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全都想起来了……”
谈韶疲惫地捂上眼睛，长长地叹道。
“长公主与大将军为魔界战死，无上光荣，”老爹缓缓道，“殿下，逝者已矣，还请节哀。”
是了，等他意识到父母的壮烈牺牲，想为他们而哀时，却发现，时间都已经过了十三年了。
“我很好奇，天魔大战的时候，老爹你们在哪?”
老爹沉默了，没等他说，花娘道:“当年天界忽然来犯，没有任何征兆，修焱他当时在外游历，修楠在南疆闭关……是我没有护住尊上和公主。”
“我赶回来时，大疆已经沦陷，”老爹沉声道，“尊上陨落时，他正在渡劫，孤河也是为了护他才殒命的。”
“那还真是巧。”谈韶冷冷一笑，眼底尽是寒凉，“那么大一个魔界，就这么被天界直打至大疆魔宫，说出去真是可笑。”
众人皆是沉默，只有映罗接话道:“魔界人心不齐，当年也是长老会出了叛徒，才会令天界占尽天时地利人和。”
“人心不齐?”
“不错，”映罗犹豫片刻，道，“众所周知只要得到魔神认可便可成为魔尊，魔界各族英才辈出，久而久之便不愿屈居人下。当年天界打来，大部分魔族都选择了固守己方，不愿援驰魔宫……”
就比如当年的漠北狼族。
想着，映罗眸色一冷。
“不过殿下放心，这些年该死的人我都杀了，只等殿下执政。”
“原来如此……”谈韶只觉讽刺，“就为了这尊位，竟然以献祭魔界的方式。”
这彼岸花，到底是神还是祸。
他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
片刻，他抬眸问:“曹空呢？”
“他很好。”
“我想见他。”
“好。”
此时此刻，或许只有见到曹空，他才是纯粹的谈韶。
曹空来时，屋内没有其他人。
谈韶倚在床上，似乎在假寐。
“谈韶。”曹空走快几步，“怎么样？听老爹说你身体好了很多。”
谈韶睁开眼，看到曹空一脸的焦急的样子，压抑许久的心情在此刻到了临界点，他忽然一把揽过曹空，将他抱入怀中。
曹空一愣，随即在他背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良久，谈韶才松开他。
看着谈韶明显哭过的眼睛，曹空调笑道:“以前不是一直念叨着自己的家世吗？现在找到家了怎么还委屈上了？”
“……”谈韶没什么力度地瞪了他一眼，随后才憋闷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我不再属于这里……”
“为什么呢？”
“……可能，我当了很久谈韶吧。”
曹空笑了:“你以后也是谈韶啊，只不过多了一重身份罢了。怎么，脑子被打坏了，连这么简单的弯都转不过来?”
谈韶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来话。
那一刻他有了一种醍醐灌顶之感。
其实道理他都懂，但需要有一个人告诉他，他依旧可以是谈韶，他过去的十三年没有白活。
“老爹有跟你说魔灵的事如何解决吗？”曹空问。
谈韶摇摇头，想到这，他立刻拍拍胸脯道:“此时你不用担心，一朵花还想翻出什么浪来。我既然当了这魔界的少君，保你在魔界横着走是没什么问题的。”
“呦，那我以后可指着你活了啊。”曹空笑嘻嘻地锤了谈韶的肩膀。
两人谈笑两句，令谈韶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想了很久，道:“等魔界事了，我得空了，我们回青丘玩两天吧。”
“你可真会挑地方，”曹空啧了一声，“让我回去看江寻那张臭脸?”
“哎，你这话说的，怎么就是臭脸了。”谈韶仔细想想江寻平日里的样子，从容不迫，端庄大气……
长得好看。
不过好像确实爱摆脸。
谈韶无所谓地摆摆手:“你难道不喜欢青丘吗？感觉比天界还要灵气充沛，集天地之精华，啧，真是个养老宝地。”
“你的人生还有几千年没过呢就想养老了？”
“总是要提前规划规划。”
曹空伤重，好得慢，谈韶没留他多说，便送他回去休息了。
从曹空房里出来，谈韶寻着旧时记忆，一路摸到后山去。
直到再度站到重魂崖边，徐徐的山风吹过，从上俯瞰崖底，只能看见厚重的乌云密布，**的阴魂之气弥漫，嗖嗖的凉意逐渐渗透谈韶骨髓。
他慢慢蹲下来，手掌贴上多年前与浸妖分别时站过的地方，似乎想寻觅到一丝遗留的温度。
三界之中法力造诣高深者，死后肉身消散天地，魂魄归于九幽。所以，此处当是浸妖最后长眠之地了。
“殿下?”
