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近日感觉很不对劲，身后仿佛黏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她，如影随形，她能清晰地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那股执拗的气息淹没，可无论她回头多少次，却怎么也找不出那个藏匿于暗处的身影，只能捕捉到空气里那丝未散尽的诡谲。
她试过把自己隐藏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地搜寻，搜寻那股阴鸷的，露骨的目光，但仍旧一无所获，后来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将无处发泄的愤怒默默咽下，不再理会了。
她以为又是自己的丈夫在窥探她，毕竟此类事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成婚八年，偃羽越来越喜欢粘着她，每日都要亲自盯着她穿衣吃饭。
倘若她不出门，那么偃羽必定会寸步不离，任何时候都要紧贴着她，哪怕她只是要去后院给月季浇浇水，他也必是贴身后拥，一双手死死环住她，纹丝不让。
后来她哀求数次，才终于得他松口，让自己出来在这做芳草园里做些活计，但即便是这样，但凡与她说过话的男人，哪怕只是只言片语，翌日起也不会再出现于园中。
一开始他分明不是这样的啊。
舒云一脸麻木地想着，伸手将面前的雾华草轻轻摘下，放进自己怀中的竹筐里，接着伸手在里面翻动几下，那装着大半框雾华草的竹筐看起来比方才更多了。
舒云满意地点点头，背着竹筐顺着小径往外走，小路两侧都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半人高的雾华树，一丛又一丛地缀连在一起，深蓝色的枝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贝贝从不远处的地面钻出，原本淡黄色的毛发沾了土，变得灰扑扑的，因着近几日时不时下些小雨，它四只小爪子全沾着湿哒哒的泥土，将毛发拧成一团，看起来脏兮兮的。
“我帮你驮着吧阿云！！”贝贝两只前腿一曲，伏低身子。
舒云摇摇头，叫它继续玩，自己则挺起腰径直走了，贝贝是一只跟小猫小狗一般大的青藤鼬，她舍不得叫它干活的。
一路上舒云遇到了其他采摘雾华草的人，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在巴掌大小的镰刀上注入灵力，接着双手结印，驱动灵力，那小镰便会凌空飞掠，精准地将枝叶上成熟的灵草割下来，那草离了枝条，便会依灵息牵引，翩然浮空，慢慢飘来，最后落在她们面前的竹筐里。
这是相当简单的术法，一般练气五层便可施展，层级越高，自然施展起来也就越是轻松，收获也更多，不过也有一些天赋不佳的修士只能徒手去采摘，很显然舒云是其中之一。
“这是你今日摘的？”怜钗瞥了一眼她手中的竹筐，拿出两个灵石递过去。
周围有人嗤笑了两声，很快又没了声音。
舒云听见了，却并未理会，或者说，她压根不知道别人是在笑她，她眼神始终盯着灵石不放，接过来以后又仔仔细细摸了又摸，才如珍如宝地装进自己腰间的储物袋里。
兰柒驱使着两头灵犀兽走过来，要将今日得来的雾华草全部运走，正好看到舒云，她微微一笑，抬手帮舒云擦了擦额角的汗：“明枝要回家了？我刚才过来时，看到你夫君的白鹤了！”
舒云听到这话愣了一愣，原本看到兰柒后唇角那抹浅淡的笑意也顷刻凝住。
下一瞬，她像是忽然感应到什么，猛地攥紧兰柒的手腕狂奔起来，急切地喊道：“快跑！有危险！！”
兰柒被她拉扯着急奔数步，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修为已近筑基，轻轻松松便将舒云的手甩开，语气里带几分狐疑：“慌什么？何处有险？”
