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萧衍的后宫，如同他本人一般，透着一股冰冷刺骨的死气。
自那场震惊朝野、结局荒诞的选秀过后，被留下的秀女们如同被随意丢弃的摆设，散落在偌大宫苑的各处角落。
红墙金瓦，雕梁画栋，华美之下是深入骨髓的空寂与萧索，连鸟雀都仿佛不愿在此停留。
帝王似乎完全遗忘了她们的存在，整日将自己幽闭在乾元殿东暖阁里，面对堆积如山的奏折，处理着仿佛永无止境的朝政。
烛火常常彻夜不熄，微弱的光晕映着那道孤绝的玄色身影。
他眉宇间凝结的阴鸷与疲惫，日复一日，未曾消散，反而像是刻入了骨血，成为他的一部分。
唯有案头一只素白无纹、边缘略有磕碰的旧瓷碗，偶尔会被他修长冰冷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泄露一丝几不可察的、深埋于寒冰之下的情绪暗流。
太后沉着脸踏入乾元殿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
她挥退了殿内侍立、大气不敢出的宫人，目光扫过萧衍眼下浓重的青黑，以及他面前那碗几乎未动的、寡淡的清粥，还有旁边碟子里仅有的两样小菜—一碟色泽暗淡、干瘪的腌梅子，一碟切得极细、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酱瓜丝。
“皇帝！”太后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不满和焦虑，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你登基已逾一年，后宫形同虚设！选秀也选了，姜家那个丫头哀家瞧着是个懂事的，封了贵人，可你呢？连人家的宫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吧？”
萧衍执笔的手未停，朱砂在奏折上划下凌厉而冰冷的批注，声音淡漠得没有一丝波澜：“国事繁忙，母后见谅。”
“国事国事！皇家子嗣难道就不是国事？！”太后猛地拔高了声音，保养得宜的脸上怒容毕现，“哀家不管你心里还惦记着谁！姜璃再好，她也死了！死了三年了！骨头都化成灰了！你还要为一个死人守着这活人墓不成？！”
她猛地一拍凤椅扶手，目光扫过殿外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的心腹太监，语气带着**裸的威胁，“哀家把话撂这儿，今日你必须翻牌子！哀家就在这里看着！若你不翻……”
她冷笑一声，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哀家自有法子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皇帝你为了个死人，连祖宗基业、江山传承都不顾了！看你这龙椅还坐不坐得稳！”
殿内空气瞬间凝滞，仿佛连时间都冻结了。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令人窒息。
萧衍终于停下了笔。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如寒潭的凤眸望向咄咄逼人的太后，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被触及逆鳞的深沉的痛楚，最终，却尽数被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妥协所覆盖。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死寂的漠然，如同熄灭的灰烬。
“好。”他薄唇微启，只吐出一个字，冰冷得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掌事太监李德海立刻如蒙大赦，却又战战兢兢、如同捧着一盘烧红烙铁般，捧着一个铺着明黄锦缎的托盘上前，托盘上整齐地码放着一排象征妃嫔的绿头牌。
萧衍的目光在那些写满名字的牌子上掠过，如同看着一堆毫无意义的符号。
他连片刻的停顿都吝于给予，指尖随意地、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道，在托盘边缘猛地一拨！
哗啦——
几块牌子被这股力道扫落在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李德海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弯腰去捡。
萧衍却已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摊开的奏折上，声音疲惫而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就那个。”
李德海顺着皇帝方才指尖扫过的方向看去，落在地上的牌子中，一块离他脚边最近的，赫然写着——贵人姜玥。
“是！是！奴才遵旨！”李德海如释重负，又心惊肉跳，连忙捡起那块牌子，如同捧着救命稻草般高举过顶，尖声唱喏，声音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陛下有旨——今夜宣召——贵人姜玥侍寝——！”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的毒蜂，瞬间蜇遍了东西六宫的每一个角落。
