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那一点微烫的触感，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涟漪荡开，经久不散。
顾池僵在原地，指尖还抵着那片皮肤，脑子里嗡嗡作响，反复循环着那两个掷地有声的字——
男朋友。
赌约成立。男朋友。
江屿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在空气里，带着那股清冽又危险的薄荷味。脚步声早已消失在走廊尽头，落荒而逃？不，那混蛋明明是得逞后嚣张地撤离！
“操……”顾池低骂一声，声音沙哑，猛地放下手，脸颊耳根后知后觉地烧起来，比刚才在楼梯间被围观的任何时候都要烫。
他居然……闭上了眼睛？
他居然让江屿……亲了？！虽然只是额头！虽然快得像错觉！
这跟他妈投降有什么区别？！
“顾池？”试探性的女声从旁边传来。
顾池一个激灵，猛地回头，看见同班的林薇和另一个女生正站在几步开外，一脸欲言又止、混合着巨大好奇和压抑兴奋的表情看着他。显然，刚才江屿离开和他现在这副魂不守舍、面红耳赤的样子，全落在了她们眼里。
“呃……你没事吧？”林薇小心地问，眼神却不住地往他额头上瞟，仿佛那里盖着江屿的专属印章，“刚才模拟法庭……还有江学长他……”
顾池瞬间头皮发麻，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挺直脊背，强行压下所有翻滚的情绪，试图捡起自己崩了一地的冷静面具：“没事！能有什么事？”语气生硬，带着明显的欲盖弥彰，“江屿那家伙……神经病犯了！胡说八道你们也信？”
林薇和同伴交换了一个“懂的都懂”的眼神，嘴角努力下压却还是忍不住上扬：“哦……胡说八道啊……可是论坛上都……”
论坛！
顾池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口袋里那部还在不断震动的手机，像揣着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他立刻打断林薇：“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说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狼狈地转身，朝着与江屿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背影都透着一股慌不择路的味道。
直到拐过两个弯，确认周围再没熟悉的目光，他才猛地靠在墙上，大口喘气，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匿名论坛的图标上已经堆了99 的红点。
私信、@、评论点赞……爆炸式的增长。
他手指发颤地点开。
最上面几条赫然是：
【爆！模拟法庭现场直击！屿帝当众出柜！池宝手机投屏社死！高清□□！】Hot~
【「屿池相望」CP楼——正主扛着民政局奔来啦！第888层起狂欢！】Hot~
【理性讨论：江屿说的“法律证据”到底是什么？《刑法学笔记》第7页藏着什么惊天秘密？】New
【我是模拟法庭第三排观众，我作证，池宝当时耳朵红得能滴血！屿帝看他的眼神拉丝了！】New
顾池眼前一黑，差点没拿稳手机。
他抖着手指点进第一个帖子，主楼直接放了一段显然是用手机偷拍的视频——正是模拟法庭上，他手机屏幕亮起，显示出那两条要命的信息，全场哗然，法官质问，然后江屿举起手机微笑说“向男朋友发送法律证据”的那一幕！
拍摄角度刁钻，甚至能清晰看到他当时骤然煞白的脸色和震惊的眼神。
下面的回复已经疯了：
「卧槽卧槽卧槽！真是他俩？！我磕到真的了？！」
「屿帝那句‘男朋友’苏断腿啊啊啊！池宝都吓傻了！」
「所以之前那些针锋相对全是打情骂俏？！我给大佬跪了！」
「只有我好奇‘压着法学笔记的样子很可爱’是什么样吗？脑补一万字小作文！」
「楼上的姐妹，指路CP楼，已经有太太连夜赶稿了！」
「证据第7页！吻！给我吻！按着笔记吻！」
顾池看得气血翻涌，手指滑下去，又是几张抓拍的照片——楼梯间门口，江屿攥着他手腕；走廊里，江屿把他拉进怀里，楼上同学起哄尖叫……
每一张都角度暧昧，氛围拉满。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闭上眼、江屿嘴唇碰到他额头的那一瞬间的远距离抓拍！照片有点模糊，但那种该死的氛围感却扑面而来！
下面的回复更是没眼看：
「啊啊啊亲了亲了亲了！」
「额头吻！纯爱战神应声倒地！」
「屿帝好会！池宝好乖！」
「赌约成立！所以是屿帝赢了比赛赢了人？！」
「这是什么校园爱情神话！！！」
私信框也在疯狂跳动。除了无数陌生ID的八卦询问和“祝福”，居然还有几个平时几乎没说过话的同专业同学，发来意味不明的“恭喜”和“藏得够深啊”。
世界疯了。
一定是他在模拟法庭上睡着了，现在还在做噩梦。
顾池手指冰凉，脑子乱成一锅粥，他想立刻发帖澄清，想大骂江屿神经病，想告诉所有人这都是个恶劣的玩笑、一场处心积虑的报复！
