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经过一场爆炸,林木半数焦枯,飞禽走兽的骸骨遍地,再加上之前白塔法阵被爆炸破坏的余波,这里生机不再,法术环境恶劣。
不过,天鹅心树是一种特别的果树,它的表皮更耐火。这片天鹅心林中,有几株还没有死去。
莫含章将手放在满是灰烬的树皮上,她的法术潮因为环境稍有波动,但她仍能感受到这颗树的呼吸。
反巫法武器会改变世界,但它无法改变巫者、法师对自然的理解。
莫含章收回了手。
林中蹄声沉闷,没有骑行经验的女工紧张地拽着马鬃,尝试驾驭坐骑。她们没有遇到太多困难,这群马能被悄然带出马厩,早已经由莫含章的法术指引了。
现在她们要向王宫出发。
*
王宫的情况非常不对劲。
周遭安静得可怕,尸体横七竖八地铺在路上,有卫戍,也有侍从、勋贵,有些尸体不明身份,莫含章没有来得及检查,女工捡起了尸体身上的武器,于是她看到了熟悉形制的枪管。
可能是斯诺的人,也可能是乌芳人。
有外敌进入雪伦王宫,对女工而言不算什么,她们本就冒着巨大危险,准备好了面对雪伦国内相互厮杀的各派人马。
莫含章与女工首领商议后,带她们走了斯诺秘密进出王宫的路,因此没有遭遇成股的敌人。
今夜女工是幸运的,她们很快找到了王宫中的同伴,救出了伤员。
伤员中有一位是女官装扮,莫含章定睛一看,好像在万镜宫见过。
女官也认识莫含章,她靠在同伴身上,带着嘲弄地微微开口:“莫小姐,很抱歉地告诉你,你的万镜宫估计已经成废墟了……”
莫含章一边对她施治愈术,一边问:“那先王的尸身呢?”
“我不知道。”女官摇头,“原本那些家族的乱兵和卫戍混战,乌芳人突然冒出来,只听到好多声枪声,他们就冲进了万镜宫……女王室里有法术阵,我们合上门,把他们挡住了,但外面震个不停,我们爬到房顶,又沿着窗台下来,正看到亲王切斯特被乌芳人围住。”
莫含章心中一沉。
那些装备了反巫法武器的乌芳人这么厉害?真能困住**师?
她又想到斯诺的精密谋划,觉得切斯特的确可能落入险境。
如果摄政亲王死了,对她当然有利无害,可关键的是另一点:她还没有拿到罗礼的解药。
“那时候——切斯特被围住的时候,他是在万镜宫里?”
女官抬起眼,也许察觉到莫含章的想法,她看了看她,才回答:“虹光厅。”
伤员很快处理完了。
女工领袖过来,张望着问:“莫小姐怎么不见了?”
“她走了。”女官回过头,远处宫殿伫立在黑夜中,只剩一个轮廓,“接下来的路,我们各走各的。”
通向万镜宫的这条路,莫含章一个人走得很平稳。
她在路上捡起了一支卫戍火枪,里面的弹药工艺粗糙,她随手打开了保险,两手持起枪身,走上万镜宫的台阶。
宫殿正门大开,不见平日守卫的卫戍和法师,照明系统已经损坏了,偶有顶灯闪烁几下,里面的情形也无法看清,只有隐约的血腥味从深处传来。
这绝不是“爱情故事”里该有的场景。
莫含章放平呼吸,悄然步入宫殿,从长廊走到王座厅,再从王座厅走到虹光厅,血腥味立即重起来。
“啪——!”
她突然踩进了水里。
视线下移,深色的水已被脚步搅起波纹,大滩大滩地流淌,再仔细看,血混在水里,才形成了深色。
莫含章逆着水流走,找到了几块模糊的东西,应该人体的某些部分。
她又向最暗处搜寻,看到一具完整的乌芳人尸体,尸体是被冻住的,惊恐不甘的神情也栩栩如生。
这儿没有活人。
莫含章没有停留,她在另一道出口处发现了几滴血点,她沿着血点的方向,从虹光厅出去,走到女王室前。
女王室的门关着,但法术防护已经消散了。
莫含章拉开门。
之前她受女王召见,侍从拉开门,切斯特就在门后。现在,在几乎相同的地方,她又看到了切斯特。
他靠坐在屏风下,身体微微弯曲,法袍上血污斑驳,他本肤色苍白,在大量失血的情况下,几乎要泛起青色,看起来情况危险。
现在谁也不会惧怕摄政亲王的权势和力量了。
听到脚步声,切斯特睁开眼,看向持枪走来的莫含章,破碎的灯光下,碧色眼睛里像晃动着什么。
“……莫小姐。”
他了然地喊了一声。
莫含章几步走到他身前,枪口抵住他的额头。
枪口冰冷,切斯特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轻轻扬起嘴角。
莫含章问:“你的人呢?”
