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热浪黏腻，蝉鸣聒噪得让人心烦。
新校园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旧书册混合的闷气。周屿攥着转学证明的边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走廊光线晦暗，尽头厕所的水龙头大概没关紧，滴答，滴答，敲得人神经末梢都在颤。
他刚拐过弯，一只手臂横拦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将他掼进冰冷的瓷砖墙面。
脊骨撞上坚硬表面，闷痛炸开。
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淡淡的烟草和薄荷混杂的气息。周屿抬眼，对上一双漆黑含戾的眸子。寸头，眉骨一道浅疤，校服拉链敞着，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整个人像一头绷紧的、蓄势待发的年轻野兽。
“新来的？”声音偏低，带着点磨砂质的哑，刮过耳膜。
周屿没说话，视线垂落，落在对方擦得锃亮的黑色鞋尖上。心跳在胸腔里撞得有点急，但不是因为怕。袖口里，冰凉的金属贴着小臂内侧的皮肤，刚刚沾染上的、别人的血，似乎还没完全凝固。
那是在校门外后巷，三个找“零花钱”的社会青年留下的。折叠刀现在很干净，但他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捅穿某样东西时的微妙阻滞感。
“问你话，哑巴了？”鞋尖往前抵了抵他的球鞋。
周屿睫毛颤了一下，再抬眼时，里面那点冷硬的东西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点受惊小动物似的惶然，配合着他白皙清瘦的脸，恰到好处。
拦他的人嗤笑一声，凑近了些，温热的呼吸几乎喷在他脸上。
“听着，好学生。”他手指用力，掐着周屿的下颌，迫使他抬起头，“重点班的规矩——见到我，得鞠躬，叫燃哥。”
“懂了？”
周屿抿了抿唇，唇色被咬得有些发白。他极轻微地点了下头，像是不堪其辱，又不得不屈服。视线顺从地落回地面，掠过对方宽阔的肩膀和紧实的小臂线条。
江燃。他脑子里闪过这个名字。资料上说，附中的王，脾气爆，不好惹。
江燃似乎满意了这份“乖顺”，松了手，甚至还带着嫌恶似的在他校服领口上擦了擦指尖并不存在的灰尘。他退开半步，给了周屿一点空间，姿态懒散，却依旧堵着所有去路，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现在，叫。”
周屿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勇气，头垂得更低，声音细弱，几乎含在喉咙里。
“……燃哥。”
江燃盯着他发顶那个小小的旋，看了两秒，忽然冷笑一声，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他的脸颊。
“滚吧。以后机灵点。”
周屿没再看他，侧身从那片令人窒息的阴影里挪出去，脚步有些匆忙凌乱，直到拐过弯，彻底脱离那道钉在背后的视线，才慢慢停下。
走廊空旷无人。他靠在墙上，抬起手。袖口中，那柄小巧冰冷的折叠刀滑入掌心，被他稳稳握住。刚才那副惊慌失措、任人拿捏的好学生皮囊褪得干干净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沉着一片看不见底的静默。
他指腹抹过刀柄上细微凸起的纹路。
燃哥？
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无声无息。
·
地下拳场。三周后。
空气是活的，被嘶吼、汗臭、廉价烟酒和一种原始的暴力冲动蒸煮着，黏稠得能糊住口鼻。灯光昏暗摇晃，只将最中心那片铁笼照得惨白刺眼。
笼子里，两个身影高速碰撞、分开。
周屿脸上扣着遮住上半张脸的黑色面具，只露出绷紧的下颌和没什么血色的唇。汗水浸湿了黑发，黏在额角。他的对手，一个肌肉虬结的壮汉，喘着粗气，又一次扑上来，拳头带风。
周屿矮身避过，旋身，右腿如同淬了钢的鞭子，撕裂空气，带着一个刁钻到残忍的角度，猛地抽在壮汉的肋下！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让周围几个离得近的兴奋叫骂骤然卡住的脆响。
壮汉的动作僵住，眼球不可思议地凸出，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直挺挺地跪倒，然后像一袋沉重的沙土，轰然砸在台面上。
惨白的灯光打在他扭曲的身体上，那处凹陷的肋骨轮廓，触目惊心。
裁判愣了一秒才冲上来。
台下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疯狂的嚎叫。钞票和酒液被抛向空中。
周屿站在灯光中心，胸膛剧烈起伏，喉间泛开铁锈味。他甩了甩酸痛的小腿骨，没看地上的人，转身就想走下台。
就在这时，观众席靠近通道的一侧忽然起了骚动。人群像被无形的手粗暴拨开，咒骂声在看清来人的瞬间噎了回去。
一个身影一步步走来，穿过混乱喧嚣的人群，像摩西分海。
锃亮的黑色皮鞋踩过满地狼藉的烟头和酒液，停在了铁笼边。
周屿的脚步顿住，面具下的视线撞上那双漆黑含戾的眼睛。
江燃。
他穿着附中的校服外套，拉链依旧敞着，里面是那件黑T，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镇压住了那一小片区域的混乱。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沉着一片骇人的风暴。
他盯着台上的周屿，目光像是要穿透那层薄薄的面具。
周屿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就这半步，像是彻底激怒了对方。
江燃猛地伸手，动作快得只剩残影，一把攥住周屿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探上前，狠狠扯掉了那个黑色面具！
面具落地，发出轻响。
周屿的脸完全暴露在惨白灯光下，汗水沿着苍白的皮肤滑落，黑发湿透，眼底还残留着未散尽的凶狠和一丝来不及掩藏的惊乱。
江燃的视线在他脸上死死定格两秒，然后猛地向下，落在他还在微微发抖的、刚刚踢断了别人肋骨的右腿上。
空气凝固了。周围的喧嚣尖叫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两人之间窒息的对峙。
江燃忽然笑了，极冷，嘴角勾起的弧度像刀锋。
他攥着周屿手腕的那只手猛地用力，将人狠狠拽到自己眼前，两人鼻尖几乎相抵。
“这腿……”他的声音低哑得可怕，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意味，“不是该乖乖给我鞠躬么？”
周屿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烟草薄荷味，混入了此刻拳场里的暴戾和血腥气。他想挣脱，手腕却被钳得更紧，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江燃的目光从他渗着血丝的嘴角扫过——不知道是刚才对手的血，还是他自己咬破的。
那双黑眸骤然暗沉下去，像不见底的深渊。
他猛地逼近，温热的呼吸粗暴地灌进周屿的耳蜗，每一个字都砸得他神经剧颤。
“或者换个地方…”
“跪着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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