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坏人想做坏事的时候，往往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江越夜的表情就透露出这种愉悦。他情绪表现得十分明显，眉眼弯弯，笑得两个浅浅的酒窝出现在脸颊上。
他朝谢停躺着的地方走了几步，弯腰捡起谢停的剑。
剑通体漆黑，溅上了颜色暗沉的血，流露若有若无的湛蓝光芒。此剑为“停霜”，是谢停的师父托故友为他打造的，材质冰寒，刚好压制谢停体内的热毒。
剑上残留的灵气清纯凛然，正是碧霄宫才有的上清之气，证明谢停是碧霄宫的得意门生。
谢停警惕地观察他的举动，他欣赏似的抚摸了一下停霜剑的剑柄，叹道：“我从前也有这样一把好剑。”
好剑要剑刃锋利，剑身坚固，剑柄摸着舒服，长得也要好看，才配得上拔剑的英姿。他以前拿着的碧血剑就是这样的绝世好剑，捅进敌人的身体像切豆腐。
江越夜调转剑锋，停霜剑捅进他的右手手臂，割开他的皮肉。他额头、脸颊、脖子，全身上下都沁出冷汗，随着手臂一寸寸地露出红血白肉，尖锐而剧烈的疼痛彷佛一条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到人的身上，火辣辣地烧遍每一寸皮肉。
血肉之下，暴露出森森白骨。白骨幽幽地散发着寒气，竟然让停霜剑也结了一层冰霜。
强烈的疼痛让江越夜的手止不住地抖动，差点把停霜剑又丢到了地上。好在痛到了极致，神经就会麻木，人就有力气接着说话了。
江越夜蹲下来，把露出骨头的手臂递到谢停面前，问道：“你认识这是什么吗？”
那块尺骨不似人的骨头，倒像妖的骨头，呈现出玉石一般的质感，微微泛绿，细腻莹润。
谢停双瞳猛然紧缩，他博闻强识，不可能不认识剑骨。《石玉见闻录》是第一本系统介绍剑骨的书籍，剑骨至寒至纯，分散全身，可以使灵气精纯凛然。其中最有用的一块通常在手臂，可以让持有者剑出如臂指使。
剑骨经过炼化，可以给其他人使用。许多终生不得元婴的修士，缺的就是一副剑骨。
“至寒之物，刚好可以帮助你化解热毒。”江越夜笑意盈盈，“我把剑骨剖给你，怎么样？”
天生剑骨万里无一，价值不可估量，哪怕是碧霄宫都弄不到。用这种奇物当作热毒的解药，奢侈又有效。
系统在他脑海里长长地倒吸一口冷气，情绪激烈地骂道：【你没有剑骨，以后怎么保护谢停？谢停死了我要被扣工资的！】
江越夜觉得它好多事：【你吵死了。】
难以置信的震撼过后，谢停恢复了镇定。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江越夜送他这么一份大礼，必然是有只能他完成的要求。
他神色郑重，顾不上重伤的身体，强撑着坐起来，说道：“大恩不言谢，公子所求报酬为何？”
“我要你发下灵誓，从此以后护我周全，不然你就魂飞魄散，不得好死。”江越夜微笑，“一命换一命，再公平不过。”
由于失血过多，江越夜脸色苍白，浮现出郁郁的病气，比起谢停更像个久病缠身的病人。
他潭水一样黑沉的眼珠子看着谢停，像是个来索命的鬼：“我是江越夜，跨越的越，夜晚的夜。你现在为我发誓，我立刻治好你。”
沉默半响，谢停点头，答应道：“好。”
他并拢两指，指天为誓：“在下金陵谢氏谢停，字慎之，向福生无量仙尊发誓，此生护江越夜周全。否则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冥冥之中，一缕因果牵连到了谢停的魂魄，他的誓言成立了。
得到谢停的保证，江越夜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站起来松了松蹲麻的双腿，心道这不就可以了。不过是一点热毒而已，有什么难解决的。
他俯身抓起谢停的手臂，提起剑道：“等下有点疼，你别叫得太大声，我怕引起别人注意。”
谢停苦笑说道：“只盼望江公子手下留情。”
*
剖肉剔骨的痛带着一丝快意，江越夜像一个精湛的工匠小心翼翼地雕琢艺术品，缓慢地把剑骨割了下来。
随着剑骨脱离身体，他原来畅通的灵气流转变得混乱无序，紊乱的灵气在身体里乱割。同时，灵气从剑骨脱落的地方泻出来，修为也跟着一落千丈，从筑基跌到练气。
最后体内空空如也，和一个凡人一模一样。
他用正在泄露灵气的手臂贴了贴谢停的脸，殷勤道：“你可以吸收，白白浪费了多可惜。”
血糊到谢停脸上，谢停闭上眼睛，无奈说道：“我现在没有力气打坐修炼。”
江越夜笑着把自己手臂的剑骨换到了谢停的手臂上，谢停原来的尺骨自然是给他用了。
幸好他们两个身高差得不多，换过来刚刚好。只是血流了一手，两个人一时半会儿都站不起来，也不能试一试新的骨头好不好用。
夏日的落叶稀疏，树木遮天蔽日，光从层层叠叠的树叶间的缝隙漏下来。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刻，黄昏的光线像琥珀杯里的蜂蜜酒。
