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罗礼行刺时,也是这样起风的深夜,风声呼啸,夜色森然。
总督府像一头沉睡巨兽,一旦苏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人撕裂、粉碎、吞噬。
罗礼止住回忆,看向身边的天恒小姐,她的目光可以很凌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残忍,她一定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厮杀。
他答:“你不会想知道的。”
莫含章问:“你现在还能刺杀总督吗?”
“我不是十年前的年轻人了。”
莫含章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他一副白面,长相上看还很年轻,她问:“你多少岁?”
“二十七。”
十年前刺杀时,他十七岁。
“十七岁的刺客。”莫含章说出一个显然的结论,又问,“你那时训练了多少年?”
“十几年。”
可能是一出生就被那些逆王培养成杀手了。
莫含章不语。
“莫小姐,你出身在宗室,要说从小的训练,难道不是和我一样吗?”
罗礼本想嘲讽,但在他这句话里,他和她不仅平等,还是同类了,他不自觉克制了讥讽的语气。
“政治……和杀人有什么区别?”
“言之有理。但高级一些的政治家不杀活生生的人。”
或许说起“政治”,她语调平淡,没有太大波澜。
她自然地接着道:“几天前我联系朋友,罗若族的事已经开始处理了,不过,你罪名重大,除非有天母的特赦,否则无法免除,而你杀的又是天母的姐妹。”
她真去写了信?为一个和她毫无关系的小族,为一个逃犯?
她还真是……
为了掩饰自己心中的震动,罗礼避开她的视线,低声道:“既然如此,你无计可施了,官大人。”
让他意外的是,她回答:“不。”
他再度看向她,她侧来一道目光,乍看像睥睨,实则坚实肯定,是平视。
“特赦而已。”
罗礼怔在原地,在噩梦般的记忆中,他似乎掀开了带着血腥气的一幕。
猩红色淌过玻璃上的裂纹,玻璃的另一边,那个少女站起来,帝女华服上的珠宝裹上了血,闪着幽幽红光。
她不再看她姨母的尸身,缓缓抬头,隔着玻璃,向他侧来一道目光。
那目光激起他内心至痛,让他浑噩无力,无法遵从命令,将她年轻的生命扼杀。
是睥睨……还是平视?
这个问题,罗礼十年都无法解答,今夜,他似乎明白了答案。
“你是她……帝女……”
“砰!”
爆炸声陡然响起。
亲王的队伍没有抵达矿洞,就遭遇了伏击!
林中喊声、枪声杂乱,敌我难分。
法师竭力遏制敌方的枪炮,并试图放出照明,以看清敌人进行精确的法术打击,而只有这样步兵才能配合他们,实现突进。
但不知何时开始,大火蔓延开来,迎风踊跃,森林中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
莫含章为自己和罗礼打开法术屏障,因为环境嘈杂,她拉过罗礼,附向他耳边提醒:“他们有制高点,在矿山。”
她的呼吸忽地打来,说话时,唇舌间的颤声都清晰可闻。
罗礼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根被拉得紧紧的弦,她漫不经心地拨上去,就足够致命。
他向她打了个手势,于是两人绕开正面战场,尝试接近矿山。
但莫含章想错了。
矿山的敌人没有占领地势,布下火炮,而是在搬东西。
他们把最后一个封装箱搬到火驱车上,简陋的车辆不堪重负地启动,沿着小路向北驶入黑暗。
车离开后,他们开始大笑,笑声像尖啸。
和前方伏击者不同,他们的外表一看就不是雪伦人。
“巫法……毁灭!……成为灰尘!”
断续的异族语言传入莫含章和罗礼之耳,他们说的是乌目乌芳两国通用的乌族语,带乌芳口音。
“消灭……洗去耻辱!”
“……那些女人!让她们臣服!”
怎么感觉,精神不太正常。
莫含章皱眉,示意罗礼跟随自己再接近矿洞入口一些。
角度一变,她看清那里的情形,几个人在操作控制箱——炸药的控制箱。
他们拉下了推杆。
不远处,火光吞噬着森林,她定了一瞬,乌族人各异的神情晃在眼前:有人脸上的每一个肌肉都癫狂地抖动,有人茫然麻木地喘气,有人惨白着脸。
只是一瞬,莫含章用力扣住罗礼的臂膀,道:“队伍、立刻撤退!矿物很危险——非常危险!”
罗礼抓过她的手:“我不指挥他们!”
他扯起她向外跑。
森林中火焰蔓延,二人钻入浓烟,跳过断木,穿过法师、步兵、枪手和他们的尸体。
接着,巨大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地面震动,莫含章脑中一空。
随着爆炸,无形的强波向外冲击,打中她的身体。她身上的法术潮剧烈挣扎,头部和心脏处传来刺痛,像刺进了根根长钉。
剧痛袭来,莫含章跌了一下,罗礼架起她的手臂,几乎没慢下脚步,继续带她向外跑。
跌撞之间,她回过头,看向矿山方向。
那儿什么都不剩,只有一个燃烧的森林,白火中窜出星点的蓝火。
“呼”的一声,蓝火冲天而起。
连天的蓝火像妖魔的幻影,它向莫含章露出獠牙:你以为所谓的爱情故事,就不鲜血淋漓吗?
