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挟着恼人的柳絮,打着旋儿扑在杏花村口那株百年老槐虬结的枝干上,哗哗作响,如同沉闷的叹息。
姜灼下意识地紧了紧头上那方洗得泛白、几乎透光的粗布头巾,将大半张脸严严实实地掩藏起来,只余下一双沉静如深潭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周遭。
她微弓着背,紧贴着斑驳土墙投下的狭窄阴影,脚步匆匆,如同一道无声无息、急于隐没的幽魂。
村口那面爬满岁月痕迹的土墙前,照例聚着几个闲磕牙的村民,对着新张贴的黄纸告示指指点点。姜灼目不斜视,只想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然而,就在擦身而过的瞬间,眼角余光如同被无形的钉子狠狠楔住——皇帝征选秀女的告示最下方,蝇头小楷清晰列着:“杏花村西,姜灼(绰号阿丑)”。
嗡——!
血液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成冰凌,刺得她四肢百骸都僵硬麻木。
姜灼!阿丑!
这两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嗤嗤的灼响,狠狠烫在她灵魂深处最隐秘的伤疤上。她蛰伏于此,以“阿丑”之名藏匿,所求不过是一缕关于幼弟姜焕下落的渺茫线索。
在这偏远村落的户籍册上,她仅仅是京城姜家一个远房老药农为“冲喜”收养的、沉默寡言的孤女。
是谁?是哪个杀千刀的将她这微不足道的名字,写进了这通向地狱深渊的名单?!
她几乎是踉跄着逃离村口,深一脚浅一脚,像被无形的鞭子抽打着,跌跌撞撞冲回山脚下那间孤零零、仿佛随时会被风掀翻的破败茅屋。“砰!”一声,那扇吱呀作响的柴门被她用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门板透过粗布衣衫传来刺骨寒意。胸腔里,一颗心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屋内光线昏沉,唯一一面模糊的铜镜挂在泛黄的土墙上。
姜灼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一点点,解开了那方粗布头巾。
昏黄的镜面,映出一张苍白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眉如远山含黛,不画自翠;眼似秋水横波,清澈见底,眼尾天然一抹微微上挑的慵懒风情,此刻却被巨大的惊惶占满。
肌肤细腻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即使在昏暗中,也流转着温润莹泽的微光。
小巧的鼻梁挺直,唇瓣不点而朱,天然带着一种娇弱诱人的嫣红。
身姿窈窕,即使裹在粗陋的布衣里,那纤细的腰肢、流畅优美的肩颈线条也若隐若现,如同幽谷中一株风姿楚楚的孤兰,只是这份昳丽的娇美,被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哀伤重重笼罩。
视线触及镜中人的刹那,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
东宫暖阁,清冽药香弥漫。
银霜炭在熏笼里燃着幽幽暖意,混合着雪上一枝蒿、冰片、沉水香的冷冽气息,丝丝缕缕,缠绕在空气里,也早已浸透她的肌骨,成为她独有的体香——清冷、疏离,却带着奇异的抚慰力量。
榻上的男子双目紧闭,失血过多的惨白也难掩那副九天之下难寻的绝佳骨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如险峰高挺,下颌线条凌厉如刀削斧凿。
即使昏迷,紧抿的薄唇和眉宇间凝结的阴鸷肃杀,也让他如同一头沉睡的、随时会暴起噬人的凶兽。
高大挺拔的身形,盖着锦被也勾勒出宽肩窄腰、蕴藏爆发力的轮廓——正是当今皇帝,彼时的太子,萧衍。
一道狰狞的伤口贯穿他左胸下方,险险擦着心脉。御医束手,断言回天乏术。
是她,神医世家最后的传人姜璃,褪去所有矜持,衣不解带,昼夜不息。
金针度穴,以自身精血为引调和续命汤药,一次次将他从鬼门关拉回。
擦拭身体,更换药布,药浴温养冰冷的四肢,更以自身清冷的药香萦绕,驱散他梦魇中的血腥,一点点唤醒沉睡的意识。
榻边矮几,永远温着一盏清粥或药膳。
他厌食如顽疾,是她每日撬开他紧抿的唇齿,一点点将温热的汤汁渡入,耐心按摩腹部经络,直至他能自行吞咽。
他夜不能寐,焦虑烦躁,是她彻夜守候榻边,用清冷药香和低柔安抚,为他筑起一方安宁。
不知熬过多少日夜,他终于缓缓睁眼。
那双凤眸初时茫然带血丝,当焦距凝聚,看清榻边形容憔悴却目光专注温柔的她时,瞬间掀起惊涛骇浪!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与深藏的探究,牢牢锁住她。
他虚弱抬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滚烫的温度,不容抗拒地、狠狠地攥住了她因劳累而微凉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骨头。声音嘶哑如砂砾摩擦,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帝王威严:“璃儿……”
他喘息着,目光灼灼如烈日,强烈的占有欲与近乎偏执的专注几乎将她吞噬,“等我……等我登基为皇……”字字从胸腔挤出,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必立你为后!什么三宫六院,六宫粉黛……我都不要,我只要你一个!只要你在我身边!”
