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亮的碧血剑上淌下暗红的血，血滴在洁白的雪地上，星星点点，宛如艳丽的梅花片片飘落。
江越夜停下来，仰头看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将天地笼罩在一股寒瑟之气中。寒气和杀气混合在一起，密密麻麻从四方涌来。
他停下来，谢云也跟着停下来，低声问道：“怎么了？”
江越夜侧了侧剑锋，向空中一斩。剑光澄澈碧绿，剑气一路劈开雪幕，劈中前方一块怪奇嶙峋的大石头。
“你们要埋伏我吗？”江越夜的声音轻柔悦耳，说出来的话却难听：“滚出来。”
石块后方躲藏的人影纷纷显出来，每出现一个，谢云的脸色就难看一分。仙盟十二宗，竟然都来了人，看样子是下定决心要在这里杀了江越夜。
看到最后，谢云脸上却阴霾一扫，朗声一笑，开怀道：“江兄，我们怕是要做一对鬼兄弟了。”
江越夜倒是不奇怪仙盟的态度，他草草扫视一圈，甚至还有他曾经的朋友，隔着飘落的大雪，痛苦又悲伤地望着他们：
“江越夜，我不相信你真的成了他们说的魔头。但亲眼见证之后，我没办法欺骗自己。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江越夜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该做的事情我就做，哪里有什么为什么。”
“那你还不伏诛？”前方传来怒喝，“你入魔之事仙盟都未曾追究，结果你一路滥杀，连碧霄宫的昔日同门都不放过，丧尽天良至极！”
江越夜听前面几句话无动于衷，听到“昔日同门”，忽而一笑道：“我杀他，是他自作孽。”
听他的回复，他的师尊昭绎真人叹了一口气，语调低沉道：“是我师门不幸啊！”
她抽出剑来，剑身乌黑，靠近剑柄的地方镶着一枚莹洁的玉。昭绎真人多年前就已经金丹，她的剑不轻易示人，但每次拔出来都必然杀人。
她的剑还没动，江越夜的剑便铮然凌空飞去，隐隐散发碧色的流光，带着嗜血的杀意。
正当碧血剑出动的时候，谢云忽有所感，猛然喝到：“别过去！”他闪身至江越夜身前，一根闪着泠泠寒光的银针悄无声息地袭来，正好戳进谢云的额头。
一声嗡鸣过后，银针炸开，将谢云炸成一蓬蓬血花，溅到飞扬的雪花上面。
昭绎真人动容：“你的朋友真是为你赴汤蹈火。”
江越夜看着谢云替他挡下一击而死，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伸手接住他遗留的剑，拔出剑身，击落另一根袭来的银针。
见他这副冷漠的样子，仙门中人看不下去了，怒斥道：“你滥杀残忍，谢云却一直相信你，甚至因你金丹破碎。你拿他挡刀，不怕良心不安吗？”
“别和他讲道理了，他一路杀人如麻，已经彻底入魔，是非不分了！”
“把他杀了，替惨死的同胞报仇吧！”
“我说不是我杀的，你们又不听。”江越夜歪了歪头，苦恼不解。从来没人听他讲话，他说了自己没有杀人，没有疯癫，没有人信。
还说和他讲道理，莫名其妙的一群人。
他的话轻飘飘的，很快消散在风雪中。刀剑钵锣从四面八方袭来，江越夜淹没在接连不断的攻击。一道道杀意织成密不透风的罗网，将他牢牢地锁住。
纵使他剑气纵横三万里，怎么抵挡天下之人的怒火和杀意？
最后一剑插入胸口，昭绎真人一双青玉般的眼睛带着审视冷冰冰地看着他，无声说道：【只怪你怀璧其罪吧！】
*
魔头江越夜伏诛，众人散去，各回各的宗门。
传闻人身死之后魂归九幽，浑浑噩噩不知道自己是谁。只等喝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最后投胎前回望一眼，前生记忆骤然点亮灵台，却如雨落池塘，短暂的涟漪阵阵后，只剩一片空茫茫。