栖霞宫，姜玥居所。
“娘娘！娘娘！陛下……陛下翻的是您的牌子！是您的牌子啊！”贴身宫女翠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来，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都劈了叉。
正对镜自怜、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郁气与不甘的姜玥猛地站起身，手中的一支成色极好的玉簪“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截，她也浑然不觉。
“真……真的？！”她声音颤抖，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瞬间喷发，淹没了她，脸颊飞起激动的、病态的红晕，方才的阴霾一扫而空！陛下终究是记得她的！是看重姜家的！什么村姑侍衣，不过是陛下心绪烦乱时一个荒诞无稽的意外罢了！今夜，就是她姜玥翻身、问鼎后位的开始！
“快！快为本宫梳妆！把那套新贡的浮光锦宫装拿来！还有那套赤金嵌红宝牡丹的头面！”姜玥的声音因极度的兴奋而拔高，带着一丝尖利，“小厨房！小厨房备膳了吗？陛下日理万机，定是饥肠辘辘，让他们把看家的本事都拿出来！要最滋补的！最精致的！最拿得出手的！快去！”
整个栖霞宫瞬间如同烧开的沸水，灯火通明，人影穿梭，一片兵荒马乱的“喜庆”。
姜玥坐在流光溢彩的妆台前，任由宫女们为她精心描绘妆容，戴上最华贵夺目的首饰，换上那身价值连城、流光溢彩的浮光锦宫装。镜中的人儿容光焕发，美艳不可方物，如同精心雕琢的玉人。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中闪烁着志在必得、近乎疯狂的光芒。
今夜，她定要牢牢抓住陛下的心！让那村姑贱婢永无翻身之日！
偏僻的翠微居，姜灼居所。
与栖霞宫的热火朝天、志得意满截然不同，翠微居里安静得如同被世界遗忘的角落，只有晚风吹过破旧窗棂的细微声响。
姜灼正泡在一个巨大的、略显粗糙的木桶里，温热的水汽氤氲升腾，模糊了简陋的窗棂，也暂时模糊了深宫的险恶。
她舒服地喟叹一声，将整个莹白的身子沉入水中，只露出一段优美的天鹅颈。
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新鲜的草药叶子，散发出淡淡的、令人心安的清香。
她闭着眼，仔细地、一点点地用湿布擦拭着脸上、脖颈、手臂上那些微黑的“晒斑”和刻意制造的红晕。
温水流过，那层粗糙的小麦色伪装如同劣质的颜料般迅速溶解褪去，露出底下莹白如玉、细腻如初雪的肌肤。
被描粗的眉形恢复了原本的远山含黛，被药泥覆盖的唇瓣也恢复了天然的嫣红娇嫩。
卸下了“姜丑儿”那层沉重憋闷的伪装，那张被清水彻底洗涤过的容颜，在氤氲的水汽中显露出来——眉目如画，清艳绝伦，如同被尘封千年的美玉终于拂去了所有尘埃，绽放出惊心动魄的绝世光华。
水珠沿着她优美的颈项滑落，滴入水中，将精致锁骨下方、肩窝处一点小小的朱砂红痣衬得更加妖娆夺目。
她掬起一捧水，泼在光洁的脸上，长长舒了口气，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冷悦耳，带着一丝慵懒和劫后余生的庆幸：“呼……总算能透口气了！装一天村姑，骨头缝里都透着累！”
“小红！”她唤道。
一直守在门外的小丫鬟小红推门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圆脸上带着点困惑和不安：“姑娘，您叫我？”
“嗯，”姜灼趴在桶沿，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懒洋洋地问，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滴落，“东西送过去了？”
小红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道：“送是送过去了……栖霞宫那边收是收了，可……可姜贵人身边的翠环姐姐，当着奴婢的面，冷笑一声，就把那张纸……‘嗤啦’一下，丢进旁边煮茶的小炭炉里了！火苗子一下子就蹿起来了！她还叉着腰骂……说……”
“说什么？”姜灼挑眉，这结果在她意料之中。
小红学着翠环那尖酸刻薄、趾高气扬的语气：“‘呸！一个上不得台面的粗鄙侍衣，也敢来教贵人主子如何伺候陛下？定是没安好心，想设局陷害！烧了干净！省得污了贵人的眼！’”
姜灼皱了皱眉，随即嗤笑一声，撩了撩温热的水花：“烧了？烧了好啊！省得日后说我多管闲事，包藏祸心。”
她心里却默默为即将作死的姜玥点了一排蜡。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随她去吧，想来那阎王爷的怒火也烧不到她这犄角旮旯。
就算姜玥今晚把天捅个窟窿，这三宫六院还有的是肥环燕瘦的香妃美人等着灭火，再怎么也轮不到她这个“容貌丑陋”、地处偏僻的末等侍衣去伺候。
再说了，宫里越乱，才更好浑水摸鱼，找机会溜出去打听焕儿的消息。
想到幼弟姜焕，她眼底掠过一丝深沉的忧虑。
小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那张被烧成灰的“食谱”抛到了脑后。