誓言滚烫,烙在心尖。
那一刻,望着那张因重伤初愈更显阴鸷俊美、侵略性十足的脸,她心跳如擂鼓。
然而,画面骤然翻转!浓得化不开的夜,姜府后院荒僻柴房。
血腥与焦糊味弥漫。
外面是抄家士兵的呼喝、亲族的哭喊、瓷器碎裂的刺耳声。
一个裹在浓重黑影里的人,如同鬼魅现身,声音嘶哑低沉,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太子殿下根基未稳,你姜家‘通敌叛国’的证据已呈御前。若你执意留下,只会成为殿下的污点,加速他的覆灭,更会连累你尚在襁褓的幼弟,姜家血脉将彻底断绝。”
黑衣人将一个冰冷的玉瓶塞进她颤抖的手中。“饮下它,假死脱身。姜家罪责,止于你父母。你弟弟……或有一线生机。离开他,彻底消失,才是对殿下最大的忠诚与守护。”
姜璃看着黑衣人递来的、象征她准太子妃身份的羊脂白玉碟,心如刀绞。
外面火光冲天,父母的哭喊绝望清晰传来。弟弟……刚满周岁的弟弟……
别无选择!
她猛地抬手,拔下束发的素银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划过玉碟!
刺啦——!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在死寂中爆响,碎玉崩飞!最后一眼瞥过玉碟上模糊的“璃”字,她仰头将那瓶腥甜刺喉的假死药灌了下去……
剧痛席卷,意识沉入黑暗前,只余黑衣人冷酷的宣判:“从此,世间再无姜璃。”
……
镜中的人影晃动了一下,姜灼猛地回神,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意。
她抬手抹去不知何时滑落的泪,看着镜中那张依旧清美绝伦却刻满风霜的脸,眼神一点点淬炼成冰,随即又翻涌起一股近乎荒诞的乐观。
“姜璃啊姜璃,你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她对着镜中人嘀咕,声音清冷如碎玉相击,带着沙哑的自嘲,“躲了三年,躲到这犄角旮旯,还能被翻出来填那吃人的选秀窟窿!这什么狗屁运道?现在好了,要送到那活阎王眼皮子底下了……”
想到萧衍那张俊美无俦却冰冷肃杀、洞察力惊人的脸,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一股寒气从脊背窜起。
“不行!绝对不能被认出来!”
欺君之罪!一旦入宫,被萧衍发现她就是当年假死脱逃的前太子妃姜璃……姜灼眼前阵阵发黑,冰冷的铡刀、幼弟姜焕惊恐绝望的脸仿佛已在眼前……
她用力甩头,试图驱散沉重,“不怕不怕!老娘现在是姜丑儿!土得掉渣的村姑!只要我够土够村够埋汰,那阎王眼高于顶,怎么可能看得上?瞎了都不可能!佛祖保佑,道祖显灵,各路神仙行行好,让我第一轮就被叉出去!麻溜滚蛋!回头给你们重塑金身,烧高香!”
她转身,带着一股“豁出去了”的破釜沉舟之气,走向角落里那个落满灰尘的小木箱。
咔哒一声打开锁扣,小心翼翼捧出一个装着深色膏体的玉盒和一个小巧的青瓷瓶。
这乌金膏是爹娘留下的宝贝,据说是祖传易容方子的改良版。
爹娘都是妙人,嫌原方伤肤,巧思加入了珍珠粉、雪莲汁等养颜珍物,不仅不伤肌肤,长期使用反而能滋养。
只是药效温和,维持时间便短了,顶多三个时辰,遇水即溶。
那变声丸亦是同理,用了川贝、枇杷露调和,入口清凉微甜,毫无痛感,只声音会变得粗嘎低沉如村妇,时效同样短暂。
“爹娘啊,你们可真是……鬼才!”