但……怎么澄清？
江屿那个混蛋，时间、地点、细节、甚至他那个无人知晓的小号ID……桩桩件件，“证据”确凿得可怕。他那条手滑的CP楼回复，此刻成了钉死他自己的棺材板上的最后一颗钉子。
他现在跳出去否认，只会越描越黑，显得像个被戳穿心思后恼羞成怒的渣男。
手机又震了一下，特殊关注提示音。
他心脏猛地一跳。这个提示音，他只设置了一个人……
屏住呼吸点开。
果然是那个灰色默认头像。
新消息，是一张图片。
图片点开，赫然是一本摊开的《刑法学笔记》，页面停在第7页。页面右下角的空白处，用浅灰色的铅笔，写着一行略显潦草却清晰可辨的小字：
「想吻你。顾池。」
日期标注着，去年十月九日。
下面跟着一条新文字消息：
「证据原件保存完好，随时接受质证。男朋友。」
顾池的呼吸彻底停了。
眼睛死死盯着那张图片，盯着那行一年前就写下的字。去年十月……图书馆……他们为了争一本参考书差点打起来，他气得差点掀了桌子，江屿却只是冷着脸抱着书走了……
原来那个时候，这个人模狗样的家伙，就在笔记本上写……写这种东西？！
一股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是愤怒，是荒谬，是羞耻，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微弱的战栗。
他手指发抖，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敲字回复：
「你他妈一年前就脑子进水了？！！」
消息秒回。
「嗯。病得不轻。只有你能治。」
顾池：「……」
他猛地按熄了屏幕，把滚烫的手机塞回口袋，心脏跳得又快又乱，撞得胸口发疼。
治个屁！他现在只想给江屿的脑袋开个瓢，看看里面到底装了多少吨的工业废料！
不行。不能这么下去。
他猛地站直身体，深吸一口气。必须找江屿说清楚！立刻！马上！让这个疯子停止这一切荒谬的行为！不管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池铁青着脸，大步朝着法学院大楼的方向走去。他现在无比肯定，江屿一定在那里。
一路上，收获的目光比过去三年加起来都多。窃窃私语声在他经过时响起，又在他看过去时瞬间消失，留下各种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憋笑的表情。
他目不斜视，下颌绷紧，努力把自己塑造成一座移动的冰山，心里却已经把江屿凌迟了八百遍。
冲到江屿常待的独立研讨室门口，门虚掩着。
顾池想也没想，一把推开门——
里面不止江屿一个人。
学生会的文艺部长、还有两个平时跟江屿关系不错的篮球队队员都在，正围着江屿说什么，脸上都带着促狭的笑容。
江屿靠坐在桌沿，手里玩着一支笔，神情是一贯的懒散，嘴角勾着点笑。
门被撞开的动静让里面的人齐刷刷看过来。
看到是顾池，文艺部长眼睛瞬间亮了，吹了个口哨：“哟~正主来了！”
篮球队那俩也嘿嘿直笑：“屿哥，家属查岗啊？”
江屿抬眸看向门口，目光落在顾池紧绷的脸上，眉梢微动，那点笑意加深了，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味：“嗯。来履行男朋友的义务了。”
“履行你大爷！”顾池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崩断，他冲进去，无视了另外三人，一把揪住江屿的衬衫前襟，“江屿！你跟我出来！把话说清楚！”
动作幅度太大，江屿被他扯得微微前倾，手里的笔啪嗒掉在地上。
旁边的三人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更大，兴奋得几乎要原地起飞。
江屿却没生气，反而就着这个姿势，顺势靠近他，声音压低，带着气音：“这么急？想在哪里说清楚？嗯？男朋友？”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贴着顾池的耳朵说的，温热的气息扫过最敏感的皮肤。
顾池浑身一僵，揪着他衣领的手指都麻了半截。
“你……你闭嘴！”他脸上红白交错，气得声音发颤，拽着江屿就往外拖，“立刻！马上！”
江屿似乎低笑了一声，异常配合地被他拖着走，甚至还抽空回头对那三个已经石化的围观群众丢下一句：“家属有点害羞，见谅。”
“江屿！！！”
顾池咆哮着，死拽活拉地把人拖出了研讨室，一路拉到走廊尽头的露天阳台，猛地甩上门。
午后的阳光炽烈，空气里弥漫着初夏植物的清新气息。
顾池一把甩开江屿，因为用力过猛，自己还踉跄了一下。他喘着气，指着江屿的鼻子，眼睛因为愤怒显得格外亮：“你！现在！立刻！上论坛！发帖！澄清！说这一切都是你胡说八道！是玩笑！是报复我的手段！听到没有！”
江屿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领，靠在阳台栏杆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澄清什么？哪部分？是你不叫顾池，还是我没发那些消息，或者……”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顾池还在轻微发抖的手指上，“你没闭眼？”
