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纵,殷真今天晚上约我看电影。”田明姝突如其来的来电打得我措手不及,刚拿起手机,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
“所以呢?”我含笑问道“你是想来告诉我他有多喜欢你,让我趁早滚蛋?”
田明姝声音低沉,一字一顿“我没有这个意思。不过结束之后晚上八点,温纵,我想和你谈谈,关于,殷真的事情。”
我的指节敲了敲桌子,沉默半晌问“你要谈什么?”
田明姝避而不答,而是带上了几分恳切的哀求“温纵,你就见我一面吧,就这一次,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给你造成困扰。”
又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连呼吸都微不可闻,仿佛世界一下子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拢了拢身上的睡衣,走到窗前往下一看,发现果不其然落下雨点。
霓虹灯光朦胧不清,如同一簇簇深夜亮起的火星,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射进来昏黄的光。
良久,我叹了口气“好,地址发给我吧。”
少顷挂了电话,我理了理肩膀上垂落的发丝,轻轻呼出一口气。
雨珠正一串串淌过玻璃,紧接着噼里啪啦打在外凸的铁架,发出玉珠掉玉盘似的响声。
两个小时后,我撑着把黑伞下楼,来到地下车库开走了白色大众。
这车在黄成业进局子的第二天就送去修车的地方了,江休陪着我去的。
按理说我们只见过两面的人并不相熟,他不至于做到这个份上。可他却似乎有什么执念似的,非要亲自送我回家,看着我进了家门才放心。
要不是那双过于澄澈干净的眼睛,我都快以为他对我有意思了。
但江休狡辩说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到了田明姝发来的坐标,我刚撑开伞下车没走几步,就看见了一对郎才女貌的情侣肩并肩从商场里走出来。
赫然是殷真和田明姝。
田明姝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看不分明。但殷真深情温柔的样子我太熟悉,我光看到那双眼睛就把他现在的神情猜了个大概。
沉默两秒,我后退一步,陷入沉思。
我虽然答应了过来,可我也没有看他们两个当着我面出轨的癖好。
田明姝就是要羞辱我。
这个念头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没关系,小姑娘嘛,心急一些正常。
这么想着,我转过身,隐进了花坛背后的阴影里。
两人的谈话内容清晰可闻。
“......明姝,你可以放心,温纵那么爱我,我说我想要自由,她就会放我走!”殷真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安抚意味。
“你舍得离开她?”田明姝沉默片刻,问道。
话一出口,我便眯起了眼。
不对劲。
她的口吻太平静了,虽然含着隐隐的颤抖,但那并不是面对喜欢的人的雀跃和欢喜。
殷真却全然没有察觉。
“你难道不相信我了吗?”殷真垂下眸子,嗓音轻柔地问。
他这样示弱的模样,我不知多久没见过了,乍一看,全身鸡皮疙瘩都掉了。
田明姝不说话,头安静地低垂着,修长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显露出一种我见犹怜的脆弱。
“明姝,我......”
田明姝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她说“阿真,我今天太累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殷真皱了皱眉,抢先道“我送你回去。”
田明姝却已经转头离开,随后朝他摆了摆手,冷淡地回复“不用。”
殷真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人,见她这样,脸色也冷却下来,转过身朝相反的方向去了。
片刻,田明姝看见了我,走过来坐在我身边。
我扭头看了看她,想了一会儿道“你也看到他是怎么对我的了吧?现在还是觉得他是那个事业有成,对你百依百顺的男人吗?”