姜灼感慨着,指尖挑起玉盒中质地细腻、色泽深沉的乌金膏,膏体温润如玉,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气。
她对着铜镜,手法精妙而迅速地操作起来。细腻的膏体均匀涂抹上光洁的额头、脸颊、脖颈、手臂……所过之处,雪白莹润的肌肤如同被泥土覆盖,迅速转变为一种健康却粗糙的小麦色,并洇出风吹日晒的红晕。
她刻意在颧骨处多堆叠了些,制造出几块深浅不一的“晒斑”,又将原本秀逸的眉形描粗描乱,唇色用特制的暗色药泥盖住原本的娇艳嫣红。
不过片刻,镜中那个清美绝伦的佳人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肤色微黑、脸颊粗糙带红晕、眉眼平淡呆滞、甚至透着点傻气的乡野村姑——姜丑儿。
底子虽在,那份惊心动魄的美丽却被彻底掩盖在粗陋的表象之下。
接着是身姿。
她换上那套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刻意将肩膀微微内扣,背脊放松,含胸驼背,走路时脚步拖沓沉重,那份天然的窈窕风姿被笨拙和畏缩取代。
最后,她倒出青瓷瓶里那颗碧绿色、散发着清甜草木香气的变声丸,毫不犹豫地含入口中。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甘冽的液体滑入喉间。
她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果然变得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乡野口音:“咳咳……嗯……俺是姜丑儿……俺娘说了,见了贵人要低头……”效果完美!
镜子里的人,眼神带着刻意装出的呆滞和不安,活脱脱一个即将面圣、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的乡下丑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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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的骡车在巍峨宫门前停下时,车身剧烈的颠簸让姜灼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她借着车厢的掩护,飞快地用藏在袖中的一小块乌金膏,不着痕迹地补涂着脸上几处因紧张微汗而颜色略淡的地方,心里碎碎念:“祖宗保佑,药效撑住!三个时辰快到了,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上露馅!让我安安稳稳被刷下来就行!”
“应选秀女,下车!列队!准备入宫觐见!”太监尖利刻板的嗓音如同铁片刮过琉璃,穿透车帘。
姜灼深吸一口气,最后一个磨磨蹭蹭、笨手笨脚地爬下车。
她死死低着头,双手紧张地揪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角,肩膀瑟缩着,眼神躲闪如受惊的兔子,嘴里还无意识地嘀咕着:“哎呦俺滴娘诶……这房子咋恁大嘞……比俺村祠堂还气派百倍……”
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被眼前金碧辉煌的宫阙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的土包子。
她身上没什么怪味,只有淡淡的、最普通的皂角气息。那张脸,肤色微黑带不均匀红晕,几块“晒斑”明显,眉眼平淡无奇,嘴唇也失了血色,丢在花团锦簇的秀女堆里,毫不起眼,甚至透着一股土气的丑。
然而,在这群环肥燕瘦、珠翠环绕、铆足了劲争奇斗艳的秀女之中,她这副过于“本色出演”的乡下丫头形象,尤其是那身与华丽宫门格格不入的粗布衣裳和满口土话,瞬间成了鹤立鸡群的异类,吸引了所有或鄙夷或惊奇的目光。
“啧……哪来的土包子?穿成这样也敢来选秀?还‘俺’啊‘俺’的,污人耳朵!”
“瞧那傻愣愣的样儿……怕不是刚从地里刨食出来?话都说不利索!”
“真是……也不怕污了圣上的眼,丢人现眼!”
“快离她远点,一股子穷酸土腥味儿!”
低低的议论、毫不掩饰的鄙夷目光如同淬毒的细针,密密麻麻刺来。
秀女们虽不至于像避瘟疫般躲开,却也纷纷投来嫌恶和优越感十足的眼神,不动声色地与她拉开距离。
就在这片带着浓重鄙夷的寂静中,一阵如同金玉相击般清脆悦耳、却浸透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与高高在上的声音响起:
“呵,我当是谁呢?这不是咱们姜家那位……嗯,‘淳朴可人’的远房养女—丑儿姐姐嘛!”