江越夜第一次死亡，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孟婆和奈何桥。他的脑袋很清醒，记得自己被污蔑陷害杀人，逃亡路上被围杀致死。
低头看自己正飘在空中，没有去九幽，而是成为了亡魂。
昭绎真人把江越夜的尸体带回了自己的洞府，却没有安葬，而是抛到了炉子里。
炉鼎燃起熊熊大火，大部分皮肉骨碳化分解，剩下一部分骨头在炉子中越烧越温润。火烧掉了原来加附在骨头的层层封印，骨头冒出丝丝寒气，最后呈现出玉石一般的质感。
昭绎真人取出玉一样的骨头，欣赏了片刻，感慨道：“你这一副剑骨，终究还是落到我手上了。”
昭绎真人滞留金丹一百年，只差这一副剑骨步入元婴。
原来是她做的。江越夜先是愤怒，咬紧牙关。他看着昭绎真人把他的剑骨收入匣中，泛着冷冷绿光的骨头如玉如石，绮丽异常。
后是奇异的释然，没想到天资强悍如昭绎，也要渴求他身上的剑骨。世人就是这样的贪心不足，他早该清楚。
碧霄宫的大钟敲了四下，钟声恢弘，回荡天地，这是强敌入侵的预告。
昭绎真人来不及换上他的剑骨，匆匆地赶去大殿看发生了什么。
他随心所欲地飘来飘去，看见他死之后，碧霄宫遭遇魔修来袭。
阵法戒严，巡逻弟子日夜不停地监视异常，内门弟子、长老齐齐出动，全宫上下一同抵抗魔修。
魔修休养生息几百年，终于等到了魔尊降世，等到了正道最强的剑修江越夜身死，急不可耐地朝仙门发起了反攻。
诸多魔修操纵蛊虫、傀儡，施展迷惑人心的秘术，虽然攻不下碧霄宫，却拖延了碧霄宫出去支援其他宗门的步伐。
作战艰难，仙门修士却很乐观。毕竟各大宗门不是第一次抵挡魔修来犯了，从前每次战争都以胜利结尾。
直到碧霄宫掌门把昭绎真人叫去洞府，昭绎真人正要报告战况，突然胸口一凉。低头看去，掌门的剑直戳戳地插在她的胸口。
面前的掌门面带微笑，悲悯道：“你是我最得意的助手，所以今日我送你轻松地去死。”
昭绎真人吐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灰败下去，身体软软地瘫痪。
掌门把剑拔出来，剑上面的灵气蕴藏死意，阴森森地令人不适，明显是掌门已经入魔了。
望着碧霄宫里面的间谍和外面的魔修里应外合，破开碧霄宫的阵法，在广场、大厅、殿堂上大开杀戒，给仙气飘渺的碧霄宫笼罩上一层蒙蒙的血光。
江越夜简直要抚掌而笑：
“这样算计，最后竟然是便宜了魔修！我算是开了眼了！”
可惜他是灵体，双手没办法鼓掌，只能在上方看完这一场大戏。
大仇得报，江越夜以为自己放下了怨恨，可以美滋滋地走了。结果刚刚有“可以离开了”的念头，铺天盖地一阵眩晕，再睁眼的时候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
【检测到宿主......】
【嗞......嗞......嗞......程序激活中......90%......】
【系统888号为您服务，感谢您的光临。】
黑暗被一块散发着幽幽白光的屏幕打破，一句句文字在屏幕上跳动，显得很愉快：
【宿主你好，这边发现你虽然死亡，但是有人充值了648元，为你购买了重生幸福人生大礼包。】
它说的话江越夜不能完全听懂，但是他听明白了“重生”的意思，脸上露出了嫌恶的表情：“等下，谁说要重生了？我不应该去投胎吗？”
【宿主不想报复害死你的凶手，将她挫骨扬灰吗？不想重生一世，拿回属于你的一切吗？】系统循循善诱。
“不想。”江越夜波澜不惊，丝毫没有被系统诱惑。来历不明的物品不能捡，不要求回报的好处不能接受，这一直是他的人生信条。
而且，知道昭绎真人陷害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想好了怎么报复他了。
想到昭绎真人，江越夜磨了磨牙，阴森森道：“我投胎转世，靠自己也能报复她，有什么必要靠你重生？”
