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里的钟又停摆了。
裴秋之站在货架前，盯着墙上的老式挂钟，长短不一的几根指针全都没动，时间停滞在15点17分31秒。
这个时间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三分钟前他进店时就是这个时间。
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摩挲着货架上的薯片包装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偏远的17区医院本就人迹罕至，店里除了自己只有收银员，很安静，但此刻这种安静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从进门开始收银员就趴在柜台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迎宾器刺耳的欢迎光临声没有给她造成一丁点影响。
但裴秋之知道不是这样，从注意到时间开始，他的太阳穴就逐渐传来阵阵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
这种感觉再熟悉不过了，是时间...又要开始迅速流动了。
果然，下一秒，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
收银员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指甲疯涨，暴/露在衣物外的皮肤急速松弛。
裴秋之远远看到她耷拉在手臂上的那张工作证，上面的名字从‘员工小林’变成‘店长林惠’，最后定格为‘退休员工林阿姨’。
整个过程似乎只持续了不到40秒，裴秋之站在原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这是这个月第三次遇到这种情况了。
每次都是这样，时间突然停滞，接着就会开始以百倍千倍的速度流逝。
而每次时间恢复正常后，就会有人消失。
深吸一口气，他快步走到收银台前，电脑是开着的，正发出滴滴的声音。
工作证摆在键盘上，上面的照片已经从年轻女性彻底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太婆，而柜台后面，空无一人。
“嗯？有人？”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裴秋之猛地转身，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便利店门口。男人一手撩着门帘，整个人站在门外，就那么逆着光直勾勾凝望着他。
男人长发披散在背后，是罕见的银白色，在阳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你是谁？”裴秋之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男人没有回答，自顾自往店里走，这时迎宾器才发出尖锐的‘欢迎光临’。
他先是走到柜台前，视线扫过四周，最终拾起了那张工作证看了眼便揣进风衣口袋。
接着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对手机另一端说道：“17区光明连锁便利店，林惠。”
对面不知道回复了些什么，裴秋之依旧只能听到男人低沉的嗓音：“嗯，这次留下的东西内容模糊，但没意外也是71岁。”
挂断电话，男人终于抬眼看向他,目光落到他眼睛时似乎还愣了一下。
两人相互打量，裴秋之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睛是极其罕见的蓝灰色，和他的银发一样独特，但五官却完全是东方血统。
这也不像是混血儿啊...
“你好，我是时凛。”男人从风衣内侧口袋抽出一张名片递给他：“TSCC二队队长，如果时间方便，希望明天能跟我联系，我想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
“TS..？”裴秋之接过名片，语气控制得很温和。
然而事实上他的内心觉得自己快要被最近的经历折磨疯了，现在十分需要有人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名片抬头写着——
Temporal Stream Coordination Center【时流协调中心】
“暂时没时间解释，我马上要赶去‘时母’下个时间段可能的收割区域。”时凛看出他的疑惑，再次抬手看了看表。
“时母？”
“你现在不知道很正常。”时凛转身开始往外走，皮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毕竟在普通人眼里，这些只是普通的失踪案件。”
裴秋之感觉喉咙发干：“那些消失的人...”
“全都消失在71岁。”时凛打断对话，他已经走到了门口，和来时一样撩起门帘望着裴秋之。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存在着被称之为‘时母’的概念神，每隔一段时间，它就会选择某个年龄，加速某个区域时间，使区域内目标达到这个年龄，从而进行收割，最终，让他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裴秋之想起上周在新闻上看到的数起连环失踪案，当时警方说是普通的绑架。现在想来，事情根本不是那么简单。
“为什么我能看到这些？”他问出了最在意的问题。
“因为，你和我一样。”时凛说，“你是时间能力者，能感知到时间的异常，甚至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抗时母的力量。否则...或许你现在应该和那个收银员一样，被加速到七十一岁然后消失。时间不多了，再会。”
裴秋之顿时感觉一阵晕眩，他扶住货架才勉强站稳。
难怪从小到大，他总是能莫名预感到一些事情的发生。
能在车祸发生前预感到车的动向下意识躲开，能感觉到周围人短时间内做出重复的动作，说重复的话，还有那些不停重复的梦境，竟然都不是错觉，而是预兆！
他皱着眉头还想问什么，却发现时凛已经消失不见了。
抬起头时，店里的时钟已经走到了15点23分，看起来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但裴秋之知道，这个世界，恐怕再也不会正常了。
裴秋之压抑住躁动的好奇心，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
没了收银员，裴秋之掏出一百块塞进柜台抽屉里，带着大袋水果和一大包零食回到了17区医院。
这里依旧空空荡荡，零散的几个医护人员穿梭着，走廊上很安静，只有路过某些病房时会听到稀疏的对话声。
一进病房就听到惊讶的声音：“不是说买点水果就行了吗？怎么还买了这么多吃的？”
他随手拿出个苹果坐在病床边上削，笑着对病床上的奶奶说：“水果是给你的，零食我等会儿带回学校，最近忙着写论文，正好没什么时间出去吃饭。”
“身体才是本钱，这些东西哪能管饱啊？”奶奶语气有些不悦，转而却是叹了一口气：“也怪我，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病了，没法给你做饭，还得害你顾两头。之之，要不我们...”
