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衡这副模样令他心伤,令他愤怒。
重音气极也只是死掐住自己的手心,理智稍微回笼,他再不想看到宣衡这左拥右抱刺眼的场景。
于是他拂袖而去,身后还传来宣衡气定神闲的声音:“来人,送帝座。”
重音怒意更甚,却只字未言,往外走的脚步更加快。
直到在殿门口看到了小河,他那一刻的愤怒骤然静止。
小河躲在柱子后面,小小的身躯被笼罩在精美华贵的衣服里,那双眼睛明明那么稚嫩,却没有一丝童真,像一汪死水,直勾勾地看着他。
心口一团气堵在喉咙间,重音感觉自己要疯了。
听闻宣女死时已经身怀六甲,她的丈夫被帝殊一剑枭首,她自己也因行动不便不愿成为宣衡拖累而选择留下。
长公主高风亮节,自刎于万军之前,灵凰俘虏几乎被虐杀致死。
所以宣衡如何能不恨?
重音站在大殿门口,望向殿内高座上一派萎靡的宣衡,恰巧此时,宣衡也抬眸望向他。
心里仿佛有了决断,重音走进去,定声道:“我助你杀帝殊,你答应我,莫要再滥杀无辜,可好?”
宣衡手中动作一顿,沉默了一瞬。
重音继续道:“你我联手,定然能杀了帝殊,以报血海深仇。”
“重音。”宣衡开口打断他,他的眼神晦暗阴郁,“你是在可怜我吗?”
重音没想到他会这么想,“你怎么……”
“帝殊欠我的,我会自己一点一点拿回来,本座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念在曾经交情,我不杀你,但不代表可以容忍你无数次地来怜悯招惹我。”宣衡冷声道。
“来人,逐客。”
重音最终被逐出魔界,他站在忘川河边,天地之大,竟令他徒生几分不知所措之感。
后来,天帝大婚,天后来自天界白虎一族,白虎一族根源久远,帝殊本岌岌可危的帝王之位终于得到了稳固。
大婚那日,青丘虽有请柬却不曾有人赴宴,霜练一直住在寝宫中,足不出户。
重音挂心她,多次去看她,霜练却常是温和从容之势,如果不是他看到她书房内挂着的宣女画像,重音真的会以为霜练想开了。
霜练越来越像宣女了。
大婚后一年,第一次天魔大战开始了。
天界依旧节节溃败,魔界在宣衡的统率下俨然有所向披靡,横扫三界之势,如果没有变故,帝殊极有可能最终死在千盛剑下。
但变故还是来了。
宣衡借道人界,竟屠了一座城,其视人命为草芥之举,震惊三界,一时间众人敢怒不敢言。
也是在这时,帝殊找上重音了。
“宣衡如今已经是个杀戮魔头,若他当真杀我取而代之,你觉得,三界还有宁日吗?”
重音冷眼相待:“如果不是你,宣衡会这样吗?”
“帝殊,自作孽,不可活。”
“重音,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天界的臣子。”
仿佛听到什么笑话,重音冷笑:“天帝陛下如今自身难保,还想肃清门户?”
“你以为你的袖手旁观就是为他着想?”帝殊冷声道,“宣衡如今罪孽深重,三界人人得而诛之,就算本座死了,他也难逃一死,而你,清风霁月的青丘帝座,你也是凶手之一。”
重音:……
“当年三界初定,我父曾救青芜上神一条性命,青芜上神留下神誓,来日若我族需要,青丘定当赴汤蹈火。如今,该是青丘履约的时候了。”帝殊的声音宛如毒蛇。
“重音,你的袖手旁观让你的选择并不多了,宣衡活一日,三界死一城,他是非死不可了。”
宣衡活不成了……
这个认知彻底击溃重音的内心,他恍恍惚惚地站在那里,帝殊什么时候走的他都忘了。
一边是必须履行的神誓,一边是水深火热的苍生,无论是哪一边,宣衡都是必死无疑的。
刺眼的阳光从窗棂穿进来,明明是那么灼热,但重音却依旧感到彻骨的寒冷。
看到这,江寻就不想看了,他神色有些厌恶,“就因为这么个理由,你杀了他?”
“嗯。”
江寻眼中厌恶更深:“为何?”
“宣衡早已为恨意所侵蚀,他不死,三界不宁。”
“荒谬。”江寻冷声道。
重音神情一怔。
确实荒谬,却无可奈何。
最后大战,重音率军出征,霜练得知,与重音决裂。
青丘与天界协力,共破魔界,最终重音将宣衡一族逼进刹羽谷。
脚下是相残的两族族人,宣衡扶着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望着背着光的重音,恨声道:“早知是你害我,那日我合该杀了你!”