他没有回答,只是半掀着眼睑,盯着她。
天恒帝女。
对任何一个雪伦人来说,这是个遥远的词句,她有时是帝国之威的化身,有时又是所有雪伦人对天恒女人的污蔑中,最残忍、最邪恶的形象——她是毒蛇、牝狼、雌鹫,人们企图用荒谬夸张的语句,掩饰他们的恐惧。
不过,世上之人并无不同,不过血肉之躯,凡胎俗骨。
切斯特过去一直这么认为。
……直到见到她。
切斯特不得不承认,莫含章在他心里太过特殊,也太过复杂,到现在,他也无法确定莫含章是怎样的人。
过去她那忧郁内敛的情态、谨慎严肃的言辞已如烟雾散去,眼前的女人居高临下,仿佛是一切命运的主宰。
这样掌握生死的姿态,对一个帝女来说,可能才是更真实的一面。
她扣枪的手很稳,她现在决定一切了,如果想要杀他,她可以轻易做到。
不过,切斯特知道她无意于此。
果然,她说:“我可以帮你,给你治疗,甚至把你送到对你安全的地方……我只有一个条件。”
她想要什么?
切斯特等待着她的下文。
“你的‘猎人’,你用毒控制他,告诉我怎样解他的毒,我就帮你。”
她想要一个杀手的命?
切斯特哑声一笑:“一个叛国的逃犯……对你有什么用?你想要我的情报……?天恒的间谍不是什么都会送到你面前吗?”
“‘猎人’是天恒子民,除了天恒的法律,谁也不能决定他的生命。”说着,她看着他,慢慢移开了枪口,“就像我无权决定你的生命,雪伦的切斯特亲王。”
雪伦的某某亲王,毫无私心的称呼,暗示和她的交易会十分公平。
但这个称呼,也界线分明。
切斯特告诉了莫含章如何为“猎人”解毒的法术。
她便半跪下来,伸手去揭切斯特法袍,准备处理他身上的外伤。
切斯特截住她的手,说:“直接用治愈术。”
莫含章的指尖停在法袍上。
弗朗切斯的手背本抵着她的拇指,正在她动作停顿的时候,又贴上了她的皮肤,将冷意颤抖地划向她的手腕。
她抬起眼,说:“亲王,我不知道乌芳人用的是什么子弹,最好确认一下。而且,我不敢对法术潮有问题的法师用治愈术——火灾那次你应该对我试试的,这样使用治愈术后会有什么后果,至少我们现在能知道。”
切斯特慢慢缩回手。
莫含章立刻解开了法袍的扣子。
拨开染血的衣物,他的半边上身裸露出来,伤口也清晰可见。
莫含章把手碰到伤口附近,他的呼吸一下子紧促起来,她便又抬头看他。
她有一双太亮的眼睛,晃得切斯特更觉得眩晕。
“你可以专心一点。”
他想告诉她不要再抬头了。
莫含章奇怪地收回眼神,继续观察伤口。
两处伤口是枪伤,她略作探查,判断子弹和部分碎片嵌得较浅,不知道是因为法袍阻挡,还是枪击的动力本就很小,但这些子弹干扰了她探查时的法术感知,它们应该对切斯特法术上的影响更为致命。
她切开自己特殊面料的上衣下摆,结成止血带,给切斯特绑上,然后调节力法术,让自己的法术力量能像镊子一般伸入伤口,把子弹取出来。
凝神静气,不必犹豫。
这是个**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莫含章动手时神情若定,她离他很近,切斯特却几乎听不到她的呼吸声。
当子弹被法术引动,划过他体内的血肉时,切斯特在疼痛中凝视她。
他看着她的眉尾低伏在眉骨上,眼内细小的血丝蔓延,隐有伤痕的唇角微微紧绷。
疼痛此时加剧,切斯特扣紧了手,感到一种难言的欲念。
血肉之躯,她和他都是血肉之躯。
只要两道伤口,就会鲜血交融。
第一枚子弹取了出来。
莫含章正打算仔细观察,眩晕感猝然袭来,她立刻闭上眼,手腕按住额侧。
“……莫小姐?”切斯特喊得十分低哑。
“稍等,我缓一缓……这里有水吗?”
莫含章收起子弹,站起来,切斯特便看到她衣服上蹭到的血迹。
“那里。”他示意她看桌上的水壶。
莫含章过去拿水,切斯特突然问:“莫小姐……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杀过人?”
“没有。”她顺着切斯特的问题,让自己想些别的,好放松一下精神,“但只能说法律上没有,享受帝室财富的时候,我在杀人,参与政治争斗的时候,我也在杀人。我在这里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一件和杀人无关。”
切斯特声音幽弱,但语气笃定:“你适合活在理想中的世界,只有那里的人才不会相互伤害。”
……理想。
莫含章来自世外,那里从不说“理想”,只说“至道”和“誓愿”。
她提起水壶,大口喝水。
“你是否想念天恒?”切斯特又问。
“这片王国里的……愚昧和腐朽,会让你更敬爱她吗?”
“你会想起天恒人高呼你名字的时候吗?”
瞬间,莫含章放下水壶。
“告诉我那是什么感觉……帝女含章。”
她当即转过身。
光影斑驳,切斯特半胸裸露,苍白的肤色上血迹斑斑,更显鬼魅,奇怪的是,他的绿眼睛较往常少了一些幽深,像空阔的湖面,波光沉浮。
他望着她,却没有什么审视,似乎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想知道——
帝国之娇曾有怎样的荣光和志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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