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乌絮睡眼朦胧醒来时,果然瞧见门口隐约靠着个人影。
不逮他挣扎着从睡意中清醒,乌迎拿来衣裳迅速往他身上套:“快些起来,莫让贵客等急了。”
与仙君一同出门迎客,昨天夜里惊了他一跳的人影头戴斗笠,前沿压得极低,几近遮了全脸。
乌迎拉着他,不动声色把小蛟龙往前推了推:“阿絮,向屈叔问好。”
乌絮懵懵地站在这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男人面前,不明白昨夜还叫“杨叔”,今日为何就改名成了“屈叔”。
心中奇怪,却还是老老实实喊了声:“屈叔。”
得了他一声问好,屈阳舒面不改色,遮掩在斗笠下依旧显得阴沉,一道颇为犀利的眼神刀刃般自乌絮身上划过,并无回应。
还是头一回感受到摆在明面上对他的不喜,乌絮不自在地抿了抿唇,默默往仙君身后藏了藏。
乌迎安抚地揽住乌絮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而后松开他径直走到屈阳舒身前,无奈笑道:“多年未见,脾气见长。”
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屈阳舒似乎不愿在这儿多耗费时间,语气尽显不耐:“找我有什么事?”
乌迎知晓他通常在康曲城附近出没,且在大范围搜集喉罗仙炼成灵丹,特意在园中种植吸引他来,定然有事相求。
见状乌迎也不再抱着与对方叙叙旧情的心思,开门见山提出请屈阳舒帮忙修复天罗五蕴钵。
屈阳舒沉默片刻,道:“他打破的?”
虽说视线没有特意落在某人身上,但在场三人都清楚这个“他”指的是谁。
乌迎也并不隐瞒,坦然颔首:“是。”
紧接着乌絮看见斗笠下那张嘴唇翕合了下,似乎要说些什么,却硬生生咽了下去。
“……不帮。”
意料之外的答复,乌迎不解地微微蹙起眉,询问道:“为何?若我拿这些喉罗仙作为报酬呢?”
喉罗仙的珍贵程度屈阳舒怕是比他还要清楚,修复天罗五蕴钵,顶多要得只是他修复法器的术法,在他看来,对屈阳舒而言,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果不其然乌迎提及此物,原本态度格外坚决的屈阳舒似有软化,沉默半晌才道:“并非我不愿,而是不能。”
“为何不能?”
可往后无论乌迎如何再问,也得不到半点响应了。
与屈阳舒多年交情,他也知此人脾气古怪倔强,属于万万逼迫不得的类型,稍一把人逼急了,任何事都免谈,没有回旋余地。
屈阳舒沉默着,乌迎便也不再说话,二人僵持一会儿,到底还是要一人让步。
这让步的人却是屈阳舒,只见他抬手摘下头顶斗笠,宝贝似的揣在胸前。
许久未见日光,他下意识眯了眯眼,待彻底适应这样的亮度,才转移视线与乌迎对视上。
而乌迎这才发现,这位昔日的老友不知何时,竟是瞎掉了右眼。
屈阳舒五官周正,眼尾已然爬上细细纹路,可那双在乌迎记忆深处分外深邃的眼,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其中一只变得犹如干涸古井,灰暗无神。
呼吸骤然放慢一瞬,他忍不住离屈阳舒更近了些,再出声,乌迎语气不由得放轻些许:“……何人害你至此?”
虽是这样问,乌迎自身却也并不信世间有人竟能让屈阳舒失了只眼。
以屈阳舒力敌万钧的实力,他不信世间能够有人做到。
屈阳舒很长时间都未被人以如此眼神看待,因这人是乌迎的缘故,倒也并无多少反感,可终归还是会心生别扭。
他不再掩饰地戴上斗笠,只是接着道:“这些年我修为大减,已并非你所识的‘屈阳舒’。”
乌迎不管他是否仍为“屈阳舒”,只是执着地要他给出一个回复。
知乌迎倔起来也闹得厉害,屈阳舒拗不过他,只得轻飘飘道:
“一年前我在河底屏气修炼时,身着黑衣,被人当做大鱼,拿鱼叉戳瞎了眼睛。”
一个略带惊悚,并不能让人信服,用来哄小孩儿的故事。
乌迎盯着他看了片刻,蓦地笑了声,而后叹了口气。
“罢了,你既不愿说,那便不说。这些喉罗仙,你拿去就是。”
说着他俯身一一去采昨夜已然叫屈阳舒偷走了几颗的喉罗仙,用布袋装起来递给他。
见状,一直默默听着二人打暗号似的交谈的乌絮,连忙抱住乌迎递出去的手。
“仙君,他还没答应帮你呢!”
虽说若是修好了天罗五蕴钵,他就得回到栖梧境去,可眼睁睁看着乌迎吃亏他也是做不到的。
更何况这个屈叔看得出对他意见很大,即便是仙君的好友,他也不会因此对其有所改观!
