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罗彼时性子胆小怕生,一时间没想到宴荒会这么热情地凑过来。他怔忡片刻,立刻往阎孤河身后缩。
宴荒眨眨眼,伸手拉着洛禹,一起走到映罗身边,道:“这是洛禹,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玩儿?”
在这两个活泼的小孩的攻势下,映罗渐渐从怯懦到腼腆,三人很快玩到一起了。
眼前的欢声笑语,教谈韶都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微笑。
真好。他想。
时光在梦中流逝,嬉笑打闹,温馨惬意在眼前飞快闪过。一阵天旋地转后,耳边是无尽的喧闹厮杀声,谈韶一眼便看到了躲在床后的宴荒,他在哭。
但还有人比他哭得更厉害,便是映罗。
两个小孩躲在床后,相互依偎着,每一声巨响都会让他们身体颤抖几分。
这是怎么回事?
谈韶想去安慰他们,却突然想起自己只是一个视角,在世界之外看着他们的生活。
砰!
门打开了。
是浸妖夫妇来了。
他们脸上沾着鲜血,身上穿着盔甲,显然是刚打过一场血战。
“荒儿!”浸妖喊他。
便看到小小的宴荒从床后爬出来,无措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声音带着哭腔:“母亲!”
浸妖一把把他揽到怀里,稍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旋即看到了后面的映罗。
她伸手拉过映罗,温声道:“小罗,你要跟紧大将军,知道吗?”
映罗憋着嘴,忍着哭点头。
浸妖看着眼前这个哭成小包子的孩子,她鼻头蓦然一酸,伸手为映罗擦去眼泪:“小罗,一定要活下来,好不好?”
“……好。”
这边浸妖与映罗说着,阎孤河也俯身抱了抱宴荒,他温柔地将宴荒的头发理好,道:“等仗打完,父亲就去找你和母亲,但这段时间,母亲身边只有你一个小男子汉,记住,一定要听母亲的话,以后护好母亲,知道吗?”
宴荒点点头:“知道了。”
说罢,阎孤河拉起映罗,浸妖则拉着宴荒,两人深深地看着对方,最后是浸妖最先转头,拉着宴荒往殿外走。
走出魔宫,内外硝烟四起,刀光剑影随处可见。天边乌云密布,闪电蛰伏其中,谈韶能清晰地看到,那云端上是数以万计的天兵天将。
是天魔大战吗?
谈韶莫名地开始心慌,他连忙回头去看从另一头离开的阎孤河,却发现早已没了身影,只剩下混沌的一片漆黑甬道。
他知道这场大战的结果,他们都死了,魔界差点没有保下来。
此刻天兵天将已经打到魔宫了,魔宫的结界也是危在旦夕。不用想大疆已经沦陷了。
浸妖带着一小队护卫,一路上紧紧拉着宴荒的小手,一路往后山逃。
本来路上还算安全,却在进入后山后被一众天兵伏击。
厮杀瞬间开始,浸妖一边护着宴荒一边杀敌,却终究在敌我悬殊的兵力下节节溃败。
直到护卫尽死,一把剑刺穿了浸妖的肩膀时,灵魂深处的痛苦在疯狂叫嚣,谈韶想喊出来,想冲上去帮她杀人,却最终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浸妖走向必死的结局。
浸妖不可置信地回眸看向身后握着剑柄的贴身侍女。
那侍女手很抖,眼眸闪烁不敢看浸妖的眼睛。
“母亲!”宴荒大哭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她,抱住她的腰肢,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溢出眼眶。
浸妖冷冷地看着她,咬牙切齿:“你自小跟着本宫。”
“我……”侍女急得想哭,“公主!魔界亡了啊!”
“放肆!”浸妖手中蓄力一掌劈断剑身,擒住侍女的脖颈,“叛徒该死!”
“呃啊!”
随着一声清脆的脖颈断裂声,侍女的尸体被浸妖随意扔在地上,看着侍女死不瞑目的眼睛,宴荒再次被吓得一激灵。
此刻,身前是天兵的包围圈,身后已是万丈悬崖。身边的护卫早已全部战死,浸妖也身负重伤。
她握紧宴荒的肩膀,直逼宴荒看着她的眼睛:“身为魔界子民,可战不可降,反叛者,偷生者,只有一个下场,便是死!记住了吗?!”
“记住了,”宴荒眼泪无法止住,尤其在看到浸妖汩汩流血的肩膀时,“母亲,你受伤了……”
“不要哭!”浸妖抬起她沾满血液的手,狠狠地擦拭着宴荒泪流满面的脸,直到他的脸上都是血污,才堪堪停下,“你是魔界的少君,你可以流血,不能流泪,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
天兵近在咫尺,将母子二人团团围住却不进攻,直到一人前来,天兵整齐有序地向两边站开让开一条道。
那人走近,谈韶心脏骤停。
是池。
不对,应该是九断。
“长公主殿下。”九断声音沉冷,冷静从容地仿佛不是置身战场一般。
浸妖扶着剑,晃了晃身形站直,将宴荒往身后扯了扯,眼神蔑视倨傲:“若非叛徒,太子殿下能找到这来吗?”