姜灼重新将身子沉入温热的水中，惬意地闭上眼睛，盘算着等夜深人静，守卫松懈，就换上夜行衣出去探探路。
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情是入宫以来难得的放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栖霞宫，灯火辉煌，香气袭人。
精心打扮、美艳不可方物、如同盛装待价珍宝的姜玥，怀着无比激动和志在必得的心情，终于迎来了那乘象征着无上恩宠与权力的明黄龙辇。
萧衍面无表情地走下龙辇，玄色龙袍在通明的灯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更衬得他面容苍白，眉宇间的阴鸷疲惫浓得化不开。
他周身笼罩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踏入这精心布置的“温柔乡”，非但没有丝毫舒缓，反而更添了几分压抑的烦躁。
“臣妾恭迎陛下，陛下万福金安！”
姜玥盈盈下拜，声音娇柔得能滴出蜜来，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带着刻意的、她认为最完美的角度。
萧衍的目光在她精心描绘的艳丽妆容和华贵得刺眼的浮光锦宫装上冷淡地扫过，如同掠过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没有一丝波澜。他径直越过她，走入灯火通明的殿内。
一股浓烈而复杂的香气混合着食物的油腻气息，如同实质的墙壁般扑面而来，瞬间将他包围！
殿中央巨大的紫檀圆桌上，琳琅满目地摆满了珍馐美味：金黄油亮、昂首挺胸的烤乳猪散发着霸道的焦香；清蒸的鲥鱼鳞光闪闪，覆盖着翠绿的葱丝姜片；水晶肘子晶莹剔透，红润的酱汁缓缓流淌；还有各色山珍海味，燕窝鱼翅，点心羹汤，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极尽奢华之能事，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美味都堆砌于此。
这是姜玥绞尽脑汁、倾尽所能想到的、最能体现她“心意”和“重视”的盛宴。
她满心以为，这足以彰显她的地位，打动帝王的心。
然而，萧衍的脚步在踏入殿门、被那股浓郁油腻的香气和热浪冲击的瞬间，就猛地顿住了。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如同金纸，眉头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剧烈不适猛地顶了上来！
厌食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他的喉咙和胃囊！
自从……姜璃离开后，他的厌食症就变得极其严重，近乎成为一种本能的身体抗拒。
除了最寡淡的清粥，他几乎无法接受任何温热或气味浓烈的食物。
御膳房耗费了无数心力，才勉强还原出两样她当年常做、能让他勉强入口的小菜——那碟酸得开胃的腌梅子，那碟爽脆微咸的酱瓜丝，成了他维持生命的“下饭菜”。
眼前这桌流光溢彩、香气扑鼻的奢华盛宴，对他而言，不是诱惑，而是酷刑！是**裸的生理折磨！是把他竭力想要遗忘的、关于“正常饮食”的痛苦记忆和失去姜璃的深渊，血淋淋地撕开！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尖锐的刺痛——
东宫暖阁，烛光柔和温暖。
他靠在榻上，重伤初愈，胃口极差，对着御膳房精心烹制的珍馐毫无兴趣，甚至闻到味道就隐隐作呕。
是她，姜璃，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米粒晶莹、散发着淡淡谷物清香的粥走了进来。
粥里点缀着几颗红艳艳的枸杞，旁边配着一小碟她自己腌制的、色泽鲜亮如同琥珀的梅子酱。
“殿下，尝尝这个？”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一切焦躁的安定力量。
她舀起一勺温度正好的粥，递到他唇边，如同哄着最珍视的孩童般耐心：“刚熬好的，米油都熬出来了，最是养胃。配一点梅子酱，开胃的。”
他看着她专注沉静的眼神，看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执着素白的瓷勺，看着她微微抿起的、天然嫣红的唇……鬼使神差地，他张开了嘴。温热的粥滑入喉间，带着谷物的清香，熨帖了空荡的胃。
她又用银箸夹起一小块沾着琥珀色梅子酱的酱瓜丝，送到他嘴边。
酸甜微咸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奇迹般地压下了胃里的翻腾，带来一丝微弱的食欲……
那时，她的目光专注而温柔，仿佛他便是她的全世界，是她倾尽心力守护的唯一。
画面戛然而止！
眼前的奢华盛宴，鼻端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油腻香气，还有眼前这个妆容精致、满眼期待却全然不知他喜恶、甚至精准踩在他最大痛处的女人……瞬间点燃了萧衍心中积压已久的暴戾、无处宣泄的痛楚和被冒犯的滔天怒火！
“谁让你准备这些的？！”一声如同寒冰炸裂、裹挟着雷霆之怒的厉喝猛地炸响！
萧衍猛地挥手，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道，狠狠扫向那摆满珍馐的紫檀圆桌！