可惜仙君并不领情,反而嫌他碍事地往一边推了推,径直将布袋儿塞进了屈阳舒怀里。
“我还有些草种,若还需要,过个半月再来拿吧。”
屈阳舒瞧着臂弯里的布袋,只觉得几颗草种沉甸甸得比装了几块石头还要重。
到底是觉得平白拿人家东西过意不去,他沉声道:“将天罗五蕴钵一并给我。”
这般,乌迎才赶忙转身回屋拿来给他。
也不知活成人精的乌迎是否算准了屈阳舒到最后还是会答应下来,可看着对方多年以来从未变过的笑面,屈阳舒脸色还是柔和了些。
直至屈阳舒背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乌迎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笑意,瞧得乌絮心里酸溜溜的,忍不住阴阳怪气:
“这人究竟是谁啊,让仙君笑得这般开心?”
喉罗仙草种乌迎虽拥有,可数量并不算多。屈阳舒来去无踪,分明深知互相常在附近出没,这么些年也从未找寻过。
他只知屈阳舒在大量搜寻喉罗仙,刻意留存了些长久以来仅无意间获得不足十颗的草种,便是等着急需相见是用来做勾屈阳舒自发上门来的引子。
乌迎尽然沉溺于与老友相逢的喜悦之中,无暇顾及小蛟龙打翻了醋坛子的酸味儿,随手揉了下乌絮白嫩的脸蛋。
乌絮心烦意乱地打开他的手,满心都想着仙君在外边还有自己的亲人好友,自己并非仙君唯一可亲近之人。
自己这般顽劣不懂事,仙君着急将自己送回栖梧境,多半正是因为如此。
倘若哪天彻底惹惹恼了仙君,怕是连栖梧境都没资格再待着,还由得他挑三拣四?
耷拉着脑袋亦步亦趋跟着乌迎进屋,乌絮神色恹恹,径直扑倒在床榻上,裹着被子郁闷地滚了几圈。
余光注意到小蛟龙古怪的行为,乌迎这下再迟钝也该察觉到乌絮情绪不对劲。
放下手里拾掇茶具的活儿,走到榻边,连带着被子从外边圈着小蛟龙抱起来,乌迎逗笑道:“哎哟,这是谁家的小毛虫啊?”
乌絮缩着脖子躲进被子里,闷闷哼了声:“反正不是你家的……”
怕他在里边闷着头昏,乌迎使了点劲把小蛟龙的脑袋拨出来,亲昵地去蹭他的脸颊,声音带笑:
“不是我家的,还能是谁家的?”将小蛟龙转到正视自己的角度,乌迎盯着他的眼睛,敛去笑意,“怎么不高兴了?”
对于这样的仙君,乌絮很难再赌气跟他摆脸色。
他低垂下眼帘,情绪低落地问道:“仙君,我当真是你亲生的么?”
没料到小蛟龙会莫名突然提及此事,乌迎面色一僵:
“嗯……”他轻咳了咳,挪开视线,“怎的忽然问起这个?”
乌絮素来是藏不住心事的,让乌迎这样柔声细语地哄了一阵,那点委屈再憋不住,倒豆子似的悉数倒出来:
“我若是你亲生的,就无需担忧仙君某日会丢弃我。”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过多,对于不谙世事的小蛟龙而言,已然超过所能接受范围。
前不久还被乌迎暗叹无法无天,什么也不晓得怕的小蛟龙,竟会担忧起自己不要他,且试图以血缘牵制。
乌迎心中当即软得不成样子,连带着搂着人的手紧了紧:“为何会这样想?无论阿絮是否为我所出,仙君永远也不会抛弃你。”
乌絮将信将疑地抬眸看着乌迎,试图从他脸上揪出半分作伪:“当真?”
“当真。”乌迎忙不迭保证道。
得了仙君的许诺,小蛟龙心满意足,就着窝在乌迎怀里的姿势温存了会儿,思绪飘回栖梧境里。
“仙君……我打破了栖梧境,鲍岄小桃她们会不会受到影响啊?”
小蛟龙眼底澄澈,乌迎没忍心道明真相,只是说等修复好天罗五蕴钵,他乖乖回去待着,什么坏事也不会发生。
虽说内心深处还是牵挂着鲍岄,乌絮却也是万分抗拒再回到那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若非他尚存有自我意识,乌絮甚至觉得自己不过仙君笔下绘出的小人儿。
穿梭于山水间,自以为整个天下都踩在脚下,实则展现给外界的也只是意境美好的画面罢了。
好容易哄好的小蛟龙又在不经意间让自己惹生了气,乌迎暗自轻叹,回栖梧境一事却绝无可商量的余地,多说无益,还需乌絮自己尽早想通,以免引得二人双双不悦。
“到时……仙君会尽量间隔短些去看你。”
这个条件并不足以诱人,乌絮没应声,仍然觉得仙君实在太过欺负人。
若他当真一辈子都关在那盆景里渡过便也作罢,如今已然领略过外界的千娇百媚,怎可能甘心自行返回囚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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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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