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赵挽正等人率兵出发的时候,远处的群山起起伏伏,更远处,那抹深绿逐渐和天空广阔的墨蓝色平缓过度。
上空的繁星缠绕成一片光团,好像千万条熠熠生辉的江河碰撞。
辽阔的草地在夜晚吞吐着露气,草丛里每一粒灰尘在星光下也冒着暖白色,像一只只闪闪发光的萤火虫。
沈命就是在这样一个堪称温柔的夏夜里目送赵挽正离开的。
远处的河流似乎在呼喊着什么,也像在呢喃着什么,她听不太清。
不可避免的,沈命忽然想到之前征战时溺死在河流里的尸骨。
是他们在呼喊吗?
沈命不知道。
赵挽正如果失败,她的下场是什么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赵挽正也会成为另一个名将的垫脚石吗?
她忽然觉得,夏夜的黏湿感如此让人窒息,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赵挽正和顾晚楼的背影已经越来越远了,起先骑兵的纵队乌泱泱一片,现在已经完全融合到夜色之中。
“咱们回去吧。”
李闲慵拍了拍沈命的肩,转身走了。
赵挽正此行,带走了全部的神武军和轻骑兵,一同前往的首领除了顾晚楼,还有伍小五和乌水。李闲慵和**留下来和沈命一同守卫城池。
那支越行越远的军队,中途分为两队,赵挽正和顾晚楼自少州以北悄悄绕了过去,伍小五却向南进军,抵达待令以后,立即率一千轻骑兵对宁恩节发起进攻。
宁恩节也不负众望,几乎没有抵抗,立即南退,与此同时,范凌和杨松令的援军正朝待令赶来。
这一举动,仍是佯攻,目的就是以防万一,先把范凌的部队调到南方,同时迷惑杨松令。
埋伏在援军路途中的侦察兵看到杨松令的援军之后,立即把消息传递给埋伏在迟丹场两侧的赵挽正和顾晚楼。
顾晚楼马上作出反应,带领两千神武军自南侧对杨松令发起猛烈进攻。
可杨松令也不是省油的灯,这个人非常警惕,虽然赵挽正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攻击联军腹地着实出乎他的意料,他下意识的举动也是支援宁恩节,但就在下令那一瞬,他忽然停了一下,发布一个出人意料的命令:他让弱兵残将伪装成正规部队,组成不到千余军队前往支援。
除此以外,他还命令他们,沿途高声歌唱,并用木棍敲击地面,伪造成援军甚多的模样。
虽然赵挽正攻打最弱的宁恩节来破局合情合理,但一种莫名的直觉阻止了他,这个声音告诉他:赵挽正的目标是杨松令他自己。
果不其然,伍小五的攻势只是做做样子,没等援军到来,他已经率兵躲得无影无踪。
而顾晚楼攻打迟丹场的南门却是实打实的,但城楼上出现了杨松令的身影。
看着城楼下如他所预料的赵挽正的主力军队,这位满脸自信的老人哈哈大笑,朝下方喊:“老夫在你这个年纪时,已经名满天下,你也敢耻谈用兵?”