话音未落，一阵冷光闪过，划破浑浊潮湿的空气，将两人身侧的几个竹筐劈个粉碎。
众人还未有反应，舒云便已汗毛直立，魂飞魄散，立刻拔腿逃窜，她的灵宠更是不见踪影。
接着只见上空中漫天剑影，有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一具尸体被扔下来，那人手臂被扯断，连着筋骨挂在肩背上，在半空中甩出诡异的弧度。
腥红的血液从脖颈和肚子上的伤口中喷涌而出，洒得到处都是，比这几日淅淅沥沥下着的雨滴还大点，血液的腥臭味立刻蔓延在空气中。
众人抬头望去，那二人一个执兽纹环首刀，一个握龙牙双刃，对脚下刚刚枉死的陌路人视若无睹。仍兀自掐诀挥刀，招招式式狠辣无比，恨不得当场将对方生吞活剥。
芳草园只是乡下一个小小的灵药园子，里面的人修为大都不高，平日更是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打斗事件，突见此景没有不慌的，都四处乱窜起来。
连钗召来本命剑想要御剑逃跑，手印结了一半便被兰柒一把拉住：“别御剑！头顶上那两个修为不低，至少要到元婴了，万一你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迁怒于你……”
兰柒的眼神扫向不远处那具男尸，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两人跟着人群踉踉跄跄地撤退，忽听到一阵惨叫，转身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那两个杀神已到了身后，其中一个两鬓斑白的中年人一手立起结界，同时五指微曲，抓过几人便将他们吸成枯枝一般的人干，接着随手一抛。
邪修！此人是邪修！
他吸食了灵力后双目猩红，气力回转，全身上下的骨头咯吱作响，那柄黯然失色的龙牙双刃也变得熠熠生辉。
另一边裹着黑袍之人见状，顺势拔地而起，大刀阔斧地劈过来，破除结界，想在他吸收全部灵力之前给他最后一击。
这一劈，白发邪修果真被打得口吐鲜血，但也殃及了不少被困在结界里的人。
不过下一刻，远处一道阵法闪过，蓝色的灵力编织成一张巨网，便将黑袍与邪修死死笼罩，接着那巨网中便窜出数万根银针，狠狠刺向二人人。
“天灵堂的人来了！！”有人涕泪交加地嘶喊，仿佛绝处逢生，那两人闻声也不再缠斗，斩开巨网向不同方向逃散。
兰柒扶着面无人色的怜钗站起身，忽地心念微动，走向芳草园边缘的一堵矮墙，果不其然，看到了缩在狗洞里瑟瑟发抖的舒云，她一手将自己的灵宠死死抱在怀中，另一只手则紧紧捂在自己嘴上，满脸通红，瞳孔失焦，神魂恍惚。
怜钗气不打一处来：“严明枝，你刚才早看到那两个杀神斗法了，为何不跟我们大家讲明白就自己跑了？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几个园中姐妹被……被那邪修……”她说到一半便语不成调，掩面哭泣。
“你要是跟我们说清楚，我们早点一起撤离，兴许她们也不会……”
然而舒云仿佛没听见她的指责，还是自顾自蜷缩在狗洞里，甚至又往里缩了一分。
兰柒见状便知她定是又吓坏了，忙道：“这也不是她的错，那两人修为不低又来势汹汹，他们要大开杀戒我们如何跑得脱？再说明枝当时也叫我们快跑，只不过咱们都没反应过来罢了！”
语罢，她上前扶起颤抖的舒云，轻拍她的背脊宽慰道：“好了好了，别怕！你今日受惊了，先跟着你夫君回家吧！”
兰柒扶着舒云离开，要迈出芳草园时，舒云忽然回身看了眼不远处那个男子的尸身。
舒云认得他。
前两日她采完一筐灵草，却不见贝贝回来，于是壮着胆子四处奔走寻找起来，最终在后山的半坡上找到了玩得忘记时辰的贝贝。
下山时便碰到了那个男人，他笑着调戏了她两句，在她仓皇逃窜时还伸手要摸她。
舒云拿出偃羽给她的三青瓮，暂时制住那男人后便匆匆离开了。
此事偃羽的眼线不曾发现，她也一直瞒着偃羽没有说过，若他知道的话，除了解决掉那个男人，他还会又一次限制她的自由，不叫她再出来。