森林火势不减,在罗礼的帮助下,莫含章还是逃离了森林。
罗礼在溪岸放下她,握她的肩:“你刚刚受伤了?”
脑中还痛着,莫含章勉强回答:“不是,我的法术潮被破坏了,这场爆炸……攻击法师的精神。”
罗礼反应过来:“那森林里的法师……”
“火势太大,无论是不是法师,都凶多吉少。”莫含章艰难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罗礼,你该走了,你得向亲王复命。”
罗礼看她,她满身尘灰,脸色苍白,她是在故作平静,痛苦在让她微微颤抖,只有她回视他的目光还明亮如初。
“你需要治疗。”
他不能扔下她。
莫含章向远方一指。
天将破晓,近处被林火照亮,远方的黑暗尚未褪去。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雪伦王宫巍峨矗立,王宫建筑高低起伏,最高的是一座白塔,塔顶正闪烁着明光。
“白塔发出了示警,会有更多法师过来处理火灾,他们把我押走后,肯定会交给亲王——他不会让我轻易死在雪伦的。”
罗礼沉默片刻:“切斯特不擅长治愈术。”
他的语气带了点敌意和贬低,有些奇怪。
莫含章摇头:“和治愈术没关系,你真的该走了。”
罗礼最后看了她一眼,还是离开了。
森林火势终于开始被法师们控制时,莫含章也被拖到了王宫。
天已大亮,宫殿内更是亮,莫含章眼前发晕,她一夜未睡,再加上心口和头部的疼痛,感觉自己都说不清楚话了。
切斯特亲王看她一副狼狈样子,竟没有出言冷嘲,也许是因为突发的爆炸、火灾实在令人心惊胆战,在严重的事态前,他的慎重也到了言语上。
他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包括她看到了什么,也包括她为什么进了火场。
她的回答一律是:不知道、不确定、没看见、不能说。
“不能说?”
切斯特知道莫含章不会透露情报,但真获得这样的回答,他心头浮上一丝烦躁。
她是准王妃。
即便她从火灾中逃出来,灰扑扑地坐在他面前,颈上发丝缠乱,一副可怜相,但她还是白王子的未婚妻。
他道:“为了斯诺,你又能说什么?”
“您想知道什么,可以问您的姃士——”
不对,姃士是天恒的说法,莫含章纠正自己的口误。
“也就是,您的麾下们。我只是认为,爆炸对您来说是最强烈的示警,为此,您很快就会向北河行省的总督——”
这次切斯特沉眉睇了她一眼,替她纠正了:“雪伦的行省没有总督。”
“您会向北河行省的军政长官发难,并且处理贵族集团,我猜,他们是‘忠诚派’的主力,还有钱袋。”
莫含章提起一口气,让自己清醒一些。
“所以,王子殿下没有任何理由策划这场疯狂的爆炸,激起您的雷霆手段。”
殿中气氛凝重,切斯特看了她一会儿,冰冷的碧眸中竟有一丝同情。
他反问:“你以为斯诺不疯狂吗?”
莫含章沉默。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不知道,不过,她来见切斯特亲王的真正目的,可不是讨论白王子是否为主使。
当然,也不是为了让亲王屈尊为她治疗。
她声音沙哑:“亲王殿下,我虽然没有天恒的正式外交官职,但是,事急从权,我想蒙您允许,见一见乌目国公使。这件事至关紧要,您可以本人或是派外务大臣在场。”
切斯特还未开口,一个法师进来报告:“殿下,白王子过来了。”
切斯特看向莫含章:“拖走。”
法师看了眼殿中坐着的女子,一时犹豫:“呃……谁?”
切斯特给了他一个森冷的眼神,法师连忙俯身,脚步慌乱地就要走。
不是,他们还真想把一国王子随便拖走?
莫含章有些意识不清,但这点反应还是有的,她立刻撑起身子,试图起身。
“亲王殿下!请等——”
然而,她刚站起来,眩晕急剧加重,眼前彻底黑下来。
失去意识前,她感到一双冰凉的手揽住了她。
*
火灾中的幸存者寥寥无几,罗礼作为其中之一,还属于亲王的秘密力量,负责向亲王复述森林中的情况。
除了和莫含章有关的事,他对切斯特没有更多隐瞒。
“乌芳人持械入境,盗采矿物……”
亲王切斯特捻起放在地图上的晶体碎片,灯光和阳光穿过,碎片散出一抹迷幻的蓝色幽光。
“莫姓之血是‘大巫’之血,法术潮异常稳定,假如她没有受伤,我甚至无法探查到她的法术水平——和她水平相当的法师,白塔里不超过二十个。”
罗礼知道亲王说的就是莫含章,但他不能询问她的情况。
他稍稍低头,以免被切斯特察觉自己神情中的细微变化。
切斯特将碎片放下:“但这些东西能让她在几天内毫无战斗能力。”
这样说来,她应该没有太大危险。
罗礼心下稍松,此时,切斯特看向已效忠自己多年的异族手下,眸中暗藏审视。
“‘猎人’,过去你在天恒……知道莫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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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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