屏幕上字体跃动，系统打出一个微笑：【(^_^)这边一经发货，概不退货。拒绝也是没用的~】
【程序激活100%......按照协议，这边会将你传送到付款者旁边，后续任务将依次发布。祝您享受美好重生人生。】
江越夜还没反应过来，一道亮光从眼前闪过，他的脚下突然踏空。耳旁满是呼啸的风声，万般景色变幻，前世的画面走马灯一样从眼前掠过。
他却已经是看灯的过客，逆着时间的河流一路向前。
*
江越夜的头彷佛被来来回回碾过了几遍，又是钻心剜骨的痛，又是软绵绵的酸意。
他无力地呻吟了几声，感到一阵眩晕，彷佛还在从高空往下坠落。于是手指紧紧攀住地面凸出的石块，企图停止无止境的下坠。
【重生奖励已到账，传送至付款者周围。】
【本系统秉持“为顾客服务”的理念，全心全意为顾客服务。希望在系统的帮助下，宿主能改变命运，成就幸福人生。记得给888号好评哦~】
系统888号欢快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江越夜糨糊一样的脑海也渐渐清醒。他从地上爬起来，按住胸口，随着急促的呼吸，麻痹的手逐渐发热。他左手掐了掐右手，微微有点痛，不是鬼。
环顾四周，是个黑黢黢的洞，洞口被密密麻麻的藤蔓树枝挡住了。外面的人不仔细寻找，还以为这里是块实心的岩石。
洞狭小，除了他这个活物，旁边只有一具九尾狐的尸体。九尾狐通体雪白，毛发柔顺，即便伤痕累累，九条尾巴也整整齐齐摆在身后，不染尘埃。
这场景太过眼熟，江越夜脑子还没反应，身体已经开始行动。
狐狸旁边遗落一个褡裢，江越夜打开，果然是一块美轮美奂的明玉，散发着淡淡的灵气。玉佩雕刻成一尊药师佛的样子，上系一根红绳，看着就价值不菲。
他怔了怔，前尘往事纷纷浮上来，明白这个叫系统的玩意没有骗自己，他真的重生了。
真的有重生这种事情吗？江越夜踱步几下，有几分怅然，说不出该高兴还是该冷笑。
现在他还只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没有进入碧霄宫，没有拿到后来名震天下的碧血剑，没有入魔，没有深恩断绝、死生亲友，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检测到付款者气息，请宿主前往指定地点，接受长期任务：保护此人生命。】
“等一下，他花钱让我重生，我为什么要保护他？”江越夜打断了系统的话。
方才他就好奇究竟是谁拜托系统把他重生了，他的亲朋好友都已死光，他前世被追杀的时候早就无处可去。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江越夜怀疑此人所图甚远。他愿意偿还买命的恩情，但要是所求太过分，要他做一些过于丧心病狂的事情，他不介意让那人知道痴心妄想的后果。
【回复宿主：此人乃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为了防止宿主的复活影响他的命运，麻烦宿主努力完成任务。】
系统的语调抑扬顿挫，好像很高兴。它兴高采烈的语气并没有感染江越夜，反而让他额角突突直跳，心生不爽。
这个系统是精通责任转移的奸商，又神通广大到可以让他重生。说是让他重新拥有幸福人生，不过是被任务摆布罢了。
命是别人给的，江越夜现下也没有别的出路。
他收起九尾狐遗留的玉佩，揣着它小小的尸骨，掀开洞口的草帘。
阳光刺眼，照得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生出“重获生命”的实感。前生种种，譬如幻梦，被一场死悠悠地吹散。
他带着九尾狐的尸体到了山间的小溪边，放入溪流中。流水潺潺，九尾狐皮肉灭化，只留一架玲珑白骨。
