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灵堂内人影攒动,议论声嘈杂不堪,皆是在说昨日朱长老遇害一事,这无疑是件惊世骇俗的大事。
但更大的事是他所保管的至宝“琉璃珀”被盗,此物一旦纳入识海便可用来滋养元神,修复神魄。
偃羽面色微沉,在内心盘算着,何人会急需此物呢?
“现如今朱长老不幸殒命,可堂内不能没有一个拿主意的呀,依我看,周长老正是那不二人选,况且这周氏一族也有百年清誉,底蕴深厚。”旁边的人拍了拍偃羽的肩,“你说是不是,严执事?”
偃羽微微叹息,只缓声道:“各位长老都是德高望重之人,谁掌此权都是理所应当。”
语罢他似蓦地想到什么,抛下众人径自离开,在无人处快速修书一封,又结印施法。
然而那信刚自他掌心飞出几丈,便被人砍个粉碎。来人手持一柄兽纹环首刀,出招又狠又快,直逼咽喉,“严执事这是要给谁送信?”
偃羽袖中傀儡应召而出,硬生生接下几记杀招,蹙眉道:“看来是不必送了。”
对方黑袍覆体,不见其容,可偃羽却仿佛早已看穿对方身份。他低笑一声,语气讥诮:“我原以为你早已死了……没想到竟还苟活于世。”
随即又眯起眸子:“看你身上的术法,应是有人以血玉来温养你的神魂,又施术重塑罢?当世能行此逆术之傀儡师,唯有一人,看来你父亲也还活着了?”
“聪明人!”那人像是懒得同他废话,一个转手在刀刃处注入灵力,电光火石间一股紫光随着招式烈空劈来,偃羽指诀疾变,五具傀儡皆围护身前,却也难挡那逼人的威压。
那人抬眼,黑袍下露出一双恨意满满的眼睛。
几个傀儡不受控制地响了起来,那响声尖锐刺耳,像是活人在哀嚎,不多时便通通炸开。
偃羽又拔剑迎战,与那人缠斗一番,刀光剑影间鲜血飞溅。不过不同的是,偃羽每逢命门受袭,总下意识回护闪避,似有牵挂。
而那黑袍人却浑不在意,哪怕心口中剑,仍能踏前一步,趁机反劈,一副同归于尽也无妨的架势。
两人的打斗声很快引来堂中众人,天灵堂高手众多,且今日各个长老都在,黑袍没能斩杀偃羽,也只能抽身撤离。
周长老即刻遣人追捕,同时又扶起偃羽封穴止血,厉声道:“快,找灵医!”
“严执事?”周长老语气紧张,内心惴惴,此人来头不小,八年前他带着道侣来到这里,自己便收到了身在掖城的堂兄密信,信上特意提及千契门的新任掌门沈林特意叮嘱过,须对此人多加照拂,不可有失。
偃羽气息奄奄,脑海中却蓦地浮现舒云的身影,这八年来,他头一次感到恐慌,喃喃低语:“明枝……”
他最惧怕之事,终究是发生了……
偃羽晕倒的一瞬,舒云头顶的结界悄然裂开,那一路逃来的黑袍也趁机躲进了那间小厨房的矮灶处。
隔着那道矮墙,他骤然对上舒云那双茶色的眸子,他清楚地看到那双清浅的眼睛看向自己,随后又快速移开,只余一缕藏不住的慌乱,看着这女子一边战战兢兢一边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他莫名有些想笑。
他在那间小厨房里褪下自己被砍得支离破碎的旧衣,换上了从院子里随手拽下的丑得出奇的衣衫,接着大步流星走向卧房,一把推开那扇门。
他腰间的法器突然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背上的环首刀也隔着刀鞘横冲直撞,雀跃无比,一种自己都难以解释的失而复得的快感缓缓蔓延全身,这种快感在他看到舒云跪倒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时达到巅峰。
他胸腔又紧又闷又疼,心口一阵狂跳。
那感觉太陌生,太奇怪了,他想。
一定得带走她啊。
屋外传来一阵躁动,舒云知道那动静是天灵堂的人,然而她身前的男人反应更快,快速施术后他身上又出现了一身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袍,与次同时他还拔出背后的大刀架在舒云脖颈上。
“别怕!”他低声安抚一句,就带着舒云冲出去,屋外为首的剑修催动数支光剑向他袭来,那人催动刀身,放出结界格挡。
对面的剑修还要再攻,被身旁的人拦下:“唉,他挟持了人质,你小心点别伤着了!”
“什么人质不人质的,一起杀了也无妨,到时长老问起咱们就推说是这歹人所为!”
旁边那人“哎呀”一声,上前一步低声耳语:“此人是严羽的道侣!那个笑面虎你又不是不知道,杀起人来不见血,况且我看周长老都敬他几分,你不怕他到时候找你麻烦你尽管动手!”
那剑修听完果然面色踟蹰,黑袍趁机挟持着舒云离开,一路边逃边打,很快便将天灵堂的人远远甩下。
那伙人御剑绕山一圈,不见人影,又搜查了几圈,彻底慌张起来。
“怎么办,跟丢了!”
“这下完了!恐怕要被长老问责了!!我就说刚才不应该管那个女人的!赶紧去跟长老禀报吧,叫人即刻封城,别叫他逃出去!”
