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北方的雨水格外多,像要把整年积攒的尘土全都冲刷干净。
窗外又传来仿佛要把夜幕劈开的惊雷。
夏牧星眼神空洞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中央花样繁复的卧室灯。
手机放在耳边开了免提,里边传来沈星瑶絮絮叨叨的叮嘱。
她一句都没听进去,思绪随着淅沥沥的雨声蔓延得无边无际。
许是长久没得到回应,沈星瑶的声音蓦地中断。半晌,她的音量放大:“夏牧星,在听吗?”
放空的人终于回过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捞起枕边的手机,嗓音淡漠没有情绪:“沈星瑶,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想自杀。”
两天前,夏牧星缺席了公司上市后的第一个高层会议。秘书给她发消息打电话发邮件都没有回音,而在此之前,她向来有时间观念,不曾在任何一个重要场合迟到。
秘书不得已拨通了她的好友沈星瑶的电话。
沈星瑶马不停蹄赶到夏牧星家里,直接用密码打开家门。她看到夏牧星的时候,对方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如金纸,床头放着一小瓶维C片。
喊叫无果,她颤抖着手按向夏牧星的颈间,慌乱的心勉强松了一小下。脉搏微弱,但还好,人没死。她立刻拨通了120的电话,紧随其后是两天兵荒马乱的抢救。
医生的诊断结果是安眠药服用过量,所幸服用时间不长,先洗胃以观后效。
夏牧星昏睡了两天,转醒的时候,由于安眠药带来的神经麻痹效果,她甚至短暂地忘记了沈星瑶是谁,又过了两天,这种情况才慢慢好转——
鬼信她没有想自杀。
但沈星瑶已经懒得再和她争辩。
她继续告知:“我让秘书在你们公司内部封锁了消息,说你突然老家有急事要处理。最近公司上市正在风口浪尖,还好你一直在幕后,不然医院人多眼杂,消息根本瞒不住。”
【星秩创始人之一在公司上市次日吞安眠药自杀】,这种新闻不知道要在业界掀起多大的波浪。
夏牧星没答话。她根本不太关心公司怎样,只是听到沈星瑶说“老家有事”,她牵了牵唇角。这是什么荒唐的借口,她在孤儿院长大,哪儿来的老家。
沈星瑶叹了口气。她在家里陪夏牧星住了一星期,生怕再出什么事,对方倒是一切正常,显得她过度敏感。最近有个重要合作需要出差面谈,她半放心地走了,但仍然一天三个电话轰炸,检查夏牧星的情况,直到夏牧星电话接到麻木,现在已经无话可说。
气氛又开始沉默。
半晌,沈星瑶话锋一转:“我找了个人陪你住。”
“不用。”夏牧星有些无奈。她真的没有轻生的想法,只是那一晚头真的很疼,痛感挑拨着她每一根脆弱的颅内神经,仿佛再不入睡,脑子就要炸成碎片。她根本不记得断断续续喝了几片安眠药,什么“自杀”,她只是真得太想入睡了。
“也行。”沈星瑶并不强求,“你要是不喜欢,就让他去睡天桥桥洞,去垃圾堆捡糠咽菜吃吧。”
“……”
不给夏牧星拒绝的机会,她直接挂断电话。
像是要印证她话语的真实性,夏牧星很快听到门铃的声音。
她身体懒懒地,还没从误服安眠药的状态中完全恢复过来,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但门铃声很有规律地每隔两分钟响起一次,大有她不开门对方就一直按下去的势头。
夏牧星烦躁地起身,光着脚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刻,门外的人还维持着按门铃的姿势。
四目相对,空气有片刻的迟滞。
门外的人一身黑色的运动装勾勒出清隽的身型,柔软微卷的黑色碎发乖巧垂在额前,五官精致,漂亮得不像话。此时,他一双鹿灵般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夏牧星,里面仿佛蕴了一翦秋水,干净又无辜。
夏牧星从上到下将来人打量了一遍。
他脚边放着一只小小的银灰色行李箱。
所以,沈星瑶找的陪住不是住家阿姨,是个……看上去根本不知道有没有满18岁的少年?
“姐姐好,我是……”
话没说完,门砰得一声被关上。
夏牧星眉头轻皱,站在门边给沈星瑶发微信:?
沈星瑶兴致勃勃:小孩儿到了是不是?
夏牧星:哪儿来的小孩儿?
沈星瑶:欸,你见过啊,大四的时候在我家,小胖墩儿,想起来没?