重音的目光落在宣衡汩汩流血的伤口上,一抹痛色划过眼底,他压抑着喉咙里的颤声,道:“宣衡,你随我回青丘,好不好?”
“回青丘?”宣衡诡异地笑着,笑着笑着眼泪就下来了。
“你看看下面,看看我的族人,他们死在青丘的刀下,你竟然想让我回青丘?”
宣衡倨傲地抬起下巴,“本座绝不做那贪生怕死之辈。”
“宣衡!”
“重音,害我者,我必杀之。”
一阵凤鸣长啸天际,千盛悬于宣衡上方,周身灵力涌动,不断往千盛汇集,在天际形成一道亮眼的血红。
所有人都被这一景观所惊到,一时间竟然停下了手中刀戈。
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有重音意识到了。
他疯狂地想靠近宣衡,却被宣衡身边强大的结界所抵挡。
“宣衡!停下!”
宣衡双眼赤红,鲜血不断的从嘴角流下,一阵凤啸后,宣衡双翅尽断,满天炸开的猩红血羽纷纷扬扬落下,与之相对的,宣衡一瞬间也仿佛失去了所有光泽一般,从天而坠。
重音飞身接过他,怀中的宣衡浑身是血,口中还在源源不断地吐着鲜血,重音疯狂地挡着血流,往他身上输送灵力,却发现怎么也没用。
怀里的人似乎已生机断绝,犹如一口枯井,颓丧。
“别怕,阿衡,很快就好了,别怕……”重音颤声安慰,不知道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
此时,血羽散下,落在青丘兵将的身上,顿时化作火焰燃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火焰烧红了半边天,青丘众人在躲避之际,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封印正在悄然生成。
四大凶兽跌跌撞撞往宣衡身边跑,宣衡侧眸看向他们,艰难抬手,挥出四片血羽。
“去吧……去吧……”
它们接过血羽,恨恨地看向重音,有那么一瞬间,想冲上来撕开重音虚伪的假皮。
封印即将完成,四大凶兽以及部分冥凰族人再也无法停留,忙往谷外跑。
“封,封印!”有人反应过来,顿时,哀嚎声遍野,他们不顾身上的火焰,争先恐后地往外冲,但无一例外被彻底完成的封印给击落。
望着眼前滑稽的一幕,宣衡再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一笑,血反倒更止不住了。
重音仿佛对这一切恍若无闻,只是一味地要为他疗伤。
“你出不去了。”宣衡笑道,“你们……都出不去了……”
重音骤然抬眸,猩红的眼眶与宣衡对视,令宣衡声音一颤。
“为什么?”
宣衡闭上眼:“……我恨你啊。”
重音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在满天血光之中,他无比清晰绝望地认识到,他救不活宣衡,他救不了宣衡。
他死死地抱着宣衡,似乎这样怀中的人就不会消散。
“对不起……阿衡,对不起……”
“我没想你死啊……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宣衡瞳孔渐渐涣散,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大片大片血污。
眼前人和景在模糊,像他的恨一样,逐渐随着他生命的流逝而散去。
宣衡想,他这一生都在失去。
“阿衡,我错了……”
重音紧紧地抱着宣衡逐渐冰冷的身躯,在察觉出宣衡肉身的消散时,他惨然一笑:“阿衡,你别怕,我来陪你。”
随后,他抬手在宣衡身体上下了一个禁制,以保他肉身不散。
重音抱起宣衡,将他妥善放在一旁的石洞里,他看着谷内渐渐平息的哀嚎声,此刻,他知道,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也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
他这一生都在为天下苍生所考虑,如今,他忽然觉得好疲惫。
看着眼前燃烧的族人的尸首,重音想,算了吧,算了吧。倘若来日九幽相见,他再负荆请罪吧……
重音俯下身,温柔地吻上宣衡的唇角,缱绻至极。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也是最后一个。
直到看了前尘镜,江寻才知道,重音并没有死在那场大战里,他在宣衡死后数百年都在刹羽谷内,日复一日地雕刻着一座宫殿,一座宣衡的宫殿。
他将宣衡打理得很干净,为他换上干净的衣袍,他曾想将宣衡的筋脉修复,却发现很难做到。
但他依旧没有放弃,直到宫殿完成,他意识到自己该走了,才依依不舍地停下了修复筋脉一事。
“阿衡,”重音轻声说,“有件事一直没告诉你。”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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