说罢,拈弓搭箭,一支利箭从城楼发出。
顾晚楼旋即勒马,手提长枪,把箭挡在半空中,她望着杨松令:“杨老将军,晚辈仰慕已久,可旧刀易锈,老剑难锋,我不想伤了你,只要你弃城投降,我军纪律严明,绝不伤害无辜。”
杨松令冷笑一声,下令放箭。
箭雨齐刷刷袭来,虽然神武军身上穿有重甲,到底也吃不消。
但顾晚楼仍然下令攻城。
双方陷入鏖战。
而北方的赵挽正,等顾晚楼发起进攻后,立刻率一千神武军攻打北门。
的确,杨松令的守军主要在南门,可北门也不好攻下。城楼上虽然守兵不多,但他们有一样武器——大石头。
杨松令自就任迟丹场以来,总是让底下人收集大石头,许多人捉摸不透,但领导这么说了,就这么着吧。这个看似毫无用处的举动在今天派上了大用场。
箭矢射在重甲上很难造成严重的伤害,可这种大石头从高处砸下去,多少能把下面的人搞个脑震荡。
南门北门同时陷入僵持阶段。
毫无疑问,这种僵持对赵挽正大为不利。
赵挽正的这点兵力不足以把迟丹场整个包围,所以杨松令派出精兵朝其他同盟军发出消息。
他明白这些人一个个的小心思,要求他们支援自己,他们肯定不积极,于是他告诉其他人,赵挽正现在敢于进攻我军联盟腹地,说明她已经是狗急跳墙了,她手下最能打的神武军全都跟着她,那么她自己的地盘守军一定空虚,你们现在赶紧合围过去。
这一点确实拿捏住了其他人,除他以外的全部军队开始朝珃郡和璠郡进发。
而赵挽正和顾晚楼在迟丹场周围苦战许久,每次打不下来就去欺负欺负宁恩节,在那边搞点吃的。
这样撑过三天,杨松令所在的迟丹场仍然打不下来。
顾晚楼迅速做出转变,转道向西边的少州进发。
结果杨松令一看赵挽正撤了兵,迅速判断出赵挽正不是假意撤退,目标是攻打少州,立刻率兵出城,准备与少州的联军左右包抄。
可少州并没有响应他,少州刺史魏归正在和范凌扯皮,他觉得攻打赵挽正的神武军得不偿失,这股部队威名在外,谁都不想碰上,就算赢了,也只是歼灭敌军,得不到地盘。
而且就算他不打,反正杨松令一定会揽下这个包袱。
所谓活是看不下去的人干的,在哪里都适用。
因此魏归只派兵守城,攻击神武军的**并不强烈。
他此刻把精力全都用在了打璠郡和珃郡,以及和其他盟军争夺地盘上。
杨松令没办法,只能自己派精兵追击,可赵挽正居然没有打少州,她的军队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人还是跑不过马,这些骑兵部队迅速隐匿行踪,杨松令只好无功而返。
但神武军去哪了呢?
……
七天后的璠郡地带,众人正面临着数十万大军。
敌军愈战愈猛,把他们视作待宰的羔羊。
李闲慵正忙着左右游说,挑拨联盟军的关系,虽然起了一些作用,可毕竟赵挽正的地盘是一块肥肉,敌军的攻势并没有停止。
武将主要首领里,只有**被留在城内守卫领土。
他似乎已经陷入绝境。
夜以继日,他一直待在城楼上,嗓子因长时间战斗已经声带受损,即便大声呼喊发出的声音也几不可闻。
身上那副铠甲几乎成了碎片,几十道伤口遍布全身。
许多将士已经陷入绝望,很多人想要投降,沈命更是知道许多人已经偷偷和范凌暗自通报消息,随时准备叛逃。
但**始终没有倒下,他那个又高又壮的身躯往那里一站就极其有气势,手里握着一把长刀,沙包般大小的拳头十分有威慑力。
早在抗击久唯族的时候,赵挽正就说过,**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他这种远超常人的忠义和执拗让他能忍常人不能忍。
赵挽正把精兵都带出来,实在是一步险着,尤其对于**来说最为残忍。
那些骑兵凭借机动性还能获得更多生机,而他只带着步兵,装备并不是最好,铠甲并不是最坚固,还背负着守城的使命。
骑兵打不了可以换一个地方,他不行。
死也得死在城里。
他干的全是脏活累活,如果赵挽正那边胜利,将来她们是最大的功臣,可他这个守城之将,拼死拼活也许只能得到一句:“哦,那个吃现成的呀,相比其他人,太过逊色。”
换做其他人会觉得委屈,但**不会。他明白自己的使命就是守城,只要最终结果是好的,即便会死,甚至在世人鄙夷的眼光下死,也没关系。
因此,**没有一丝杂念,是一个守城的天才。
赵挽正当年付出那么大代价一定要得到他,就是因为她看出了**的潜力。这个天才的守将在之前居然被韩威满错误地派去担任先锋,没有死真是一种奇迹。
**率领不到两万人,守了整整十天。敌军都觉得面前这个城池已经摇摇欲坠,可守城的将士似乎不要命。
为什么呢?
为了信仰、为了荣耀、为了忠义。
这些听起来冠冕堂皇的词语,在看到**那抹高大的身影以后,似乎真的有了力量,所有人都打起精神,等待着早就不知所踪的赵挽正的消息。
赵挽正是不是已经抛弃他们了?
