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隔着一道台阶,晏辞微微仰头看着宁越,日暮霞光落在他身上,有些晃眼。
虽然还是那身装束,但是此时的宁越脸上少了几分先前的苍白病态,星眉朗目,薄唇轻抿,恍然间和前世的模样有了些交叠。
前世的这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殿里有这么一个人。没有人在他下凡除祟的时候受伤,没有人在黑鸦人偷袭的时候挡到他边上,也没有人被天桓山的兵将从昧云殿迎走。
如果上辈子的宁越也是这个时候离开的,那该是何其地悄无声息。
宁越也回望着他,目光不闪不避,抱着匣子的手却有些发颤,为了不让旁人看出来,只得用力抱紧怀里的匣子,锵硬的棱角陷进掌心疼得有些发麻。
一旁的南风没有察觉出这突然升起的微妙的尴尬,把怀里大包小袋的东西往上托了托,对宁越道:“西风你来得正好,快来帮我分一点过去。咱们殿里是不是来了什么人,这几个人说要来迎什么小神君?”
“迎我的。”他语气平淡地应着南风,目光却没有从晏辞身上挪开。
“啊……?”南风被他兜头的三个字砸得有些怔愣,一时没有把这个“我”和小神君联系在一起,手下一不留神,一枚红润饱满仙果就滚了下去,落在晏辞的脚尖和石阶之间。
宁越轻叹了一口气,缓步走了下来,弯腰拾起落地的仙果放回南风怀里,对他笑着颔了一下首,才侧过脸对为首的那名将领说道:“斐连将军,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劳您带他们到前面等一等。”
“是。”唤作斐连的将领沉声应了,抬手打了个手势,带着两列甲兵齐整地走远。
南风这会儿长了点眼力,知道他应该不会想和自己深叙多年一同共事的情谊,于是收紧了怀里的东西,借口要先去放置,连跨了几级台阶小跑进殿,留下两个人在门前的夕阳薄暮下话别。
宁越站在身前两步远的地方,晏辞微仰起头触上他看来的目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前世百十番对阵,他的一门心思都是如何打赢对方、偷袭仙营;而这一世的西风要么是病恹恹垂着头佝着腰,要么是跟在他身后。
因而直到现在宁越挺直了腰背站在自己跟前,他才猛然发现,这个人竟然生得比自己高出了小半个头。
这个认知让晏辞多少有些不自在,也没去探寻对方眼中那道糅杂了复杂思绪的目光,强作不在意地别开了脸,望着远处那轮渐渐沉落的夕阳。
“仙上……”他的声音向来带着些冰雪初融般的温和清越,只这么唤了一声,又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别,小仙担不起神君这么一声称呼。”
晏辞惯来会在人前装笑,勾着没什么真心实意的嘴角,拱手要对他揖礼,还没拜下去,就被一只手托着手腕扶了起来。
又是一声更轻的叹息,宁越才道:“仙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晏辞被他直白的反问问得怔了一下,想起自己这一世第一次见他、以及在凡界遇到黑鸦人后躲进柴房时的简单试探,虽然没有把他的身份抖在面前,但多少也会让对方有所察觉。
这么想想,宁越问得也没错,自己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确实没什么必要拿出一副“我被你骗得好苦”的别扭样。
“罢了……”他抽回被宁越托着的手,宽袖一拂背到了身后。“我一直很好奇,天桓山的小神君,小时候怎么会流落在外,被我捡回来当了这么久的仙侍才有人来寻?”
北境天桓山居着传自先古的太俟一族,以宁越的父亲明楚上神为尊首,族人骁勇善战,战前对阵可以一当十。
这样的身份不说从小养尊处优,至少也该是备受尊崇地长大。
除了明楚上神有先见之明派他来卧底潜伏,晏辞暂且想不到其他更好的、饱含凄苦内情的解释。
本以为现在正大光明地问出来,宁越会作出一番解释,可他看着晏辞沉默了半晌,还是和那夜一样什么都没有说。
晏辞笑了笑,也不是非要问出个结果来,见他这般执着的模样反倒觉得有几分可爱,忍不住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扫了一眼他怀里抱着的小匣子问道:“这是要给我的?”
