停着只蝴蝶。
那是一只蓝白色的蝴蝶。翅尖沾着两颗水珠,颤巍巍的,像是飞不动了。
阿月的眼睛亮了亮,好漂亮的蝴蝶。她轻轻挪到窗边,指尖轻触到蝴蝶翅膀。
“小蝴蝶……” 她小声念叨,“你被雨淋湿了吗?”
蝴蝶的翅膀微微扇了扇。
阿月抿了抿唇,用掌心轻轻拢住蝴蝶。她的手很小,刚好能把蝴蝶护在里面。蝴蝶在她掌心里一抖,没挣扎。
她把蝴蝶放到桌上桃花瓶的花瓣上。
“这里躲雨,安全。” 阿月对着蝴蝶眨眨眼,声音又轻了些,“等雨停了,你就走吧。”
蝴蝶忽然扇了扇翅膀,触须蹭了蹭她的指尖,像是在回应。
嬷嬷铺好床,把阿月抱到床上唱曲哄她睡觉。等阿月的呼吸渐渐匀了,嬷嬷才停了拍打的手,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
屋里只听得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窗台上的蝴蝶忽然动了。
它扇动翅膀,蓝白色的磷粉簌簌落下。光点越来越密,把蝴蝶的身形渐渐托了起来。光影里,小小的蝶形在拉长、变清晰……
磷粉散去,窗边立着个窈窕少女。
她肌肤胜雪,眉头间有两瓣蓝色的白色勾边花钿,秋水凝波,春山蹙黛,瓌姿艳丽。
蝶妖看着睡梦中眉头紧皱的阿月,爬过去伸手在她额头上一点。
“这样,就能睡个安稳觉了。”蝶妖笑道。
与此同时,刚回到屋内的墨雨眠像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
屋里的蝶妖还在好奇得观察着阿月,就被一道剑法击出窗外!
“啊!”
蝶妖还未反应过来,就从阿月的屋里摔下来,狠狠的砸在地上。
“妖物敢尔!”
沈常紧随而至,他踩着窗棂跃出,手持长剑指向她咽喉。
蝶妖两手撑着地面,左肩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她抬头,眼神里满是惶恐:“道长饶命!我并未伤人……”
“住口!妖物就是妖物!”沈常一剑对着她的脖颈斩了过来。
蝶妖吓得闭紧双眼。
等了许久,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蝶妖颤颤巍巍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约到背影,衣决飘飘。墨雨眠长剑横挡在她身前,挡下了沈常的攻击。
“叮”的一声脆响,两剑相撞。
沈常不敌墨雨眠,他的剑被震得偏开,虎口发麻,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蝶妖刚化形不久,惜命得很。见状连忙连滚带爬得攥紧了墨雨眠的衣角,苦苦哀求:“恩公救命!我没有害人!只是……”
“她是妖!”沈常怒吼。
“我是,但我不是坏妖!”蝶妖紧随其后解释。
“信口雌黄!师兄快斩了她!”
“别斩我!我只是给那孩子弑噩梦!”蝶妖吓得脸色发白。
“谁信?师兄快杀了她要紧!”沈常叫道。
“凭什么!”蝶妖怒不可遏得瞪着沈常。
“你是妖怪啊!这个理由够充分了!”沈常回瞪了她一眼。
“你滥杀无辜,你是坏人!”
墨雨眠听得耳朵疼,打断两人:“住口。”
“师兄!” 沈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剑指着蝶妖,声音都在发颤,“她是妖啊!说不定就是害了镇上孩子的妖!你为何要护着她?”
墨雨眠收了剑,眼眸深邃:“我说了,不可轻举妄动。”
“可她……” 沈常还想争辩,却对上师兄锐利的眼神,那眼神像是在警告,让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最终,他咬了咬牙,不甘地收了剑。
雨还在下,蝶妖撑着地面的手微微发颤。方才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没想到,这个捉妖师会突然挡在她身前。
她抬起头,望着墨雨眠的背影,觉得他的气息有些熟悉。但她没在意,只是声音虚软道:“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墨雨眠低头看了她一眼,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
起风了,院中的桃花落下一瓣,飘在蝶妖的头顶上。她抬头,怯生生得望着他,珠泪滚滚,手里紧紧攥着墨雨眠的衣角,看上去楚楚可怜。
墨雨眠心里冷哼,果然是妖物,善会蛊惑人心。
他施展法术,墨色的眸子变得猩红。只一刹那,又变回原来的模样。
原来是只刚化为人形的小妖。墨雨眠心里想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问道。
蝶妖咽了咽口水,道:“我……我能辩梦,这几天被府里的噩梦引来,不曾想被什么点醒了神魄,这才化为人形。”
墨雨眠点了点头,流萤蝶本就是最低级的妖物,低级到还没修炼成人形之前,都察觉不到它身上的妖气,与普通蝴蝶无异。而且这类小妖也很少能有修炼成人形的。
因为对人无害,很多捉妖师都不屑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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