谈韶应声回头，看到了不远处的映罗。
映罗走上前，谈韶也站了起来，探究地望着他。
映罗只好道:“大长老不放心你，让我跟来看看。”
谈韶冷哼一声:“在自己家都要被监视吗？”
“当然不是，”映罗连忙道，“只是后山魔兽横行，乃天险之地，你伤没好，我也担心你。”
“天险之地?”谈韶蹙眉，“那当年母亲为何带我逃到这里来?”
“后山有一处密/穴，本来公主殿下是要带你藏到那里去的，只是不知为何没能到那。”提及当年事，映罗神色沉冷，“后来大疆收复后，大长老带人在后山找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之后在崖边寻到了公主的佩剑，结合这一山的天兵尸首，猜想公主应该是牺牲了。”
“所以，当年……”
“出了叛徒。”谈韶淡淡道，“护卫队里出了一个叛徒，把行踪透露出去了。”
他记得那个侍女，自小带他，他常唤她姑姑。
“原来如此。”映罗眼底寒光乍现。
“那你呢？”谈韶问，“当年母亲没有带你来后山，其实是将你留作诱饵吧？”
“不错。”映罗走到崖边，眺望远方，“天兵大举进攻，俨然有不灭王室不归之势，你是魔界的少君，我与你年岁相仿，最适合扮作你。”
“那怎么……”
“因为大将军后悔了，”映罗徐徐道，“他总是那么心软，其实从我被他带回魔宫时我就做好了为他战死的准备了。他最后把我送走了，自己留下来守魔尊。”
当得知当年全部事貌时，谈韶本以为已经习惯麻木的内心又一次感到微微刺痛。
为他的父亲，为他的舅舅。
“殿下，你是大将军唯一的骨血，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不会放弃你。”映罗定定地望着他，目光灼灼，“魔界这些腌臜事，我会替你一一料理干净，魔界唯一的尊主只能是你，任何冒犯你的人都会死。”
谈韶只觉得心口有股子气散不去，他问:“你不恨吗？当年那种情况，你是弃子。”
“为什么恨?”映罗笑了笑，“我的存在就是为你而生，倘若当年你死了……我想我活不了这么久。”
“……”谈韶抿唇，道:“这些年，辛苦你了。”
“没什么辛不辛苦，你回来了，说明这一切都没白费。”
映罗的忠心谈韶一直有所耳闻，但他确实没有想到过这份忠心竟然包含这么多。
是在哪怕知道自己被王室所抛弃的人，依然会义无反顾地寻找旧主。明明离尊位只差一步之遥，却依然坚持为他放弃一切。
谈韶知道，他是为了报答父亲的再造之恩，但还是为他的这份心而感到钦佩。
“我杀了魔灵，你知道魔神如何决断的吗？”
“大长老已经去请示魔神了，”映罗道，“不过你不必担心，若是魔神当真不知好歹非要追究，我等定会保下你。”
谈韶无奈笑了笑:“福祸皆是命，我没你想的那么没用。”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谈韶宽慰地拍拍他的肩膀，“我去问问老爹。”
这个点，老爹他们一般在议事。
谈韶是知道他们常常议事的地方的，于是便径自找去了。
到了房间外，他正要推开门，便听到屋内的声音，手上动作顿时一顿。
“所以说只要献祭一人就可以平息此事?”
是修楠的声音。
“嗯。”
“那还用犹豫?肯定是把那个曹空交上去啊。”
谈韶呼吸一滞。
“不行！”花娘的声音带着薄怒，“魔界之事怎可让人界的孩子去背，再不要脸也不能这么不要脸吧？”
“……那你说如何?当时在场的只有他们三人，不交曹空，难道送洛禹去?亦或者你想送少君去?”
“这是魔界的事，我是断不会答应的。若无可奈何，我便替他们去了，活了这么多年，我还不至于让小辈去顶罪。”
“你疯了?什么叫顶罪?此事他没有参与吗？我哪句话说错了?你还想去帮他顶上去，你知不知道进了花谷便是有去无回！”
“你知道是有去无回还想让曹空去送死?”花娘怒道。
“行行行，我不与你争，你问问修焱，你问他如何想。”
屋内暂时安静了，应该都在看老爹。
片刻，老爹的声音响起:“花瑟，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什么？”花娘蹙眉，有些不可置信。
“你我是魔界长老，当以魔界利益为先。”
谈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老爹的话重重砸下，令他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情绪。
“此事我会与曹空细说，你不必再管了。”
老爹的声音忽远忽近，谈韶却没有时间再去思考了，他慢慢地往后退，然后飞快逃离这个地方。
他要去找曹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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