“不是。”宁越摇了摇头,大抵是觉得这么抱着有些不好意思,忙解释道:“是我自己的一些小东西,留在这儿也碍事,想一并带走。”
“那就算了……但我手里的东西是给你的。”晏辞这么说着,一股脑把抱了半天的瓶瓶罐罐和几盒果饼全堆在了他的匣子上。
匣子不大,他只能小心地把东西摞在一起免得掉下来。
低头时头顶蹭过宁越的下巴,后者蓦得身体一僵,眼里铺上了一层慌乱,晏辞却没有注意,堆好后笑盈盈地退开,满意地抚了抚掌。
等在不远处的兵将们似乎有些不耐烦了,为首的斐连将军抬高了声音朝这边催促了两句。晏辞和这一世的宁越也没有太深的情谊,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多道了两句珍重,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
走出去几步,宁越忽而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道:“仙上,你想知道的事说来话长,日后有机会再说与你听。”
不知是不是晚霞太红,他的身上渡了一层薄薄的暖光,连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眼底,都晕了些暖意。
晏辞笑着点点头,目送着那道挺拔的背影走远,才慢慢敛起了唇角的笑意。
再见应该就是战场之上了,他想说或是不想说,大概都不会有机会了。
/
晏辞一个人在外面呆了一会儿,等到暮色四合,夜风吹在身上有了凉意,才转身往殿内走。
一二重天的时序与人间贴近,虽然不讲究什么节日,但眼下凡界已是年关,不少殿宇都会跟着张灯结彩,添一点新春的喜气。
白日里晏辞走得匆忙不曾注意,现在从院内穿过,才发现殿里的仙侍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布置好了,屋檐下、树梢头都挂上了红灯笼,大红色的绸布在夜风的吹拂下盈盈飘展。
他的房内亮着灯火,里头却不见有人,下意识想要把南风叫过来,张了张口还是作罢。
屋内的陈设和白天醒来的时候一样,齐整得让人有些不适应,甚至看得心绪浮躁。晏辞在床边坐了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了这些不适和浮躁是从何而来。
从重生醒来到现在,他去华赤仙君的宴席喝酒、去凡界除祟,身边还多了个前世不曾带在边上的宁越,还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暂时没有了可做可想的事情,整个人陡然间放空了,变得像桔梗草一般在水面浮沉。
现下离他入魔那件事的发生还有些时日,晏辞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干等着,于是起身踱到了桌案边,想翻几卷兵书出来看看。手指点着桌面顺手执起了一支笔,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屋子里不仅收拾得齐整,东西的摆放还很趁他的手。
殿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会做事的仙侍?回头得让南风把他调过来专门负责打扫这里。
正这么想着,忽然听见琼光大呼小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不等他应声,人就已经风风火火地进了屋,脚下不知道哪里踩了泥,在他干净的地板上留下了一道黑印子。
晏辞抽了抽眉角露出嫌弃的神情,笑骂道:“你是下凡跟狗去滚了一圈泥地吗?一来就弄脏我的地,回头可得给我擦干净!”
“哎!我这不是急着过来找你消遣,一脚踩到石径边的泥了。”琼光原地蹭了蹭鞋底,仗着自己不会被打出去,大喇喇上前勾住了晏辞的肩膀。
“拿开!”晏辞一把抓下他的手,瞪了他一眼,才问道:“打牌?温泽怎么没来?”
“他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今日述职都告了假。人间起了一场大疫,今年木像烧得最多的就是他的。”琼光耸了耸肩,老实地没再把手搭上去,催促道:“你快裁两个纸人出来,裁漂亮些,别歪七扭八的看着不舒心。”
“……要不你来?”晏辞翻了个白眼,拿过桌边的一沓纸推到他面前,转头去找他今天早上放在桌上的骰子。
“我……”裁得更丑!
琼光深明“不会就别说话”的大义,默默把没说出来的话吞了回去,装模作样打量起了这间来了千八百回的屋子,最后看着墙面上那副字露出了眼睛疼的神情。
“我说晏辞啊,你一手字写得也不差,能不能把这鬼画符一样的字给换下来?”
“我觉着挺好的。”晏辞头也不抬地继续在桌上翻找着。
那副字横不是横、竖不是竖,连晏辞自己都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也记不起是什么时候挂在屋里的,但是不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看着这副字他都没有过要换下来的心思。
“……”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他驳回来。
琼光自顾自翻眼吐舌做了个鬼脸,凑过去正想问他找什么,就听见晏辞“咦”了一声,一把推乱了手边的东西。
晏辞皱巴着一张脸看他,道:“我的骰子不见了。”
“……你是不是记错地方了?要么就是你没找仔细,那东西这么小一个。”琼光说着,伸出小指比划了一下。
“不可能,我白日里换衣服的时候放到桌上的。”晏辞说着又去掀了掀纸张书册,然后重重往桌上一拍,骂道:“他姥姥的!是哪个混球偷了本君的骰子!被我知道了咒得他来年倒大霉!”
宁越:阿嚏——
系统提示:您的好友宁.西风.越已下线,请耐心等待重新上线。
晏辞:不用了,下线挺好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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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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