“给。”裴秋之把苹果递过去，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他知道奶奶想说什么，无非就是学校离医院远，要不干脆拿点药回家住着观察之类的，他不好表示赞同，但也不想去反驳惹奶奶不开心。
这时，门被轻轻叩了两下从外面拉开，是查房时间到了。
与此同时，咚的一声，刚削好的苹果从奶奶手里滑落猛地砸到床沿，随后咕噜咕噜地滚到地上，瞬间沾满了灰尘。
裴秋之心中一凛，颤抖着手捡起苹果，回过头一眨不眨地看向床上的奶奶。
奶奶的手还保持着凑到嘴边吃苹果的姿势，迷茫的眼神却在病房里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到裴秋之身上，轻声问他：“之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果然，奶奶又犯病了。
裴秋之冲奶奶安慰地笑笑，沉默着擦干净手，重新剥了根香蕉递给她。
正推门进来的查房医生显然也看到了这一幕，她停在门口。裴秋之默契地和她对视一眼，独自出了病房。
“施院长。”会诊室里，裴秋之看着面前的人，女人小巧的脸上带着医用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很奇特，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冷光，让他不由想到时凛。
女人是17区医院院长，也是奶奶的主治医师，姓施。
只见她点点头，眼神从头到脚扫视了一下裴秋之，最后落在了他胸口的学生证上——永隙大学2337级物理系[裴秋之]，缓缓说道：“这是刚下课就过来了？”
“嗯，奶奶的情况...看起来还是没有好转。”裴秋之说着。
“继续留院观察吧，就算是阿尔兹海默症，目前也没有特效药，何况你应该也很清楚，就你对奶奶病情的描述和我们目前所做各项检查来看，她的情况比海默症更加严重，”施院长顿了顿，忍不住补充：“甚至可以说是离奇。”
裴秋之沉默着嗯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恍惚间忍不住回忆起奶奶病发的整个过程。
一开始只是普通的健忘，忘了带钥匙，忘了做饭，又或者做好了饭忘记给他送。
慢慢的，裴秋之发现她有时会在做饭时突然停下来，茫然地看着手里的菜刀，仿佛忘记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之之，我刚才在做什么？”
“您在切菜啊，没事吧奶奶？”
接着她偶尔开始产生幻觉，会在晒太阳的时候，突然对裴秋之说自己看到了一道紫金色裂缝。
直到后来，看着短短几个月就头发全白牙齿脱落的奶奶，裴秋之终于说服对方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检查结果显示仅仅半年的时间，她五十多岁的身体竟然已经急剧衰老到了近七十岁。
“我知道了，谢谢院长。这周的费用...可以下周一再过来交吗？”裴秋之收回思绪，声音难掩无奈和窘迫。
“这都是小事，我们医院都是先用完补贴再谈收费，你还是要把重心多放在学习上，知道你跟奶奶感情好，但也要让家里人换着照顾一下，每次交个费怎么也要你个孩子来。”施院长语重心长地说着。
“家里没别人了。”裴秋之淡淡地说着。就连自己都是奶奶年轻时候捡来的，两人相依为命这些年，哪还有别的家人？
要不是奶奶省吃俭用多年，自己上了大学还攒了不少奖学金，这次住院的事情还办不下来。
选择17区医院，也是因为这边出了名的便宜，还有大学生家庭补贴，除了实在过于偏僻，对他们这种家庭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自知失言，施院长垂下眼，温柔地叮嘱：“明白了，但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奶奶现在的情况其实不难照顾，我每次病房巡视的时候她都好好待在房间里。有适合价位的护工，我可以帮你留意，好吗？”
比起犯病之后四处跑动导致经常走失的患者来说，奶奶表现得确实非常安静，精神状态也没有因为生病产生太大异常。
出院日遥遥无期，后续的医疗费还需要赚，确实不能继续浪费时间在往返的路上了。
裴秋之微笑着点点头，语气真挚：“谢谢施院长，奶奶出院那天我会给您送锦旗的。”
“谁要你锦旗了。”施院长笑道。
语毕，两人并肩回到了病房，这时裴秋之倒是想到另外一件事，隔壁床的两个病人都不见了，病床空空如也，难怪今天病房异常安静。
于是他问：“隔壁的两个阿姨都出院了吗？”
施院长拿着病历本，唰唰地记录着什么，看起来像是没听到他的疑问。
裴秋之捻了捻被子，原本还在心里盼着奶奶也能跟她们一样早早出院，余光不经意掠过隔壁两张床的床头时，顿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顺着背脊爬了上来。
只见床头的登记卡上分别写着：
15床，刘蓉，71岁。
16床，李虹，71岁。
时凛那句话猛地扎进脑海：“那些人，消失在71岁。”
这会儿施院长也放下了笔，泛着银光的瞳孔转过来，语气有些发冷：“不，她们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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