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大人,这是何意?”
裴熠俯视着她,随手拈起一缕她的发丝,“我这人,近年来喜欢上了看斗蛐蛐,尤其爱看那虫儿斗得断了手折了腿,还不屈不挠地要将对手咬死。我将这称为困兽之斗。”
“谁曾想,这小小的虫儿也可以似那猛兽,爆发出这许多的力量。”
他放下那缕发丝,“明凰,好好练,让我也看看你的困兽之斗。”
“你许我习武,是为了有朝一日让我去送死?”明凰喘匀了气,盯着他的眼睛,“是么?”
“你一向讲话都这么直接,我记得荆师傅应该教过你要谨言慎行。”
“谨言慎行?”明凰冷笑,“去他的谨言慎行。裴熠,你何时变得如此无聊了?”
裴熠看着她的反应,丝毫不恼,反而笑开了,“那又如何?你现在能做什么,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
他伸手触碰她的脸,“我要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懂了么?”
明凰拂开他的手,“若我说不呢?”
裴熠“啧”了一声,“那我只能劝你,最好别说。”
见明凰咬着唇不说话,他收回手,愉悦地迈开步子,慢慢往院门口走去,“下午也别闲着,我给你找了新的师傅。”
“恭送大人。”荆曼拱手行礼。
门关上了。
明凰看着那扇厚重的木门,心底窜起一股又一股的邪火。
她猛地将脚下的石子踢到一边。
心里堵着一口气。
忽然觉得她这些天的努力成了个笑话。
“小姐,受制于人,必定是快活不起来的。”
荆曼仍旧站在那,只是微笑着,投来温和的视线。
“你如今所有一切皆来自于大人,自然是他要你做什么,你便只能做什么。”
“又不是一辈子都这样,我迟早会逃出去的。”
“小姐这是气话,”荆曼毫不犹豫地戳穿,“小姐若是想逃,这四方的院子不高,你早就试着翻墙了。”
“外头,或许比这更糟,对么?”
明凰低着头,闷闷地。
不置可否。
“若没得选,便只能忍。”
“忍?”明凰抬起头看向荆曼,“荆师傅,你方才也听到了,那人要叫我去送死。”
“小姐,”荆曼向她走近几步,“只要你愿意学,不会是送死的。我教你的东西,不说能杀人于无形,可势必能让你保住性命。”
“我没得选了么,师傅?”
“其实世间能有选择的人极少,小姐,您便试着体味一下这没得选的感受罢,也是一种人生体验。”
听着这话,明凰有点怒极反笑了,人生体验?
从生下来那一刻起,她要什么,便有什么。
人生顺遂到练做选择都不必,有父皇和母后为她安排好一切。
要不是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她何须烦恼这些。
如今这世间比她还惨的,极少。
明凰虽不知道荆曼曾经历过什么,可她敢说,荆曼再惨也惨不过如今的她。
“荆师傅,您这种心态,徒儿实在佩服。”
“小姐,准备好的话,我们便开始今天的教学。”
明凰活动了下身子,不再纠结惨与不惨。
眼下,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她走过去,“来,我准备好了。”
-
用了午膳,明凰觉得昏昏沉沉的,可因为下午裴熠那狗东西为她安排了新的事务,她近日不能像之前那般松快地午睡。
只好叫冬应给搬了一把躺椅,在檐下浅眠。
喊的是冬应,来搬的却是荆霜。
她个子娇小,力气倒大。
明凰挑眉,顺口问道,“荆霜,你这么大的力气,是不是也学过武?”
“小姐若是觉得还顺口,叫奴婢小霜便可。”荆霜把椅子摆正,“奴婢的父亲是镇上的屠夫,奴婢从小便跟着打下手,经常搬些牲畜的肉。”
“你家中没有其他人了么?叫你一个瘦弱的丫头做这些。”
荆霜低眉顺眼立在一侧,“父亲说哥哥和弟弟是要念书参加科举的,读书人不能做这些,会污糟了书卷气。”
这是哪来的歪理?读书人又不是出家人,不还是一样地要吃肉。
吃肉的时候怎么不说污糟了书卷气?
明凰心中不爽,到底也没说出口,怕伤了她的心。
“那你哥哥如今考到哪一种了,可有做官?举人还是进士?”
荆霜将头垂得更低了,“哥哥读书十余年,至今仍是童生。”
明凰躺下的动作一愣,童生?
从前教她学问的是大学士,虽已年老,可听说是不到曾连中三元的传奇人物。她实在是想象不出,童生是个什么光景。
“小姐,恕奴婢多嘴,您该休憩上片刻。表姐嘱咐我要提醒您注意时间,王师傅半个时辰后该到了。”
罢了,明凰不再追问。
这些事以后再慢慢问也不迟,慢慢闭上眼,此刻她是真的困倦了。
王师傅来的时候,明凰刚从梦中醒来不久,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觉得比午睡前还要难受几分。
教学的地方在凉亭。
明凰坐在石凳上等,外头日上三竿,烈日炎炎,照得砖石地板泛着腾腾热气。
她用手充当扇子随意扇着,只觉十分燥热难耐。
过了一小会,院门开了。
走进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出头的男子。
头戴青色逍遥巾,以一根木簪插在头顶束着的发中,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道袍,领口和袖口是白色的,宽松的素色裤子扎进白袜中。
长得虽不说多出色,倒也算得上清秀白净。只那一双眼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发着精光。
看上去不像什么正经人,斜背着一件褡裢,只差在胸前挂上“江湖术士”这四个大字了。
男子晃晃悠悠地走向凉亭的明凰,从褡裢中取出几本旧书、几枚铜钱。
左右清点了下物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冲着那边候着的两个丫鬟招招手,“给本道来一个茶碗,盛满清水即可。”
明凰看着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皱起眉,“这位先生,您这是?”
