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宴/文
李瑜回了家,母亲赵氏正坐在院中浆洗衣服,水溅得满地,倒省了扬尘。抬眼见是她,赵氏扬唇笑了,“丫儿回来了?是你哥帮你掩护的?”
“是啦,娘怎么知道?”李瑜凑过去蹲到了赵氏跟前儿,赵氏沾水的手在她脸上轻轻一刮,好笑道:“一早儿你大哥就和我央了,说田里没多少事了,想叫你偷偷回来歇一天。怕直接说你们爹不答应,打算拿我做筏子呢。”
李瑜有些不好意思了,眼下正是芒种时节,芒种芒种,就是忙着种地。她在田下虽然帮不了多少正经大忙,但这两天撒种填土,她还是个挺得力的帮手。也正因得力,这连续几日下来她累得够呛,想来是大哥瞧见她偷偷到墙根儿底下捶腰拉伸,心软了。
但能少去田里半日,李瑜也实在不想过去被老爹呼来喝去地使唤。李家人人都好,母亲温柔敦厚,兄弟们疼爱友善,唯独李家老爹实在是“大男子”气概十足,霸道刁钻,还十分嫌弃她。李瑜吃人嘴软,等闲不敢顶嘴冒犯,只能忍气吞声。素日里全靠大哥帮忙在父亲跟前维护,李瑜才算有些好日子。
但李家又确实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农家,这次虽能在哥哥的掩护下躲回来,李瑜并不打算就此彻底歇下,家中生存,人人都得出一份力。她左右张望了下,问道:“娘,弟弟呢?”
她这具身子今年大约十岁,赵氏还养着个小儿子,比她小三岁,叫李家康。小家伙不是足月出生的,娘胎里带了病,据她两个哥哥说,康康从小都大都是弱身骨儿,天一凉就发烧闹病,天热了晒晒还能晕倒,总之是这农家里最不受待见的那种病秧子小孩。李家康四岁的时候,曾生过一场大病,高烧不退、咳喘不断,村子里没大夫,赵氏为了给儿子治病,又是求人借车进城去,又是到城隍庙磕头许愿、去道观喝符水求作法。不仅花了家里许多积蓄,赵氏的身子都跟着垮下来。
李老爹对这个幺儿都不抱希望了,想叫赵氏把孩子留在观里,赵氏死活不肯。那时候李家吉刚刚九岁,原也是母亲膝头宝,因这个弟弟病弱,母亲才疏忽起了他。李家吉对此既不满更委屈,也厌极了这个拖垮家人的小弟弟,每逢弟弟病重哭闹,他都气得在床前悄悄咒骂。兄弟两个至今感情也不算亲厚,常拌嘴打闹,活似仇家。
那一回,赵氏勉勉强强把小儿子从鬼门关里拖了回来,但小家康仍是缠绵病榻,久久不见好。
转过年来的开了春,赵氏听村子的保长说田里被不知哪户遗了病歪歪的女童无人识,女童瘦弱不堪,浑身鞭打伤,亦是发烧说胡话。保长觉得不吉,又瞧着可怜,想问问有哪家愿意领回去养了,甭管是填给孤寡老汉,还是哪家认个养媳俱可。赵氏不知怎么,偏要领回来养。
从此家里又多了一个病秧子。
旁人只以为李家生了三个儿子,家况又平平,想是为儿子寻个童养媳,来日省下彩礼钱,倒不觉得稀罕。
唯李老爹觉得媳妇像是鬼上身,但好歹是为他传宗接代、送养走老父母的妻,既不能打,更不能休,吵了几回无果,李老爹没办法,捏着鼻子认了。
说来也奇,自打小丫头片子慢慢病好痊愈,小儿子的身骨儿也好了起来。
李瑜就是这个节骨眼穿越来的,从崩溃不适应到被迫随遇而安,她渐渐融入了这个家。
李瑜没再生过病,为了能在这个显而易见重男轻女的社会中立足,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也主动揽过了照顾弟弟的活计。
赵氏一抬手,“幺儿在后头喂猪呢,正好你去搭把手。”
“知道啦!“李瑜爽朗地应了,绕到院子后面去看弟弟了。
看着李瑜背影,赵氏擦了把汗,有些宽慰地笑了。
比起寻常农家养的女孩,李瑜看着是娇弱了些。她曾问过李瑜的来历,捡到她的时候,瞧着是七八岁大的孩子,按理该记事儿了。可李瑜一觉哭着醒来,却说什么都不记得了,只告知了名姓。好巧不巧,她也姓李,单名一个瑜。
赵氏心想,这不就是她怀着老三那年,去娘娘庙里磕头时,遇到的算命瞎子说的那个女儿?