小胖墩儿。
提到这个,夏牧星还真想起来了。
大四那年,夏牧星经常要连夜写项目。怕影响到宿舍其他人,沈星瑶干脆在家里给她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她时不时去那里小住。
印象里,沈星瑶有个刚上高一的弟弟,小孩儿胖乎乎的,会很乖巧地叫她姐姐,还经常到她房间给她送水果。
记忆里的小孩儿慢慢与门外少年的脸重合在一起——
完全重合不了。也难怪她没认出来。
小孩儿长大了,小胖墩儿蜕变成了漂亮的少年。
不得不让人烂俗地感慨一句时间如白骥过隙。
夏牧星拨了个电话过去。
“沈星瑶,你别太荒唐。”她顿了顿,“我再强调一遍……”
“知道知道,你没有要自杀。”沈星瑶的语气正经了些:“小孩儿最近刚刚报完志愿,偷偷瞒着家里报了计算机系。我爸大发雷霆,动了家法,小孩儿挨了好几下。让他去你那儿避避风头,正好也跟你这个计算机领域的大神熏陶熏陶,就当帮我一个忙,行不?”
半真半假的说辞,合情合理。夏牧星反驳不了。
但确实又觉得过分荒唐。
她拿出杀手锏:“这是你亲弟弟。”
“嗯哼,如假包换。”
“你确定,要我和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沈星瑶沉默了。
夏牧星身子稍松,觉得这个麻烦终于得以解决。
岂料,不消片刻,便听电话那头的沈星瑶淡淡道:“他要是能被你看上,老沈家的祖坟也算冒青烟了,那我爸还管他选什么计算机系,把他供起来差不多。”
“……”
“先这样啊,我还有事儿。小孩儿你随便使唤,做饭洗衣做什么都行。”
“……”
什么措辞,怎么好像送来个童养夫。
夏牧星感觉头又开始痛了。
半晌,夏牧星没什么表情地打开门。
门外,少年仍然笔挺站着。一只手乖巧地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握在行李箱的把手上。刚刚比较匆忙没看清,现在夏牧星才发现,他的头发和身上的运动服大半被雨水洇湿,行李箱上的水已经淌干净,在地面晕开小小的一团。
少年的神色有些委屈,但又努力隐忍,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乖顺。
夏牧星在回忆里搜寻小孩儿的名字。
“沈星……”
“野,沈星野。”这才发觉,小孩儿嗓音干净,让人想到荒山里清冽的大雪。顿了顿,他乖巧地喊了声,“牧星姐姐”。
夏牧星点头,转身,没说请进,但给他留了门。
沈星野提着行李箱走进来关上门。
他局促地站在门口等待夏牧星的下一步指示。
夏牧星走进盥洗室,很快又折回来,手里提了一块刚拆封的一次性毛巾。
她将毛巾扔给沈星野,指了指沙发:“进来,头发擦干。”
家里没有男士拖鞋,沈星野想了想,脱掉鞋子,将行李箱留在门口,光着脚走进来。
两个人都省略了开场白。想必个中情由沈星瑶已经在双方之间详细阐述。
沈星野坐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擦头发,夏牧星站在旁边俯视他。小孩儿眉眼间还带着青涩,比她公司里最年轻的职员还要小。
半晌,她冷不丁儿问了句:“挨打了?”
擦头发的手指微顿。沈星野轻轻点了点头。
“哪儿?”
沈星野唇线抿了抿。
“没事儿,不疼。”
夏牧星置若罔闻:“哪儿挨得打?”
“后背。”沈星野硬着头皮答。
“我看看。”
沈星野惊地抬起头来。
当意识到夏牧星没有开玩笑后,他鹿灵般的大眼睛里写满惊诧,漂亮的耳垂慢慢染上红色。
“姐姐,不用了……过两天就好了。”语气显而易见的慌乱。
“那你回去吧。”淡淡的语气透露出不容置疑的意味。
说完,夏牧星便自顾地走回卧室关上门。
她并不质疑沈星瑶的话,只是想看看小孩儿的伤势,淋了雨容易感染。不过如果这能让小孩儿知难而退,也很好。她完全想不出要怎样和这个年纪的小孩儿相处,更别提,小孩儿的到来是为了“监视”她莫须有的轻生倾向。
夏牧星再次躺回床上。她想着小孩儿应该会自己离开,安心地闭上眼睛补眠。
她最近有些嗜睡,被药物误伤的神经还在缓慢地自我修复。
昏昏沉沉憩了一刻钟。
半梦半醒间,房间门突然被扣响。
敲门的声音很轻,但夏牧星的睡眠更浅。
她抓了抓头发,烦躁地起身开门。
通身戾气被少年的表情浇熄。
沈星野已经脱去外套,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运动T恤。
他垂下眼睫,咬了下唇,声音轻如羽毛:“姐姐,我给你看。”
像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
但极度羞赧仍然让小孩儿充满破碎感。
夏牧星产生了一种自己是逼良为娼的恶毒老鸨的错觉。
她怎么不知道,刻薄毒舌的沈星瑶能有这么个乖巧温顺像小白兔似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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