哗啦啦——哐当——！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撕裂了栖霞宫的宁静！
金盘玉盏、山珍海味如同遭遇了灭顶之灾，瞬间被狂暴的力量掀翻在地！
滚烫的汤汁四溅飞射，油腻的菜肴糊满了光洁的金砖地面，精美的瓷器碎裂成齑粉！
昂首的烤乳猪滚落在地沾满污秽，水晶肘子摔得稀烂，汤汁横流，一片狼藉。
巨大的声响震耳欲聋！
整个栖霞宫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宫女太监吓得魂飞魄散，扑通跪倒一片，抖如筛糠。
姜玥脸上的娇羞、期待和所有的志得意满瞬间凝固、碎裂！
她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重重瘫倒在冰冷油腻的地上，精心梳好的发髻彻底歪斜散乱，珠翠滚落，那身价值连城的浮光锦宫装也沾染上污秽油腻。
她看着满地狼藉，看着帝王那双如同淬了万载寒冰、翻涌着滔天怒火与厌恶的凤眸，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攫住了她，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最后一片落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糊花了精心描绘的妆容。
萧衍胸口剧烈起伏，冰冷的视线如同刮骨钢刀般扫过瘫软在地、狼狈不堪的姜玥，那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厌恶和一种被触犯逆鳞的暴怒。
他一个字也懒得再说，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猛地一拂袖，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龙袍下摆扫过地面的污秽，留下一个冰冷决绝、如同索命阎罗的背影。
“陛……陛下……”姜玥瘫在冰冷油腻的残羹冷炙中，看着那决绝离去的背影，发出绝望而破碎的呜咽，巨大的屈辱、恐惧和灭顶的不解将她彻底淹没吞噬。
她不明白，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她只是想讨好他啊！把最好的都捧给他啊！莫非……莫非姜丑儿那个贱人递上的食谱……竟然……竟然是真的？！
翠微居。夜凉如水。
姜灼对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的“灭顶之灾”一无所知。
她刚刚洗去一身疲惫和伪装，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中衣，正坐在简陋的铜镜前，用一块半旧的干布，慢悠悠地绞着自己湿漉漉、如同海藻般披散下来的长发。
昏黄的烛光下，那张清美绝伦的脸带着沐浴后的淡淡红晕，如同月下初绽的白莲，眉眼间是难得的放松。
“小红，水凉了，再帮我兑点热的进来。”
她随口吩咐，声音清泠悦耳。
“哎！”小红应了一声，刚端起地上的木盆准备转身出去。
“嘭嘭嘭！嘭嘭嘭！”
一阵急促而粗暴、如同擂鼓般的拍门声猛地响起！力道之大，震得那扇本就单薄的破旧门板簌簌发抖！
伴随着太监特有的、尖利到刺破耳膜的嗓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阎王催命般的威压，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侍衣姜氏！速速开门迎驾——！皇上驾到——！”
哐当——！
小红手里的木盆吓得脱手砸在地上，残余的热水泼了一地，湿了她的鞋袜。她惊恐地瞪大眼睛，如同见了鬼魅，看向姜灼，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姜灼脸上的惬意和轻松瞬间凝固！绞着头发的手猛地顿住，清亮的眼眸骤然收缩到极致，瞳孔深处翻涌起惊涛骇浪般的恐惧！
那张刚刚恢复莹白的脸，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皇……皇上？！”她失声喃喃，声音都变了调，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怎么会？！
他不是去了姜玥那里吗？！
怎么会……怎么会突然跑到她这犄角旮旯、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来？！
完了！全完了！她的伪装！她的脸！
她刚刚才洗掉乌金膏！
身上还穿着中衣！头发都是湿漉漉的！
属于“姜璃”的一切都暴露无遗！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攫住了她，心脏疯狂地擂动着，几乎要冲破单薄的胸腔！她猛地看向地上那滩泼洒的热水和自己水中的倒影，又看向铜镜里那张在烛光下莹白如玉、毫无遮掩的、属于“姜璃”的绝色容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瞬间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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