每每这种念头产生,**那张不算好看,甚至有些粗鲁的脸庞总是格外显眼。他那双不大的眼睛充满坚毅,有些厚的嘴唇一张一合,发出的声音嘶哑难听,像是濒死的野兽的哀嚎。
没有人嘲笑他,虽然他发出的声音几不可查,急得他开始比划手语,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血战到底。
第十一天,联盟军包围中突然闯进来一支骑兵部队。
这支部队连人带马都穿重甲。
**率领的军队立刻发出兴奋的欢呼。
北方的联盟军也意识到这是神武军。
赵挽正终于还是自己回来了。
但这支军队名声在外,挑选了软柿子宁恩杰部队驻扎的地方突围,居然没人敢拦,放他们进了城。
杨松令急得骂人:“赵挽正这个时候回来,恰恰说明她是半点办法都没有了,敌方的败局已定,现在不仅不能退缩,应该立刻发起进攻。”
于是他首先派兵前往璠郡,发起猛烈进攻。
而城池内,沈命他们并没有在这批军队中发现赵挽正的身影。
这批军队的首领是伍小五。
**看到伍小五的那一刻,“啊啊”的嘶哑声音不知说了什么,随后脑袋一沉,终于倒了下来。
伍小五接住他小山一样高大的身体,派人把这个已经身受重伤的人带回去医治。
敌军的攻势更加猛烈了。
伍小五却笑了下:“进攻越猛越好啊。”
他亲自写了一封信,上面只有鬼爬似的几个大字,然后张弓搭箭射在敌军阵前。
这封信送到范凌手中时,他脸色大变。
上面写着:范凌,你还要不要你家了?
与此同时,传出消息,赵挽正和顾晚楼一路向东,偷袭了纪州。
事情是这样的,攻不下迟丹场后,伍小五的轻骑兵和顾晚楼的重骑兵会和,顾晚楼命令这批轻骑兵穿上重骑兵的服装,骑神武军的马匹,在敌军腹地来回骚扰,装作赵挽正仍然停留在迟丹场附近的假象。
估计她们到达纪州以后,再返回璠郡。
范凌为了吞下赵挽正这块肥肉,还真是下足了血本,几乎搬空了纪州的兵力。
他没有想到,赵挽正居然能悄无声息地到达纪州城下。
沿途的人都是废物不成?!
纪州。
赵挽正虽然私德不行,但她攻城以后从不烧杀抢掠,甚至还给百姓财物补偿,在她手下生活的人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这种名声北方百姓都有所听闻。
而范凌平时就喜欢摆谱,纵容包庇手下人为害百姓,许多人恨得牙痒痒。
所以赵挽正抵达纪州以后,可以说是畅通无阻,百姓假模假式做了个抵抗的样子,就放赵挽正进城了。
而范凌怒火冲天,发了好大的火,作为盟主,他立刻命令联军撤军,转头去帮他抢回纪州。
杨松令也气得破口大骂,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应该先把眼前的地盘打下来啊。
范凌不管这些,他满脑子都是自己被偷家了,就算把赵挽正的地盘全部占为己有,比起丢了的纪州,那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除此以外,他还把火撒倒了杨松令身上:当初是你要求一起来打这里的呀,而且你一直率领军队守着你自己那个破城池,哄骗我们来打,结果你连个赵挽正都看不住,放任她一路到纪州。
杨松令更恼火,我守城是因为赵挽正明摆着要打我呀,迟丹场丢了你们这群废物根本赢不了赵挽正。而且那么多次机会,我主张打的时候,你们谁也不动,就站在原地看,我去找谁说理去?
范凌此刻像个无赖,就一句话:那我的纪州怎么丢了?
杨松令:我们此刻应该……
范凌:我的纪州丢了。
碰到这种情况,神仙来了也没辙。
同盟军一下反目成仇,范凌怎么看杨松令怎么不顺眼,相比赵挽正,他居然更痛恨杨松令。
这个猪头现在已经失了理智,一副你们不帮我抢回纪州,我就让大家都不好过的架势。
杨松令无奈,而且赵挽正这个刺头确实需要处理,只能答应范凌,帮他打回纪州。
沈命等人就这样解了围。
其实这时候,她已经预感,这场艰辛的战斗大概率会迎来胜利,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在众人结束戒备状态,准备休息以后,她独自登上城楼,望着东方。
老大现在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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