那时她怀上老三刚四个月,家里前头已经有了两个生得壮实儿子,夫家对她满意不说,公婆去世前还将家里最好的三亩旱田留给了他们夫妇两个。她丈夫还有个弟弟,彼时决意要出去跑商,她和丈夫把手里攒的现银全给了小叔子,抵了他继承的两亩田并家里的祖屋,小叔子就带上弟媳出去闯,再无音信了。
五亩地耕种虽辛苦,但家里眼见的五张嘴,算是能很好的填满了。赵氏不知这一胎是儿是女,也已经无所谓是儿是女,只求生产平安,便特地到山坳的庙里来磕头。
却不想,出了庙就被一个算命瞎子拦住,说她“命里须得有个女儿,才有一生康乐富贵”。
她原以为那瞎子说她这一胎是个女儿,没多当心。却不想,生育老三时艰难,出来是个儿子,接生婆也委婉暗示她,这一胎完了,许是不好再生了。
那哪儿还有个女儿?
老三生时差,养起来更不好。赵氏为这小儿子费劲了心,既生养了,怎舍得撒手不管呢?
偏就让她捡回来了一个“李瑜”,这养女儿一来,岂不正应了算命瞎子说的话,小儿子身体好起来,家里的田亩收成也愈加好了,两年过去无灾荒,缴了年粮,自家既有口供还有余,存一些、卖一些,又重新有了积钱。
赵氏观李瑜模样,白白嫩嫩生得好不说,还颇有点裁衣造饭的手艺——起先都是不会的,但一教就上手。
她算着年纪,李瑜比家里老大小四岁,比老二小两岁。
这样从小将养着,以后配给哥儿俩哪一个,都不算亏,还省了去外头聘媳妇的礼银,这样比起来,素日里供一个女娃娃的饭食算什么?家里老大懂事早,许是听邻里言语,又许是自己猜度。赵氏见李家瑞平日向来照拂李瑜,便琢磨儿子是不是已经有这个意思了。只不过……老大才十四,养女还没来癸水,怎么都得晚几年再说。就算是童养媳,也得把面子活做好才行。
李瑜尚不知赵氏是这样的打算,她管李家父母喊了爹娘,那和李家兄弟不就是亲人了?
更何况两个屁大小孩,放到现代高中都还没毕业呢,李瑜压根没往那处想。
她这厢绕到了院子后头,李家在后院里开了菜畦,种了各样式的菜,围了猪圈,还养着鸡。村中不少人家都是如此,这放在自家院子里不用下田的地,往日都是家里妇人孩童看顾。
李瑜过来的时候李家康正在刨猪粪出来填肥,小豆芽菜举着个比脑袋还大的铁锹,李瑜心里一惊,忙喊:“康康,放着我来吧!”
七岁的李家康实在太矮小了,差着李瑜一头还多的个儿,身子更是瘦弱。他这一年来才渐渐下地给母亲帮手,去岁还是镇日躺在床上呢。李瑜虽然不愿意干脏活,但也实在见不得这么点的小豆丁受苦。
她上前要抢李家康的铁锹,李家康却牢牢攥住,没给李瑜。
“我弄。”他回避着李瑜的视线,声音也放得很轻。
李家康实在是话很少的一个小孩,不爱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大部分时候都沉着小脸蛋,让人感觉性子有些阴邪。但李瑜实在很同情这个小朋友,家里除了母亲疼爱他,李老爹也颇嫌弃这个不顶事的幺儿,就像嫌弃李瑜干不了重活一般。没办法,李老爹如今不缺儿子了,缺的是能帮手的劳动力。另外两个哥哥更不用说了,老二嫌他抢了娘,老大照看老二,和他年纪又差着七岁,也不算多亲厚。李家康久病,学说话晚,更兼素日里没什么人理他,性情自闭了一些,很正常。
李瑜想到自己七岁的时候,学钢琴,学画画,学英语,还学了一段时间日语,父母信奉素质教育,快乐第一,成绩第二,培养兴趣爱好、受到艺术熏陶,哪件事看起来都比坐在课堂里读书重要,她小时候开朗爱玩,可是过得很充实的。别说干家务了,就连垃圾都没倒过,哪吃过李家康这样的苦?
她心疼地摸了摸李家康的小脑瓜,也跟着放柔了嗓音,“康康,你歇一歇吧,让姐姐来做好不好?”
李家康躲闪了一下李瑜的动作,依旧没撒手,态度显得固执而冷傲,“我能做。”
李瑜叹气,这别扭性子,定是早晨二哥出门前又阴阳他了!李家吉现在真是人憎狗嫌的年纪,平日爱恶作剧吓唬自己就算了,还三五不时出言恐吓小弟弟,让他少在家里当废物,多帮母亲干活。可小家康的身子骨,哪儿干得了那些事呢?
李瑜照顾小男孩的自尊心,没硬抢,松了手,只在旁边看着,任李家康去自己弄了。李家康虽个头小,但估摸着看母亲做这些事久了,上手倒不生疏。李瑜渐渐放心,正要走,李家康忽而又回头,“姐。”
李瑜停下来。
李家康绷着脸,面孔显得倔强。
但他开口,语气却比方才温和了一点:“屋里帮你晾了水,记得喝。”
本章红包30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西瓜(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