舒云被身后的男人紧箍腰肢,嘴也被死死捂住,两人缩在黑漆漆的山洞里,听着那几人越走越远。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紧绷的身躯有些放松,她也因此得以喘息,舒云转头,尝试在黑暗中与那人对视,颤声道:“我丈夫是天灵堂的人,他有出城的令牌,倘若你需要你可以从他那里拿到灵石和伤药,我也可以叫他派人庇护你,况且你绑着我逃命也不方便,你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吧……”
她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语无伦次地抛出所有能想到的筹码,只盼着能让对方松动。
黑袍看着她转身,黑暗中那眼眶中悬而未落的水光异常显眼,像是黑夜里的一轮月。
他突然生出无限的耐心,默默等她说完,随后轻声问:“抖什么?我又没真伤着你,怎么这么害怕?”
舒云露出狐疑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毫无意义的问题。
黑袍静默几息,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也不再追问,只攥紧她的手腕低声道:“没有你那夫君,我照样能脱身。留你性命自有用途,若你肯安分听话,待事了之后,我还你自由。”
舒云只觉匪夷所思:“什么事?是要我身上的东西?可我毫无灵根,修为低微,你要我何用?莫非是找错了人?”
黑袍只道:“这些我日后再告诉你。”
接着舒云便知道他为何天不怕地不怕了。
黑袍就这么带着一身重伤将舒云打横抱起,一路来到景川城边上,天灵堂的结界已经将整座城都罩得密不透风,城门处守卫森严,所有修士皆被勒令不得御剑,逐一严查。
黑袍低声施咒,随即抬手覆上舒云的双眼,黑暗中,舒云感知到,那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如入无人之境般步出城门,途中竟无一人阻拦。
走出了城门,那人又背着她快速御剑离开。
寒风吹得二人的衣衫猎猎作响,舒云趴在黑袍的背上沉默不语,悄悄缩了下身子,心想此人真是个不得了的邪修。
她的脸颊贴近黑袍的背脊,竟然怪异地打起哈欠来,有些昏昏欲睡,这倒不是她胆子变大了,她仍是害怕的,只不过昨夜没有睡好,今日又折腾了一整天,本来就差的身子彻底撑不住了。
就睡一会,她想。
眼睛刚一闭,她便一丝意识也无了,梦里却破天荒地到了幼时。
舒云那时还是个半人高的小姑娘,约摸六七岁左右,她拖着条被打得淤紫斑驳的腿一瘸一拐地走在树林里,天阴沉得像是要落雨。
天穹之上雷公电母尚需施法布雨,方可令世间电闪雷鸣,而舒云所以的这小小的人间道中,人人皆可轻易催动风雨。
“唉,她在那儿呢!哈哈哈哈——”
几个孩童清脆的笑声萦绕在耳畔。
又来了。
“你要吃吗?你要吃吗?”一个男童拿着干粮凑过来,这是我家不要的,你吃罢!”
舒云已经饿极了,她听不懂那男童在说什么,只知道他们一起围着她欺负,她护住受伤的腿想离开,但她好饿啊。
于是她接过那人手中的干粮,大口啃食起来,啃着啃着她咀嚼到一口黏腻的,泛着苦与涩的东西,舒云的舌头仿佛被灼烧,她茫然低头,发现那干粮里竟藏着一只带翅膀的虫,肢解盘错,虫子的头已被她吞下。
然而她的嘴却没有停,她好几天没吃饭了啊,这群孩子都是阵修,他们在这片树林里画了阵法,无论她怎么走都走不脱,她回不了家,要一直陪着他们玩游戏。
舒云抬头,从男童的瞳孔中看到自己那苍白的脸,看到自己正毫不犹豫地将口中的食物咀嚼下咽。
剩下几个孩子赶到,他们看到舒云真的将带虫子的干粮吞下,纷纷露出鄙夷的神色。
“啊——她比蛮人还恶心!怎么什么都吃?”
“喂,呆子!虫子不能吃!”
“别喊了,她不是这儿的人,听不懂的!她嘴里说出的话都怪怪的!我娘说她是辛家大小姐和蛮人的私生女,是个怪物!”
众人离她更远了点,皆带着几分高高在上的倨傲,像是连打她都觉得脏手。
他们聚在一起又商议几句,决定惩罚这个怪物,于是舒云被押着塞进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
她不怕黑,但里面正巧蹲着个怕黑的孩子。
舒云被推进去,与里面高处自己一头的黑影相撞。
一柄木剑猝不及防劈过来,舒云身后的男童脸上立刻出现一道血痕。
“啊——好疼——”
“鬼啊——有鬼——”
他们尖叫着四散逃跑,舒云仍旧待在洞里,从脏兮兮的衣袖中拿出几块饴糖塞进嘴里,顺手还往那保护自己的黑影手里也塞了一块,这是她刚才从他们口袋里偷来的。
黑暗中,那手拿木剑的人颤抖着问了句话。
“没死吧?”黑袍的声音响起,“你睡了一路。”
舒云从噩梦中惊醒,发现天色已暗,自己正侧靠在一堵墙边,黑袍坐在一边,正在用麻布裹缠伤口,手臂、腹部、胸部都已经缠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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