“……”顾池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胸口剧烈起伏，“那……那是我没反应过来！是你偷袭！”
“哦？”江屿挑眉，站直身体，朝他走近一步，“那现在反应过来了？要不要再试一次？这次保证不是偷袭。”
顾池吓得猛地后退，后背砰一声撞在阳台门上，警报般瞪着江屿：“你敢！”
阳光下的江屿，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专注的、近乎危险的侵略性。他一步步逼近，直到两人之间只剩下一拳的距离。
“顾池，”他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赌约是我赢了。我提的要求就是这个。”
“我从来没答应这种离谱的要求！”
“愿赌服输。”江屿的眼神沉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还是说，法学院的天才顾池，输不起？”
“这不是输不输得起的问题！”顾池简直要疯，“这是……这是……”
“是什么？”江屿追问，目光紧锁着他，不给他任何闪躲的空间，“除了讨厌我，抗拒我，你就没有别的感觉？”
顾池语塞。
别的感觉？
心脏失控狂跳的感觉？血液冲上头顶的感觉？被他靠近就呼吸困难、四肢发软的感觉？看到他一年前写下的那行字时，那一瞬间心悸到发慌的感觉？
那是什么感觉？
难道……
不！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对江屿……
“没有！”顾池几乎是吼出来的，像要说服自己，“我只觉得你恶心！无聊！神经病！”
江屿沉默地看着他，眼神一点点冷下来。刚才那些许的温和与试探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淡漠。
“是吗。”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再逼近，反而后退了一步，拉开了距离。
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却莫名带上了一丝疏离。
“那好。”江屿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屏幕转向顾池。
是匿名论坛的发布界面。
标题写着：「郑重声明」。
内容只有一行字：「此前所有关于本人与顾池同学关系的言论，均属玩笑，给大家造成困扰，深感抱歉。」
他的拇指，就悬停在那个“发布”按钮上方。
只要按下去，这场荒唐的闹剧似乎就能彻底结束。
顾池盯着那行字，盯着那个按钮，心脏突然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一抽。
一股强烈的、突如其来的恐慌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
比刚才被围观、被起哄、被所有人误解时，更加汹涌猛烈。
江屿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只要你点头，我立刻发布。”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却像冰锥一样刺进顾池的耳朵。
“从此以后，我江屿绝不会再纠缠你半分。”
“……”
顾池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点头。
快点头啊！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澄清这一切，让生活回到正轨，继续做死对头……
可是……为什么……说不出来？
阳台的风吹过，带着阳光的温度，却让他觉得有点冷。
他看着江屿悬在发布按钮上的手指，那根手指骨节分明，曾经攥住他的手腕，温度滚烫。
他看着那行冰冷的“郑重声明”，一旦发布，那些滚烫的、混乱的、让人脸红心跳的、被称作“证据”的东西，就会变成真正的笑话。
他看着江屿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有笑意，不再有逼迫，只剩下一种等待最终宣判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时间一秒秒流逝。
江屿的拇指极轻微地动了一下，似乎失去了耐心。
就在那根手指即将落下的瞬间——
顾池猛地闭上了眼睛，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破碎而颤抖：
“……不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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