田明姝缄默。
我又砸下一颗炸弹“在他眼里,我们什么都不是。”
田明姝这才开口“他说,他永远会对我好,以后再也不找别人了。”
我手指抽了抽,刚忍不住想抬起来一巴掌糊过去让这姑娘清醒,就被田明姝紧紧抓住了。
她的体温偏低,登时冻得我一个哆嗦。
“我是喜欢殷真的,也为了他改变了很多,可他为什么就是不能为了我收心?”田明姝失声地问道。
她神经质地抓着自己的头发,眼神下意识看向我,像是寻求保护的幼崽。
我用探寻的视线看着她,没有动。
田明姝的话应该是真的,可她的眸子里的情绪太复杂,像是暗流涌动的海底,看不真切。
“他明明说喜欢我啊,明明说对我一见钟情了,可为什么他现在又这样对我?这就是喜欢吗?”田明姝又问。
她声音嘶哑,看上去仿佛真的是一个被甜美梦境迷惑沉沦,又被一盆冷水泼醒的可怜女人。
我盯着她看了半晌,还是瞧不清端倪,只好道“田明姝,你有没有想过。他要是真喜欢你,就会和我体面地结束然后和你在一起。而不是现在这样,一边吊着年老色衰的我不放,一边又和同你一样的小姑娘**。”
我叹了口气,目光平静地注视田明姝“你相不相信,他对所有人,都曾说出过一个一生一世的承诺。”
承诺这东西,不管说得多么冠冕堂皇,多么感人肺腑,也只不过是一句话而已。
而说一句话,太轻松了。
我问她“殷真甚至只用动动嘴皮子,就能哄得我们前赴后继。你不觉得他很可怕,也很残忍吗?”
这些话说出口的瞬间,不仅仅是田明姝颤抖着愣住,连我自己的心都被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来。
原来我其实都明白的。
我只是选择性忽视,我只是太爱当初的少年。
在这段关系里,我难道就干干净净,白璧无瑕了吗?
不,我有错。
我错在一意孤行,错在不听劝告,错在执迷不悟。
“喜欢别人,难道错了吗?”田明姝沉默半晌,才迷茫地问我。
她头一次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脸看,仿佛要把我看出个洞来。
我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殷真是田明姝第一个爱的人,抛开伦理道德,其实喜欢本身,是没有错的。
可伦理道德本来就抛不开,田明姝的感情是畸形的,她甚至可能根本不爱殷真,她只是想在殷真身上得到小时候在父母身上得不到的东西—关心和爱护。
我都明白,也都理解。
但田明姝的表白还是像数以百计根针同时插进我的身体,我只感觉到四肢僵硬麻木,凉意蔓延开来。
心脏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有疲惫。
我最终摇了摇头,还是决定用绝对理性的角度告诉田明姝“爱一个人本身没有错,可你喜欢上了别人的爱人,这也就罢了。可你却明知故犯的和他在一起,这就是大错特错。”
我当然心疼田明姝,站在一个普通女生的角度上,她从小被亲生父母这样贬低,很可怜。
可我也怨恨她,站在一个妻子,原配的角度上。
不论她有什么样的苦衷,又有什么样的不堪的过去,她和我明面上的老公搞在一起,是不争的事实。
而现在,我反倒要反过来安慰她。
可是谁又能来心疼我呢?
心里很难受,可我还是觉得有必要和田明姝说清楚“更何况就算抛开这件事不谈。如果你为了爱的人,一再降低自己的底线,一味的忍让后退,就一定不会的得到好的结果,也不会有人来爱你。因为人都是会变的,你本身的温柔好脾气不是坏事,可如果长此以往,在别人眼里成了理所当然,那就不再有意义。他只会觉得,你本来就应该这样,如果某一天你改变了,他还会不习惯,甚至会质问你,你为什么变了。”
田明姝一言不发地听着,她眼皮低垂,看不出在想什么。
我犹豫再三,还是拍了拍她的肩膀,无声叹了口气,才道“都说爱人先爱己,你连爱情的入场券都还没拿到呢。”
这回田明姝接话倒是很快“只要我爱自己,我爱的人就也会喜欢我吗?”
我眨了眨眼,莫名觉得,田明姝口中‘爱的人’不是殷真。
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我说道“不一定,但凡事都没有绝对。”
…
天空深灰无光,层层叠叠鱼鳞似的云无序地挂在上面。苍穹之下,远处群山广阔无际,绿意一直伸展到尽头的地平线。
江边的风寒意刺骨,吹得人冷颤连连。
我庆幸地戴上外套帽子,两手插在兜里,慢悠悠地走着。
由于前两天气温骤降,今天又是休息日的缘故,大家都宅在家里不出门,大桥上马路上车都很少,来去飞快如同一条条游鱼。
不知是不是黄成业给我留下阴影的缘故,这一路走来,我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
但是每当我回头,又什么都没有。我一边暗暗自嘲自己的神经质,一边攥紧了衣服。
那天的窒息和恐惧历历在目,如同粘稠恶意的梦魇,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为什么呢?