“不一定。”九断如实说。
闻言,浸妖不由得从内心里涌出一丝苦笑,真是命运弄人。
“魔尊已殒命,大将军也已战死,十大长老也是死伤惨重,如今的魔界,已是大厦将倾。”九断道,“早闻长公主英姿,若公主肯降,孤可留你一命。”
“然后杀了我儿?”浸妖冷笑。
九断神色平静:“令郎是少君,斩草必除根。”
浸妖不由得笑出声,她捂住伤口低咳一声。
悬崖的风很大,凌乱了她的发丝,却不曾教她身形晃动半分。她高傲地抬起头,冷傲地环顾着满目疮痍的破碎山河。
她的声音泣血椎心:“本宫,乃魔界长公主。魔尊浸扬是我胞弟,大将军阎孤河是我丈夫,因战火而死的千万民众是我的子民。我们生来就是为魔界而战,为魔界而死。我为他们的死而哀悼,也为他们的死而自豪。”
“因此,我誓杀外敌,决不投降。”
浸妖话音刚落,她便挥剑拼死起了道结界,天兵没有反应过来,前排近乎被这道突如其来的结界诛杀。九断往后一退,他能看出来浸妖已是强弩之末,他冷声下令:“破开结界,诛杀余孽。”
“是!”
结界刚起,浸妖便立刻抓起宴荒的手,指点天灵盖将汹涌的,最后的灵力尽数灌进宴荒的体内。
“母亲!母亲,你在做什么?”
宴荒哭着问。
“荒儿……”
宴荒突然怔住,他看到了母亲哭了。
坚强如他的母亲,她哭了。
宴荒心里慌乱,想抬手去给母亲擦泪,却发现自己渐渐没有了力气,不仅抬不起手,连视线都在逐渐模糊。
“荒儿,你听娘说,此崖为重魂崖,坠下之人必死无疑。可是娘没有办法了,娘将毕生功力皆用于为你护体,若是你命不该绝,留下性命,他日登基,定然要重振魔界。”
“若是,若是没活下来……”浸妖眼泪蓦然砸下,她含泪而笑,很是温柔,“那便来找爹娘,像从前一样。”
“娘……”
浸妖毕生功力源源不断地涌进宴荒的身体里,宴荒的眼睛也慢慢闭上了,带着未干的泪痕。最后,她闭上眼睛,颤抖地在宴荒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砰!
结界碎了一地,宴荒也同时被浸妖推下山崖。
因为体内的封印,宴荒的意识渐渐沉下去,但不知为何谈韶却感觉他在呐喊,他在喊,喊他的母亲。
母亲……
谈韶喃喃自语,皮肤上传来微弱的凉感,他的意识渐渐回笼,应该不是下雨了,他哭了。
谈韶猛然睁开眼睛。
“殿下醒了!殿下醒了!”
殿下是谁?
谈韶怔忡地望着雕刻着繁复纹样的床顶,目光再滑落到身处的富丽堂皇的居室。夜明珠灯台按序排开,带着异域风味的铃铛羽毛饰品悬在床幔上……
还有这满屋子正在嚷着什么“殿下醒了”的陌生人。
谈韶不觉得这个屋子陌生,因为,他在梦里见过。宴荒在这个屋子里,度过了很多美好的时光。
谈韶就这么毫无反应地躺在床上很久,与屋里众人的欣喜欢腾相较,犹如一缕孤魂野鬼。
直到老爹进来了。
谈韶的眼睛终于开始转动,他望着老爹,挣扎要起身。
老爹见状,忙快走几步,走到他床前半蹲下来扶起他。
“老爹……”
“殿下。”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谈韶的眉头渐渐皱起来。他紧紧抓着老爹的手,不可置信地问:“你,叫我什么?”
“殿下。”老爹目光沉和地看着他,“您想起来了吗?您就是我魔界的少君。”
“……”谈韶怔怔地看着老爹,随即又看到了刚进来的花娘,修楠和洛禹,以及走在最前面的映罗。
他们每个人的目光都饱含着关切,激动。但谈韶却意外地感到陌生和无措,他觉得,这不是属于他的。
“所以……宴荒就是我吗?”
“是的。”
谈韶忽然觉得很荒诞,在目睹浸妖的死之后,他心中那宛如心脏缺了一块的痛不欲生之感在此刻得到了完美解释。
他再一次目睹了亲生父母的死亡。
而他还是那么无能为力,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再度湮灭,消逝。
眼前人渐渐模糊,谈韶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泪水轰然落下。
“殿下!”映罗心头狠狠一跳,神色紧张,“你怎么了?”
谈韶抬眼,与映罗对视。
此时的映罗并不是最初在他们面前那个冷硬强势的北漠狼王,他是宴荒的朋友,是宴荒的兄弟,是宴荒的家人。
“我……”谈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胡乱地把眼泪擦干,看向老爹,“老爹,我都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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