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李闲慵一时琢磨不透林度是什么意思,但她清楚读书是她能找到的唯一一条路,之前过得多不好,李闲慵也没有哭,但听到林度这句话,眼泪一下夺眶而出。
“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是你能不能让我继续旁听,我以后不管怎样都会报答你。”
林度摇了摇头,擦去李闲慵的眼泪:“我不需要你报答,但是你要答应我,以后你要做一个好人。”
李闲慵点了点头,她还不明白好人的意思。
好人和坏人是一个非常主观的概念,做的事对一些人有好处,这些人就认为你是好人,对一些人有坏处,那些人就认为你是坏人。
林度告诉李闲慵:你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如果你这辈子,能遇到机遇,一定会大有作为,但你一定要克制自己的**,要做一个对国家、对百姓而言,不折不扣的好人。
后来的李闲慵,虽然有所偏颇,但基本做到了。
不得不说,林度是一个看人非常透彻的人。在极端的不幸下,靠着仇恨活下来的人,极大几率,心理会变得扭曲,林度在李闲慵即将变得扭曲,就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出现了,并把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在后来的三年时光里,林度不仅没有收李闲慵一分钱,甚至自掏腰包,给李闲慵买书本笔墨。就像李闲慵这段时间里疯长的个子,她的眼光、学识以一种不可思议,远超这个年纪应有的速度迅速增长。
其中,林度尤其要求李闲慵学史,因为一个只有才华并且心怀仇恨,不懂得人生的人,很容易变得极端,凭什么我受了这么多苦还要为你们的幸福奋斗?我又不是傻子。
这种人会不惜一切代价让旁人和她一样惨,这样才能心理平衡,俗称变态。
往往一个人看别人的人生比看自己的人生要明白得多,林度希望李闲慵看懂别人的人生,然后在她做重大抉择时,能够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在史书里,李闲慵看到了无数个像她一样早期悲惨的人,这些人有的睚眦必报,有的以德报怨,有的死状凄惨,有的荣耀一生。
林度没有说过自己想让李闲慵成为什么样的人,只让李闲慵自己去选。
李闲慵问过林度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林度告诉她,他是萧门的学生。
和赵挽正这种浅薄的暴发户家庭不同,萧家是世家大族,虽然没有权势达到一手遮天的家族领头人,但他们根基非常深厚,每朝每代都会出现大大小小的十分有影响力的官员。
赵风行这种暴发户,得势的时候跋扈得恨不得蹦到天上去。
而萧家这种望族,家风非常清廉,德高望重,萧家的人个个比平常人还能装孙子。
除此以外,萧家还办副业——搞教育,门生无数。
林度告诉李闲慵,你已经见过了许多坏人,将来或许你会见到一些好人,如果你遇到的萧家的门生,那么那个人是好人的概率会大一些。
这一年,李闲慵十二岁,林度对她说:我会的已经全部教给你了。今年萧家大小姐出生,萧门新开一条规矩,收女子为学生,你是一个很好的苗子,今晚我在你家门口等你,咱们逃跑去拜师,在那里你能学到更多。
终于能逃脱这个牢笼,再不受人羁绊,李闲慵高兴坏了。
当日,李闲慵收拾了几样东西准备逃跑,撞上少爷的小厮,事情败露,七八个人按住挣扎的她,把她锁在柴房里。
一直锁了三天。
三天后,紧锁的门开了,来人告诉她:我知道在外面等你的是谁,这三天他一直等你,昨夜已经骑马走了,你就别倔了。
李闲慵出奇的平静,淡淡道:我知道了。
在此,沈命觉得有必要提一句林度的结局:李闲慵当时还抱着一丝希望,冥冥中她觉得自己一定有发迹的一天,那个时候,她一定会再和林度相遇,报答这位恩人。
可自此一别,李闲慵再也没有见过林度,五年后,林度自南方祜州兴义兵,讨伐权臣赵风行,赵风行命部下前去征讨,林度被流矢击中,当场死亡,年仅三十五。
而林度的死亡能够被记载下来,是因为他有一个有名的学生叫李闲慵,仅此而已。
至于当年他看不惯赵风行把持朝政,愤慨起兵,在当时,没有掀起一点水花。
林度是一个好人,但他在历史上的意义从没有等到李闲慵那一刻已经彻底结束,或者说,已经死亡。
李闲慵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那天以后,李闲慵表现得一点也不计较,她尽量讨好这个地方的每一个人,给自己赢得了把林度送她的书保留下来的机会。
但她再也没有旁听的机会,整天要干数不完的粗活。
十五岁时,李闲慵知道自己有了足够安身立命的资本,从富商的家里逃了出去。
走之前,她放了一把火,把所有的书全部烧毁,回头望了一眼,她确信,这些书里的东西已经完完全全记在她心里。