舒云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
冥冥之中她察觉到，那个男人并非单纯死于意外，方才那两个狂徒之中，有一人是特意冲着那男人去的，甚至为泄愤还斩断了他的手。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怎么办？日后还能有得以喘息的机会吗？
“明枝！”兰柒出声，打断舒云的思绪，“还在想方才的事吗？那个意外不是你的错，怜钗那么说也只是因为见到了那种场面，被吓到了，你别往心上去！”
舒云摇摇头，低垂着头地拉住兰柒的手。
在山头立了小半个时辰的白鹤不耐烦地抖着翅膀过来，轻啄了一下舒云的脑袋，舒云抬头才看到白鹤翅膀下面藏着一封信。
她取出来打开，一道金光霎时飞出，偃羽遒劲有力的字迹跃然眼前。
舒云匆匆扫了两眼，只知道他今日要追查邪修之事，不能亲自来接她，怕是连归家亦不得空，心下那些恐惧忧虑通通散去，甚至还有些雀跃。
她与兰柒道别后便抱着贝贝坐在白鹤的背上回去了，一路上破天荒地观赏起周围的风景来。
连绵不绝的群山躲在云层间，像是披着雾霭薄纱，似幻似真，那片朦胧中她看到成片的喜鹊，看到山间行走的修士，又透过湖水的镜面看到身下骑着的白鹤，唯独看不到自己。
到家后，舒云将卧房里两个等着服侍她的木傀儡赶到外面，迫不及待地拿出自己这些天积攒下来的灵石，一块块捏在手心里，慢慢地感气，凝气，接着尝试引气入体。
然而灵气入体后，却并未像常人一般游走体内，而是迅速融化消散，随着她一呼一吸轻飘飘地离开了她的身体。
舒云脸上并未出现任何失望的神色，只是面无表情地继续重复着，希望能从上万次的失败中抓住一丝成功的机会，人总得活着呀，她至少学会修炼，护住自己。
月落参横时，偃羽匆匆赶回，一进屋便见到舒云面色发白钗横鬓乱地躺在榻上，凌乱的发丝扭曲地攀附大汗淋漓的侧脸上，显然是一整夜都在尝试引气入体，已然过渡损耗了。
他在心中哼笑一声，扶起她的动作却异常轻柔，明知故问道：“明枝，背着我偷偷做了什么？”
真可怜，被他逼成这个样子。
“师兄……你回来啦……”舒云迷迷糊糊睁眼，下意识开口。
“叫夫君！”偃羽皱眉提醒，又顿了顿才道：“早同你说过，你这身子根本不能强行修炼，你只需与我双修，由我度你灵气便可，怎么偏就如此固执？”
“我只是不想师兄太辛苦……”舒云意识仍旧模糊。
偃羽的怒火在瞬息之间泯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状的欣喜，他的手亢奋地从舒云腋下穿过，将她搂进怀中，两人的胸膛紧紧相贴，密不可分。
“明枝，这么担心我吗？”他语含笑意。
“唔……真想你啊，一整日都在想你，妖精，我的心神都叫你摄去了！是不是偷偷给我下蛊了？”偃羽低头深嗅一口，品味着舒云身上淡淡的残香，“我的明枝何必思虑那么多？只要你留在我身边，要我渡多少灵力，耗多少精血，我都甘之如饴。”
毕竟你离了我，就什么也做不了，不是吗？
舒云本就出了一身汗，被这么紧紧箍着更有些难受，但她仍旧乖巧地窝在偃羽怀中问：“那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好～”
“反正那个男人已被你……弄死了，我明日还能继续去芳草园吧？”
偃羽那两只有力的臂膀卸了力，撑起半个身子盯着舒云，森冷的目光久久凝视着她，半响后他眯起眼睛，嘴角的弧度完全消失：“那个男人？”
舒云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想着解释，却听他厉声问道：
“你是说，今日你们芳草园死于邪修之手的那个男的？你认识他？你们俩发生过什么事？你觉得是我找人下的手，看来他是对你做过什么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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