*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想象得出来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痛的战斗，有人被严重打伤，鲜血汨汨地流了一地。
江越夜跨过重重灌木丛的掩盖，向着血腥味越发浓烈的密林内部走去。一路上安静得近乎死寂，甚至见不到一只飞鸟或者窜动的小动物。
偶尔传来簌簌的声音，不过是几片叶子落下来。
安静终结于一声痛苦低沉的喘息，听声音是个男性。喘息夹杂着轻微的抽气，对方不愿意发出太大的动静，正在极力忍耐痛苦。
江越夜拨开一层灌木丛的掩盖，一张漂亮的脸庞映入眼帘，五官端正，温文尔雅，左眼下一点泪痣，又添些艳冶之气，端的是个玉人公子。
他瘫倒在地上，一身绣着白鹤图的霜色道袍破破烂烂，被血迹晕染。大大小小的的伤口密密麻麻地撕裂了他的身体，其中最恐怖的一条从胸口延伸到脖子，差一点要割开他的咽喉。
看清对方的瞬间，江越夜愕然。这个人虽然和他不熟悉，但是他绝对不会忘记，这不是他以前的大师兄谢停吗？
他的第一反应是系统是不是弄错了，他和谢停并无什么交情，而且谢云还因他而死。谢停是金陵望族谢氏子弟，望德峰大师兄，温润如玉又严正恭肃，他最不愿意惹的一类人。
随后一道灵光闪过，他反应过来自己救过谢云一命。那个时候谢停拜谢他，说日后必有重谢。
江越夜不禁服气：难怪别人能当服众的大师兄，无论发生什么都一诺千金啊。
谢停受伤太重，没办法握剑，剑滚落到一边，失去了光泽。他本来在看自己的剑，听见动静，目光从剑转到江越夜身上，虚弱问道：“敢问公子......因何而来？”
江越夜犹豫一下，回答道：“我路过而已，你伤这么重，需要药吗？”
谢停没有回答，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江越夜浑身不自在，心道我没说错什么，你盯着我干什么。
他板着脸回瞪谢停，却见谢停笑着摇头，咳嗽说道：“这位公子，我不是因为受伤倒下，而是伤势催发了我的病。伤口好了，我也会因病而死。”
什么病？江越夜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不知道谢停有什么绝症，而且都修仙了什么绝症治不好，大不了多磕点丹药。
他硬邦邦道：“我只是见你受伤，想施以援手而已，我怎么知道你有病。”
“我的意思是，本就将死之人，不必公子花费心思去救。”谢停温和地看着他，“只求我死之后，能将我的剑带给我的家人。”
系统温馨提醒道：【888号提供贷款服务，宿主是否愿意贷款买下“百病无忧药”？新人有八折优惠，童叟无欺，助力你完成任务。】
江越夜回答得很简单：【滚。】贷款都是利滚利，他又不蠢。
系统失望：【他身上有积年的热症，体内热毒积累。重伤让他的毒一次性发作，伤好了也会留下不能痊愈的损伤，到时候你救他还要花钱。真的不趁折扣买吗？】
它说的言之凿凿，估摸着不是说谎。但江越夜还是对这个系统依然保持着怀疑。世界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谁知道这个系统想干什么。
何况，看着奄奄一息的谢停，江越夜想到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
这个想法太妙了，妙得他忍不住露出一个春风拂面般的笑容，连语气都亲切了起来，尾音带着点愉快：
“我有一个好法子，能帮你从今以后摆脱病症，你要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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