一个娇滴滴、却字字带钩的声音,裹挟着一股甜腻奢华、价值不菲的顶级牡丹香风,强势地飘了过来。
来人正是她的“好堂妹”,京城双姝之一、以娇媚闻名的姜柔。她穿着一身娇嫩欲滴的鹅黄云锦宫装,料子如水波流淌,裙摆上用捻金线绣着繁复的蝶恋花,阳光下金光刺目。她袅袅娜娜地走近几步,在距离姜灼几步远的地方矜持站定,精巧的下巴微微扬起,用眼角余光睥睨着她,如同在看脚底的污泥。一方素白鲛绡纱帕姿态优雅地掩着唇角一丝刻薄的讥诮。
“三年不见,姐姐这……嗯,‘乡土气息’,倒是一点没变呢。”姜柔的声音又尖又亮,拖着长长的尾音,夸张的怜悯下是**裸的轻蔑。
“在家乡野地里风吹日晒,果然……嗯,很‘接地气’。瞧瞧这身‘粗布麻衣’,这‘健康’的肤色……” 她故意顿了顿,成功引来周围几声压抑的嗤笑,“只是,姐姐啊,”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尖酸刻薄。
“这宫门重地,天子脚下,你这副尊容……还有这满口的‘俺’啊‘俺’的乡野俚语,怕是连第一道宫门都进不去,就要被当作腌臜东西轰出去了吧?省得污了贵人们的耳朵,脏了这宫门御窑金砖!”
姜灼像是被她尖利的声音吓了一大跳,猛地一缩脖子,抬起那张微黑带红晕的“村姑脸”,眼神怯怯地看着姜柔,用那口浓重的、带着傻气的乡音,结结巴巴地大声辩解道:“俺……俺娘说了!这地砖……地砖老平整了!比俺家炕头还光溜!俺……俺可小心着嘞!不会踩脏!俺……俺脚底板洗得可干净了!不信恁看!”说着,她竟真的笨手笨脚、作势就要去脱那只沾着泥点的破旧布鞋!
“噗——!”
“哈哈哈!”
“哎呦我的天哪……”
这突如其来的、极其“质朴”的举动和那傻里傻气的话语,瞬间引爆了现场!周围的秀女们再也忍不住,爆发出震天的哄堂大笑!
有人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有人捂着肚子直不起腰,更多人则嫌恶地连连后退,生怕她真把鞋脱了污了空气。
姜柔更是被这粗鄙不堪的举动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精致的脸蛋涨得通红,指着姜灼的手指都在剧烈颤抖:“你……你这粗鄙村妇!简直……简直不知所谓!有辱斯文!”
“柔妹妹,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另一个声音响起,温温柔柔,如同春风拂柳,却带着无形的、高高在上的疏离和碾压感。远房嫡姐姜玥款步上前,与气得发抖的姜柔并肩而立。
她穿着一身更为端庄华贵、象征身份的藕荷色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料子厚重矜贵,行走间暗纹如水浮动。
发髻上一支赤金点翠衔珠凤钗熠熠生辉,凤口垂下的东珠流苏随着步伐轻晃,衬得她肤光胜雪,仪态万方,宛如云端神女。
她淡淡扫了一眼还在傻乎乎抬着脚的姜灼,眼神里没有太多情绪,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漠视,如同看一只在御膳上乱爬的苍蝇。
“丑儿妹妹,”姜玥的声音依旧柔和悦耳,却字字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嘲弄,“这宫门玉阶,乃是圣上威仪所在。你脚下所踩,皆是御窑金砖,一寸一厘,皆非凡品。你这般……”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最得体的词句,“不拘小节,恐非敬君之道。还是……嗯,谨言慎行的好。” 这话看似劝诫,实则绵里藏针,直指她不敬君上,不懂规矩。
姜灼像是被姜玥那身炫目的华光和头上的珠光宝气晃花了眼,傻愣愣地放下脚,缩着脖子,直勾勾地盯着姜玥头上的凤钗,眼睛瞪得溜圆,用她那粗嘎的乡音,无比“真诚”地、带着点羡慕地大声感叹道:“哎呦!大闺女姐姐!恁头上插滴这棍儿……可真俊啊!金光闪闪滴!跟俺们村庙会里唱大戏滴花旦戴滴那个……那个啥……哦对!大公鸡尾巴毛似的!真……真稀罕人!肯定老值钱了吧?得……得好几筐鸡蛋吧?”