为什么加害者那些不堪的,贪婪扭曲的欲.望,却是要受害者要用一生治愈的痛。
可事已至此,我只能祈祷能再也不要遇到同样的‘黄成业’。
同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里响起。
既然你的灾难已成定局,那为什么不尽量去帮助那些同样在受苦的女孩子呢?
很轻,很轻的一句话。
转瞬即逝,没有被我放在心上。
我正往前走,远远突然看到个熟悉的侧影。
那人正倾身靠在栏杆上,两条胳膊也搭在上面,头发被风吹得浮动,白皙俊秀的侧脸轮廓清晰,如同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
我这人最大优点就是认人特别快,只要近一个月见过的人基本都有印象,更何况如此优越的脸。
“沐颀?”我走上前叫了一声。
沐颀慢吞吞地转头看向我,眼睫毛颤了颤,似乎是在思考我是谁。
片刻,他道“温纵?”
我点了点头,又看看脚下滚滚奔流的江水,吞了口唾沫,道“你可别干傻事啊。”
也不怪我误会,沐颀永远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气质沉默而阴郁,整个人像是刚从手术室拖出来的。
再加上他此时可疑的姿势,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和我产生相同的想法。
沐颀闻言没立刻说话,而是安静地看着我,看了好半晌,才说“我不会死的,家里还有人要我照顾,只是打工完之后碰巧经过这里。”
我嘴角抽了抽,听这意思,是一旦家里人不需要照顾了,他就会寻死。
我啧了声,道“你以后非必要少来这里,路过也快点走。”
我本来是想等沐颀主动问的,可他是个闷葫芦,我不说,也就不主动开口。
眼看冷场,气氛逐渐变得诡异,我只好道“这边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据说天气不好的时候,有很多人会来这里跳江,所以阴气特别重。”
我竖起一根手指在嘴边,盯着沐颀“虽然说我们都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倒背如流的唯物主义者,但有些东西,宁可信有,不可信其无。”
沐颀显然没被吓到,他反问“那你来这附近干什么?”
“放风啊。”我理直气壮“之前上班上的我头晕脑胀,好不容易趁着辞职过来吹吹风,感受下夜景怎么了?”
沐颀静默半晌,才摇了摇头。
“你看。”沐颀紧接着指了指桥下。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安静下来,脸色也变得正经。
岸上是几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面前放着花圈和燃尽的香灰。他们此时一动不动,佝偻的身子好像弯曲的树干,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倒。
过了一会儿,沐颀轻声开口“我不觉得这里是什么阴气重的地方。”
他顿了顿,又道“在这里选择死亡的人,其实死前都是好人,就算偶尔回来看看,应该也是放心不下家人,不会伤害我们的。”
沐颀的口吻又轻又淡,眼睛也低垂着,一张厌世脸没有任何表情,说出的话却很温柔。
这时,一阵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拂过他的微长的黑发,露出白皙的额头。
仿佛是返还家乡着的归魂,因为这个素不相识的人替他们说话,而开心地朝他吹了一口气。
我注视着沐颀的平静深邃的侧脸,只觉得周遭的一切景物化为虚影。
我的眼里是他,也只剩他。
沐颀仿佛自带一种平和宁静的磁场,和他待在一起,我原先不安的心居然慢慢平静下来。
良久,我轻笑一声“对,是我不好,不应该这么说。”
说着,我弯下腰去,鞠了一个标标准准的90°的躬。
“不好意思冒犯了,您们大人有大量,别和我计较。”
过了片刻,又是一阵风吹来,我肩膀的衣服被吹起,风呜呜拂过耳畔,仿佛在说‘行吧,看在你诚恳的份上,原谅你啦。’
片刻后微风尽退,一切归于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有些人,静悄悄地来,又静悄悄地走。
他们可能会在某个寂静无人的深夜经过吓到你,但请别害怕,也别声张。
因为他们不是故意的,他们只是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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