离家门越来越远,李闲慵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夸张。
自此以后,一直到李闲慵权倾朝野,都很少有人看到李闲慵读圣贤书,更没人能想象出来幼年时李闲慵刻苦读书的样子,那个少女只偶尔在名相李闲慵闲谈的口中闪回。
李闲慵走向了社会,她干过很多活,裁缝、织布、卖饭,只要能赚钱,她什么都干。
并且得知了一个消息,在北方的芩城,有一个萧家的旁支,他们在招募有识之士。
她想,机会到来了。
李闲慵在书中学到过: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意思是,上天赐予的机会如果不加以把握,反而会受到惩罚。
但是,你需要有足够的智慧,去判断,眼前这块大饼,到底是上天看你可怜给你的机会,还是命运想要再坑你一把给你的诱惑。
李闲慵赌上全部的积蓄前去应聘,然后再次被命运狠狠抽了一顿。
在那里,她和其他应聘者一起住,她看起来太不起眼了,于是偷偷写了一篇治世经略,打算呈递给主人家。
第二天,她写的东西不翼而飞,其中一位应聘者被主人家热情招待奉为上宾。
直觉告诉她,她的东西被偷了。
她向招待他们的家仆说了这件事,结果被告的那人反咬一口:你看这个李闲慵,自从来了像饿死鬼投胎,从来没有人见她看过书,现在反倒污蔑我,足见此人品格低劣。
小人物的是非,没有人在乎。
那人现在风头正盛,有谁闲的没事干得罪他?
李闲慵被打了五十大板,差点一命呜呼,然后被扔到大街上。
后来大病了一场,但依然没有死。
之后她成了出名的疯女人,不断投简历不断碰灰,没人相信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看起来极其平庸的女人能有多大本事。
这个世界上像顾晚楼那样的还是少数,别人一看她的样貌和气质就知道她不是普通人,她说要见赵挽正,下面的人就立即通报。
李闲慵这种人,浑身透着不得志的气息,她想见到主人家细说自己的才华,根本就没有门路,那些听到她的请求的下人,不把她当成要饭的打出去都算好的。
年至二十五,李闲慵辗转多地,一事无成、一无所有、一败涂地。
所有人朝她投来不理解和嘲弄的目光,甚至有小孩听了家里人的议论,笑嘻嘻指着李闲慵,叫她“疯女人”。
不过还好,李闲慵长这么大也没怎么被尊重过,所以这些事情接受起来已经没什么感觉。
可不管怎么样,被别人质疑久了,自己就会质疑自己,李闲慵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自视甚高。
她像许多人一样,在璠郡结了婚,生了一个小姑娘,过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她的丈夫有一个朋友,叫张思华,是任光砚的幕僚,不过不怎么被看重。
李闲慵在两人交谈时,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她说我代你写一篇文章,你交给任光砚,一定能行。
张思华半信半疑交上去了,这篇文章被任光砚看到,扔到废纸堆,后来意外成了李闲慵被赵挽正看中的通行证。
李闲慵对这件事反应没那么大,她知道不是自己的文章有问题,是任光砚的脑子有问题。
对待脑子有病的人,就要采取有病的方式。
她又写了一篇文章,再次劝说张思华,把这个交给任光砚。
张思华一想,无非是再次被忽略,又不会少一块肉,况且又是朋友的妻子,好歹给她点面子,于是把这篇文章交了上去。
任光砚大喜。
因为这篇文章极其迎合任光砚的想法,劝他找准时机攻打周围各个郡,扩张地盘,等时机到来夺取天下等等。
简而言之就是画大饼,李闲慵知道她写的东西都是天方夜谭,她自己都不信,可任光砚信了,并且非常高兴,觉得找到了知己。
这就够了。
之后的日子,李闲慵就成为张思华背后的写手,张思华获得的赏赐,也都会分给李闲慵一些。
不过李闲慵非常严肃地告诉张思华:千万不要让任光砚知道这些东西是她写的。
她清楚知道自己只是用文明的方式拍任光砚的马屁,拍的他高兴了,从这傻子手里赚点钱。
但要真死心塌地跟着任光砚混,不如直接吊死。
后来任光砚趁赵挽正迎战久唯族的时机攻打珃郡时,张思华问李闲慵该怎么办,李闲慵告诉他:任光砚这一仗必败。
张思华很惊讶,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闲慵摆摆手:你别管了,你现在赶紧装病,再也别过问战事,让任光砚自己去折腾,不然你这条小命也可能丢。
张思华虽然不明所以,但他是个比较听话的人。
等他们听到任光砚准备撤兵的消息时,李闲慵说了这么些话:“任光砚这时候应该赶紧攻击,这是他唯一一次机会,如果这次不攻击,那么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了。”
张思华问:“珃郡左右两翼都有援军,难道不应该撤退吗?”