换骨的疼痛还没有消散，江越夜用完好的左手手臂枕着脑袋，感受痛苦像万千只小虫密密麻麻地在身体里钻来钻去。
每吹过一阵微风，小虫就像闻到了食物，兴奋地在他身体里撕咬。
这种痛苦无关紧要，只是烦人。本来是个休息的好环境，可是江越夜痛出一身冷汗，没有了欣赏自然的心情。
“薤上露，何易晞。”江越夜哼哼着喟叹，“露晞明朝还落复，人死一去何时归？”
他琢磨既然重生了，当然要报复昭绎真人设计杀他的大仇。他在暗，敌在明，不把昭绎真人弄死，岂不是有损他魔头的名声？
知道他在想什么，系统温馨提示道：【这边不能完全保证宿主生命安全，行事前请宿主三思哦~】
江越夜冷漠道：【你究竟有什么用？】
“我的同门来了。”闭目养神的谢停睁开眼睛，免去了系统挨一顿骂。他坐起来，感受到是师弟罗木栖过来了，神情放松了不少。
一个穿着天青色道袍的碧霄宫弟子御剑而来，来者剑眉星目，腰间系着一个葫芦，是谢停同一个师父的师弟罗木栖。
罗木栖接到求救的信号就匆匆赶过来了，只是他从碧霄宫赶过来花了时间，此处还布置了层层禁制，他绕了一圈才找到谢停。
能让谢停主动求救，果然不是小事。罗木栖看到他身上骇人的伤口，忍不住咋舌道：“你不就是过来调查一下案件吗，怎么伤成这样了？”
谢停道：“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回去和你细说。这位公子施救于我，也受了重伤，麻烦师弟把我们一起带回碧霄宫了。”
罗木栖打量了一番躺在草地的江越夜，此人眉目清俊，贵气十足。只是脸上毫无血色，黑漆漆的眼睛目若点漆，垂下一点眼皮遮住眼珠子，看着有气无力。他右手臂横贯一条伤口，应该就是为了救谢停付出的代价。
明明没有见过，但是罗木栖觉得此人分外熟悉。
“好，先回碧霄宫再说。”罗木栖对眼下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把握：“我给你点药，再结阵给你输送灵气。”
罗木栖拿出药瓶递给谢停，小棕瓶里白色膏体状的药冰冰凉凉，涂在伤口上效果立竿见影，两端开始缓慢地愈合。谢停涂药涂得很快，罗木栖结阵的功夫他就涂好了。
见他涂完药，江越夜眨着眼睛看他，脖子一歪，卖惨道：“我手好痛啊。”
谢停明白他的意思：“你现在行动不方便，我帮你涂药吧。”
江越夜伸出手臂，那一道伤口像血红的果实成熟后裂开，软红糜烂。谢停用食指沾了点药，轻轻涂到伤口边缘。雪花般的膏体化开，淡淡的药香混合着血的气味，还有谢停身上细细的沉香。
鲜红的血和雪白的膏体交融在一起，沾在谢停指尖，划过江越夜的皮肤。因为热症，谢停的指腹温度灼热，若即若离地搭在江越夜手臂上，触过江越夜的皮肤时带起轻微的战栗。
生平第一次被这么温柔地涂药，江越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抖了两下，坐了起来。
“师兄，你累不累啊？”江越夜将谢停的手推开，露出一个礼貌的笑：“我自己涂吧。”
“都要涂完了，你现在说。”谢停失笑，不由分说地把他按了下去：“别乱动。”
江越夜被牢牢按住，有气无力地骂道：“你仗势欺人。”
仗势欺人的谢停帮他涂完药，将他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撩到耳后，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
罗木栖布置好阵法，骂道：“玩什么玩，涂完药就进来啊，吸收完灵力早点回碧霄宫。”
谢停松开江越夜，盘坐到阵法中央。罗木栖掐诀诵咒，阵法亮起来，抽取山体里灵脉的灵气，源源不断地输送到谢停的身体里。
药和阵法的作用下，谢停身上严重的伤口也逐渐好了。
灵气灌进他干涸的灵脉，剑骨本来在艰难地化解他体内的热毒，得到灵气后，蹿出一股大雪骤降般的寒气，把热毒驱散得无影无踪。
他站起来，回谢道：“感激不尽，幸好你来的及时。”
“你以后别这么冒险，就是最大的感激了。”罗木栖嗤笑一声，又催促道：“好了就快走，我赶着回去监考。”
谢停驭起停霜剑，侧头问江越夜：“你习惯御剑而行吗？”
“习惯。”江越夜欣然点头。
他说习惯，谢停就牵起他的手，带他一跃而上，说道：“那江公子就上我的剑去碧霄宫吧。”
停霜剑遨游天际，仿若一只凌空而去的白鹤，在空中留下白羽般的亮光。江越夜站在剑上，寒风扑面，将夜未夜的暮色像一匹五彩斑斓的锦缎，在脚下徐徐展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肺部盈满清新的空气，让他心情颇好：谢停前世继承了金陵谢氏，成为三真仙盟之首。他身上有剑骨，昭绎真人敢不敢动手呢？
他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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