男子“哦!”了一声,拂了拂衣袖,向她行了个半礼。
露出几颗沾着黑渍的白牙,笑道:“小道名叫王玄明,受裴大人安排,前来教小姐。”
“你要教我什么?”明凰有些无奈,“要教我算命不成?”
荆霜将盛着清水的一个瓷碗摆放到石桌上,福身,“王先生,您要的东西。”
王玄明笑着点点头,又冲着明凰道,“小姐,可有兴趣和本道玩个游戏?”
“王先生,裴熠既然请你来教我,敢问一句,您教的是什么?”
王玄明伸手去褡裢里找着什么,边掏便应道,“自是教您医理,这才能和荆曼师傅的武学结合,事半功倍。”
明凰想起从前太医来为她看病时,那些身着朱红色官服的先生们可谓是一身正气,举手投足间尽显医家风范,严谨、端正。
这人,哪根毛像医者?
王玄明终于找到了要的东西,一一摆放到石桌上。
明凰凑过去看,一小块生姜、一瓣大蒜、一小撮花椒,还有一朵干枯了的野花。
还没等她出言询问,他倒先开口问了。
“小姐,您看这些是什么?”
“能是什么,佐料?”
“是么?”王玄明眼睛亮亮的,“那小姐您尝尝看。”
仔细看,那块生姜还沾着点泥,她可不想尝,脏死了。
明皇果断地冲那多干枯的野花伸出手。
“哎——”
王玄明制止了她,“您要尝这个的话,须得用这个。”
言毕,他拿起那朵野花,掐下一小瓣,放在茶碗里。
那小片干枯的花瓣在清水里漂着,沉沉浮浮。
“小姐,用指尖沾一点水点在舌尖上,告诉本道是何种滋味。”
看着王玄明笑眯眯的模样,明凰半信半疑地、伸手沾了一小点水,点在舌尖。
她接着道,“教我学医?您不是在同我说,说笑……吧。”
话音未落,只觉舌尖一股强烈的麻意袭来。
短短的一瞬,连话也说不利索。
明凰咬着舌尖,支吾叫着,“这,这是……”
王玄明却仍旧笑眯眯的,拿起那块生姜递给她,“小姐,请咬一小口姜肉含在口中。”
她也不顾得嫌脏了,咬了一小块姜丝。
辛辣的姜汁在口中蔓延开来,迅速驱散了麻木感,立时,整个口中辣辣的。
王玄明慢悠悠地坐到她对面的石凳,指着那小朵干瘪野花,“此花名为洋金花,江湖下九流之辈常用它做蒙汗药,方才您只用了些许,便只能感受到麻木。”
洋金花?明凰眨眨眼,她没听过这种花名,但却知晓蒙汗药的缘由。
“这花,竟如此厉害?”
“此物用作蒙汗药,是它最无用的一种用途。若是用于止痛、令病人昏睡不醒,那才是最大的用处。”
“听上去,像是麻沸散?”
“小姐知道麻沸散,极好极好。”王玄明将那朵花拾起,收回褡裢,“生姜性辛温,能发散风寒、温中止呕,这曼陀罗的麻遇上生姜的辣,便如冰雪逢阳,这便是以辣解麻。一物解一物,医理中最基本的道理。”
“以麻止痛,再用辣止麻。”明凰笑了笑,“倒是有趣儿。”
“自是有趣。就如刚才您回答的佐料,您以为这姜是佐料,可它却可作药。这洋金花有剧毒,可却能用来做麻沸散,做一良药。”
王玄明看着明凰,语气难得认真了些许,“小姐,您可有感悟到些什么?”
明凰看了一眼桌上的姜块,还有那一小撮花椒,沉思。
看起来如此平凡的物件,居然也可以有如此大的用途,真是不容小觑。
她又看向这位所谓的“江湖术士”,不由得带了几分郑重其事。
“我想,”她顿了顿,“这天下万物,或许本无绝对的毒与药。就如这洋金花,您说它有剧毒,可量少时也能用来作良药。”
王玄明眼睛“唰”一下变得更亮了,他咧着嘴笑起来,“不错不错,正是这个理儿。依本道看,小姐很有学医的天赋。”
明凰笑得有些羞涩,“多谢先生夸奖。”
“另外,本道多嘴一句。小姐若下定决心跟本道学医,首要的便是要放下心中成见,打开眼界。”
明凰想到方才她嫌弃得颇有些明显,讪讪地笑笑,略带些歉意。
“万物大有所为,今后我会让你尝更多的东西,去感受万物本性,您今日尝的这两喂,便是第一课。日后,还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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