李闲慵无奈道:“左右两边的人明显是沈命拉过来虚张声势的,只要任光砚敢进攻,那么两边的人一定会倒戈,支持任光砚。”
张思华傻眼了,他问:“那我现在应该写信给任光砚吗?”
李闲慵摇摇头,建议张思华千万别插手,并对任光砚下了一个论断——必死无疑。
……
李闲慵是一个很有才华的人,也是一个不得志的人,直到和赵挽正的这次见面,李闲慵才得以施展抱负。
不过,沈命对于李闲慵这个人,也是有一些看法的。
除了林度以外,李闲慵从来没有接受过其他人的善意,如果当年和林度一起去求学,李闲慵或许心态会变得平和,但偏偏当时命运和李闲慵开了一个玩笑,一个致命的玩笑。
年轻的李闲慵不仅想做一个对国家有功的人,还想做一个品德好的人。
成熟后的李闲慵只想活着,如果有机会,要做一个有权势的人。
常年被鄙夷被欺辱的经历,除了磨炼人的意志,还会无限增长一个人的**,因为只有经历过极度的屈辱的人,才真正懂得手握权势的可贵,为此,她可以付出一切。
当年林度让她学史,又让她学会克制自己的**,就是早已预见到这一点。
可李闲慵学了很多,她也明白了许多,但是读书,特别是读历史,有的人会陷入虚无,因为觉得自己遇到的一切事情都是历史的重演,觉得自己就算完成再大的功业,犯了再大的罪孽,都不过是前人命运的轮回。
那么,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闲慵曾经陷入这样的困惑,她给自己的答案是:为了权力,为了把别人踩在脚下。
这种**让李闲慵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不择手段,不知进退。
对于赵挽正,李闲慵非常忠心。
这种忠心仅仅只对赵挽正,因为她明白赵挽正是老板,是给她钱给她权的人,她提出的所有意见都是为赵挽正的私人**服务的。
随着后期赵挽正越来越冷酷,有时候李闲慵的意见和决策也越来越极端,至于有多少普通人会因为她的建议和想法过得苦不堪言,她不在乎。
不过,从结果看,李闲慵平生,于国于民,她更像一个好人,但从私德来说,她是一个小人。
例如,她的私生活一直非常混乱,渴望掌控旁人的心思,要求别人对她一心一意,可她完全不肯对别人报以一丝真心,总是怀疑别人是不是要害她。
这种矛盾感,让她成为赵挽正集团中花边新闻最多的人。
同时李闲慵是一个喜欢搞内斗的人,在她出现以前,赵挽正集团中其他人顶多是伍小五这种对同僚不服气,但背地不会耍手段的人。
而李闲慵看不得自己比旁人权力低,有人比她功劳大,谁比她牛,她就想使手段陷害谁。
终其一生,李闲慵办了很多事,也得罪过很多人,这些她自己全都知道,但从来不想去克制。
多年以后,李闲慵和沈命在下班回家路上闲谈,李闲慵说对她说过这么一句话:我未来的结局一定不好,但是我不在乎,无非一死而已,我想要的这辈子已经全部得到了。
沈命对于李闲慵的许多行为,不赞同,但可以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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