她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沾着泥灰的手指,似乎想去摸一摸那“大公鸡尾巴毛”。
“噗嗤——!”
“哈哈哈大公鸡尾巴毛!好几筐鸡蛋?!”
“哎呦我的肚子……这村姑……绝了!”
“姜大小姐的脸……哈哈哈绿了……”
这一记神来之笔的补刀,比刚才脱鞋的杀伤力更甚百倍!刚刚平息的哄笑声瞬间以更大的分贝、更狂野的姿态爆发出来!
连一些维持秩序的太监宫女都死死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
姜玥那张向来端庄得体、如同面具般的脸,瞬间僵硬碎裂!那抹惯有的、高高在上的从容彻底崩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错愕和被当众羞辱的难堪。
“你……你放肆!”姜柔气得浑身筛糠般发抖,尖声厉叫,几乎破了音,“乡野蠢妇!竟敢如此侮辱我姐姐!来人!快把这粗鄙不堪的腌臜东西拖下去!乱棍打出去!”
“俺……俺没胡说啊!”姜灼一脸无辜和委屈,缩着脖子,声音却依旧洪亮得惊人,“俺们村唱戏滴花旦,戴滴就是恁大公鸡尾巴毛滴东西!可俊了!恁头上滴比那个还俊!金光闪闪滴!恁咋还生气嘞?俺……俺夸恁俊还不行嘛?”
她越说越“委屈”,最后一句竟带上了点哭腔,配上那副憨傻土气到极点的模样,效果简直登峰造极。
哄笑声几乎要掀翻宫门前宽阔的广场。
姜玥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姜灼,嘴唇哆嗦着,精致的妆容都掩盖不住扭曲的怒意,愣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姜柔更是跳脚大骂,声音却被淹没在更大的、失控的哄笑浪潮里。
姜灼心里乐得几乎要开花,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傻愣愣、受了天大委屈的村姑样,暗爽不已:“让你们狗眼看人低!佛祖保佑,这下总该把老娘叉出去了吧?”
就在这混乱爆笑的场面即将彻底失控之际——
“肃静——!”
一声冰冷、威严、如同万载寒冰骤然炸裂的厉喝,骤然响起!瞬间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宫门内,两队盔甲鲜明、手持寒光凛冽长戟的御林军鱼贯而出,铁靴踏地声整齐划一,分立宫门两侧。
冰冷的金属光泽和凛冽的杀气如同实质的潮水般弥漫开来,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一个身着深紫色织金蟒纹总管太监服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淬毒鹰隼、周身散发着久居上位者威压的中年太监李德海,在一群低眉顺眼、屏气凝神的小太监簇拥下,手持一卷明黄耀眼的圣旨,步履沉稳地走到了高阶之上。
他目光如寒冰利刃,带着刺骨的审视与毫不掩饰的厌烦,缓缓扫过下面瞬间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停滞的秀女队列。
当那威严而挑剔的目光,落在姜灼那身破旧粗布、畏缩如鹌鹑的身影和她那张微黑呆滞的脸上时,这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内廷总管李德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浓重的错愕和一种……仿佛看到什么难以理解的污秽闯入圣地般的、那神情,如同看到一只在御膳珍馐上撒欢打滚、沾满泥污的癞皮土狗。
他强忍着立刻命人将其乱棍打出去的冲动,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然后猛地抖开了手中那卷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明黄圣旨,尖利高亢如同金铁刮擦琉璃的声音,清晰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压抑的怒火,响彻整个瞬间死寂的广场:
“陛下有旨!应选秀女,即刻入宫觐见!再有喧哗失仪者——杖毙!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秀女们慌忙匍匐跪倒一片,环佩叮当乱响,人人面如土色,抖若筛糠。
杖毙?!姜灼心中哀嚎,随着众人,姿势笨拙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抵在冰冷坚硬的宫砖上。
那刺骨的寒意让她一个激灵,心沉到了谷底。沉重的、象征着无上权力和深不可测的宫门,伴随着低沉而威严的轰鸣声,在她面前,缓缓地、缓缓地向内打开……
像是一只巨兽缓缓张开的、深不见底的、择人而噬的巨口。
“萧衍…啊…萧衍…”姜灼只能在心底无声呐喊,“你可千万……要“以貌取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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