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牧星示意沈星野趴在沙发上。
小孩儿好像在独处的短暂时间里已经完全克服了心理壁垒。他没有抵触,上半身乖顺地趴在沙发上,T恤的下摆被沙发撩得微微翘起,漏出一小段精瘦的腰线。
可能是姿势不太舒服,小孩儿的肩胛骨微微拱起。
夏牧星盯着他纤薄的脊背看了一会儿,然后没什么避讳地抬手掀起他T恤的下摆。
衣服向上翻卷,手下的身体明显紧绷起来,甚至身体随着呼吸的起伏都暂停了一瞬。
夏牧星目光上移。随着大片皮肤暴露在视线之下,她的眼神渐渐沉下去——
几道猩红的痕迹凌乱地在小孩儿白皙的脊背上交错,鼓起触目惊心的棱子,看着像藤条或者鞭子之类的工具造就。
许是老爷子仍对捧在手心长大的小儿子抱有不忍,只打了五六下。但又实在愤恨他竟敢擅作主张忤逆自己的意愿,这五六下下手格外狠,甚至有几条痕迹渗出已经干涸的血丝。
夏牧星语气听不出情绪:“擦药了吗?”
“没。”小孩儿声音闷闷。
沙发缓慢回弹,小孩儿感觉到夏牧星的起身。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做好的心理建设慢慢崩塌,羞耻感后知后觉地涌上来。
高中以后,就连最亲的家人都没有这样近距离地看过他的身体了。
他将头埋在臂弯里,试图遮挡自己红得滴血的脸。
又实在有些欲盖弥彰。
夏牧星很快折回来。
沈星野被脚步声惊到,下意识要坐起身来。
“不许动。”
散漫的指令中止了他起身的动作。
他认命地重新趴伏回去,像砧板上被夺取呼吸的一条鱼,任夏牧星随意摆弄。
夏牧星折断一根碘伏棉签,顺着小孩儿后背上猩红的愣子描摹。他后背的肌肉紧绷,一动不动,昭示着身体的主人无法放松的心理状态。
“疼吗?”
“不……嘶……”
夏牧星使坏地加重了一点儿力气,像在惩罚他的不诚实。
沈星野急促地呼吸了两下,终于不似刚刚那般绷紧。
他嗓音委屈:“有点疼,就一点点。”
夏牧星语气随意又轻缓:“就这么喜欢计算机?”挨打都要选。
“嗯,喜欢。”
“为什么?”
沈星野不答话了。
时间在沉默中仿佛被拉得格外长。
正当夏牧星觉得小孩儿不会再说话时,耳边突然传来他低低的声音:“科技改变世界。”
宏大的愿景让夏牧星弯了下唇。
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作为在这个领域功成名遂的前辈,她无法共情沈星野。
因为她选择这个行业,只是因为这是她可以还清助学贷款的最佳途径。最初对代码的丁点儿热情,或许早已经在无数个为了金钱而码下的项目之中消耗殆尽。
她专心地给沈星野涂完碘伏,又用棉签沾了药膏涂在伤痕周边。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了十分钟,沈星野却觉得像一个世纪般难熬。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他却出了一身汗,不知是疼的成分居多还是紧张的成分居多。
将用过的棉签丢进垃圾桶,夏牧星终于仁慈地下达命令:“起来吧。”
沈星野如获特赦,快速直起身,局促地将衣服拉下来。
动作之间,夏牧星不小心瞥到小孩儿腹部白皙却棱角分明的肌肉轮廓。
她再次在心里感慨一句还真是长大了,面上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随意移开视线。
她指了指其中一个卧室:“你暂时住这里。”
她买的房子在公司附近的一个高档小区,两百多平的大平层,有三个卧室,其中两个带独立卫浴,她将其中一个安排给沈星野。
然后接着吩咐:“头发吹干再睡。今天先别洗澡,后背不要沾水。”
“知道了。”
“明天和我去公司。”
沈星野愣了愣。
夏牧星没等他回答,单方面交代后便摆摆手回卧室了。女人背影透着散漫,看上去仿佛疲惫至极。
沈星野后知后觉地想起,他是来接受业内大佬的熏陶的。
客厅重新安静下来。
空气中残留着夏牧星身上的气息。极淡的香,却让人无法忽视,像寺庙里未焚烧殆尽的玫瑰。
沈星野站在原地默了几秒钟。
脑子里蓦地回溯起三年前的一件小事儿。
那时候,姐姐带了一个同学到家里住。陌生的姐姐不爱说话,也不爱笑,他每次进去送水果,那个姐姐都在敲键盘,瘦削的手指在键盘上灵活地跳跃,一行行代码便从她手下流淌而出。
有一次,他盯着电脑入了神,多停留了几秒钟。
许是给他多次默默送果盘的奖励,姐姐嗓音散漫地叫住他:“小孩儿,想玩儿游戏吗?”
那天天气很好,她逆着光慵懒坐着,午后的阳光给她散落在颊边的碎发描摹出轮廓。
她将电脑界面转向自己,简约的说明书呈现在游戏的初始界面上。
2D画面上是两个线条粗糙的简笔画小人儿,初始小人儿站在起点的位置,前方的道路上设置了各种各样的障碍物和奖励物,碰到障碍物会减少生命次数,碰到奖励物会获得提速、金身、攻击工具或者增加生命次数等奖励。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夏牧星的一个选修课作业,老师要求自己用代码写一个小游戏,她模仿了《超级玛丽》的情节蓝本。只是她把重心放在后端代码的流畅程度上,前端的画面多用简单线条勾勒。
沈星野盯着简约的游戏界面看了很久,最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十四五岁正是游戏神经发达的黄金期,沈星野很快掌握了这个游戏的窍门,胖乎乎的手指在键盘上像是被赋予魔力,手指上下翻飞之间,画面上的小人儿灵活地前进和跳跃,跨越一个个的障碍物。
他注意到,操作的同时,界面右上角有一个缩小的方框。伴随着小人儿每个动作的发生,无数条数据在界面上飞快流动。
这个界面让他分了神,手上动作慢了几拍,小人儿接连撞到障碍物。他注意到,记录数据的方框里接连出现几条“lives-=1”的语句,然后弹出“game over”的字样。方框和游戏界面同时出现最终的积分值,一个鲜红的105分。
看着那个数字,他愣了一两秒。
然后第一次鼓起勇气和夏牧星说一句完整的话:“姐姐,这个小框是什么?”
夏牧星并没有因为他年纪小就敷衍,言简意赅解释:“后台的数据流。人物在场景中的移动是通过执行预定义的代码指令实现的,底层代码接收输入指令后,会触发相应的前端响应机制,最终将运动过程渲染为可视化的结果。这个方框就是指令响应的过程记录。”
这是沈星野第一次如此直观地了解计算机指令。
看似冰冷的代码每一行都藏着创造者跳动的思维与温柔的意图。
许是看他很感兴趣,夏牧星调出游戏的底层代码:“这是游戏框架,代码语言比较简单,你可以对照游戏界面看看。”
然而,他还来不及细看,沈星瑶就大摇大摆走进来。
她看了看满是代码的黑□□面,捏捏小孩儿胖嘟嘟的小脸:“嘿,看得懂吗你,初中生。”
“下学期就读高中了。”小孩儿小声反驳。
夏牧星笑笑:“说不定是个计算机天才呢。”她笑意很淡,唇角只是极轻地扯了一下。但倏地冲散了周身淡漠疏离的气息。
后来她们又聊了什么,沈星野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次夏牧星走的时候还是把小游戏的代码拷在U盘里留给他。
夏牧星不知道,那串不太长的代码,他后来反复阅读了无数遍。
每次浏览代码,脑海中总能想象出夏牧星敲击代码的画面。她表情向来寡淡,想来遇到难题也不会拧眉,写得顺利时也没有笑意——
但她的代码却很有温度。
整页的代码排版整洁,且对一些不容易理解的代码都进行了注释,对读者十分友好。
在项目的最末尾,有一句不太显著的注释。
似是夏牧星随意敲下——
机器语言拥有最高的忠诚度,可以没有误差地把书写者的命令转化为绝对精确的执行。
或许敲下这行字的人已经不记得这句话了,但沈星野却默默记了很多年。
直到他填报高考志愿的那一刻,这句话还分毫不差地回响在他的脑海中,宛若惊雷划破混沌的天际。
他没有任何犹豫地按下了志愿提交的按钮。
就像他义无反顾地走向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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